第27章 晴間多雲
晴間多雲
木夕恢複了生病之前正常的工作和生活,唯一和從前不同的,是焦陽總在約她。
她試過婉轉拒絕,也用過直接的口氣,可是在焦陽眼中,這些都只是木夕的一再考驗,畢竟他當年那樣對她,她現在做這些無可厚非,甚至對焦陽來說,還頗有些贖罪和活該的意味。
他總想着,等她氣消了,等她發洩完了,他在她心中不可取代的地位依舊會回來,一如當年。徐風對他來說,自然是充滿競争力的,可既然當年他能贏得了徐風,如今也可以,更何況他比當年,有了更多和徐風一較高下的社會地位和經濟能力。只是他高估了他自己認為重要的這些東西,在木夕心目中的地位。
木夕去找了小雨,小雨建議她和焦陽坐下來,認真談一談。
木夕和焦陽約了時間,焦陽定了餐廳。
一天傍晚,車在一家西餐廳前面停好,焦陽下車,幫木夕打開車門。
木夕從車上下來,看了看餐廳的外觀,燈牌、圓拱門、落地窗以及透過落地窗可見的餐桌,餐桌一側是長椅,一側是秋千。
大學時多少次路過,木夕都偷偷看一眼,想象着她和焦陽坐在裏面用餐的樣子,該是多麽浪漫,但她擔心這樣的西餐廳應該不便宜,對焦陽來說應該會有負擔,而且以她對焦陽的了解,在這樣的地方約會,焦陽不可能同意跟她AA制。所以她每次路過都只是偷偷地看一眼,生怕被焦陽發現。
“我們進去吧。”焦陽的聲音打斷了木夕的回憶。
進門後,白襯衫、黑馬甲的服務員迎過來“請問兩位有沒有預約?”
焦陽回答:“姓焦,兩位。”
服務員将二人領到角落靠窗的位置,木夕走近自己在窗外偷看了無數次的夢幻座位--秋千,小心坐下,焦陽在對面的長椅上坐下,笑看着木夕。
服務員将菜單送到焦陽面前,焦陽将菜單遞給木夕。
木夕接過去,看看菜品和價格,無奈地笑了笑。菜品并沒什麽特別,而且是簡餐形式的西餐,價格也很親民,單價都在百元以內,當年的擔心真是多餘了。
木夕點了黑椒牛排,田園沙拉,甜品選了提拉米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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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陽依舊微笑地看着木夕,等木夕點完,他說:“我和這位小姐一樣。”雖然話是對身邊的服務員說的,可焦陽的眼睛卻從未離開過木夕。
黑椒牛排被端上桌,木夕切下一塊,放進嘴裏,黑椒放得很足,味道很夠,只是牛肉不夠嫩,嚼起來有點硬;焦陽把牛排全部切成入口大小後才放一塊進嘴裏,嚼了兩下,皺了皺眉,問木夕:“要不要點點兒別的主菜?”
木夕又叉起一塊牛排說道:“我吃牛排就好,你可以換一道。”
說完将牛排放進嘴裏嚼起來。焦陽輕嘆了口氣,小聲說:“我也不用換,吃這個就挺好。”
木夕随口說道:“在美國是不是經常吃牛排?所以嘴巴挑剔了,這裏的不合口味?”
焦陽擡了擡手裏的叉子,苦笑着說:“剛開始去時,哪有錢吃牛排這種高級貨,就是鐵板牛柳也不舍得,更別提正經餐廳裏的了,漢堡倒是吃出了心得,兩塊五任選兩款,便宜省時。現在看見街邊的麥當勞都快步走開,怕聞到那股味兒。我也是到了後來幾年,做實驗助理,讀碩博做博後,才慢慢吃得好一些。不過你也知道,我向來對吃這方面并沒有很挑剔。”
木夕聽了點了點頭,的确,大學時期她每天都想換着食堂換着式樣吃,可焦陽總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如果問他意見,他總選最近的食堂買一葷一素四兩米飯,從來不變。所以木夕後來就不再征求他的意見,帶着他嘗遍所有食堂所有飯菜,即使偶爾被焦陽嫌棄浪費時間和金錢。
田園沙拉裏都是木夕喜歡的蔬果堅果--苦菊、紫甘藍、西芹、小番茄、奇異果、蘋果、杏仁、葡萄幹,木夕吃了不少,焦陽也跟着吃了起來,仔細品了品,似乎他從來不清楚這些常見食材真正的味道。
他見終于有了還算可口的一道菜,木夕也喜歡吃,于是習慣性地把他的沙拉碗推過去:“我這裏還有,你多吃點兒。”
木夕卻立馬拒絕:“不用了,我吃我碗裏的就好。”
焦陽讪讪地把自己的碗拿過來,他這才意識到木夕已經介意吃他碗裏的東西了。
最後,甜品上桌。
木夕拿起小小的甜品勺,取下一小口提拉米蘇,卻只是盯着看,她在想,也許,她希望甜品如主菜牛排一樣味道不佳,這樣她就可以對這家餐廳徹底失望,可以證據确鑿地告誡自己不許再來這裏吃飯,正如她可以告誡自己,再不可以被對面的那個男人傷害一樣。
可她又覺得自己好笑,決定權如今不就掌握在自己手裏了嗎?為什麽要借一道甜品來給自己堅定拒絕他人的決心呢?這決心她一早就有了,不是嗎?想到這裏,木夕苦笑一下,被對面的焦陽捕捉到了她的反常。
“怎麽了?”
“沒事。”木夕把提拉米蘇放進嘴裏,咖啡的苦,糖的甜,甜酒的醇,乳酪的香,巧克力的馥郁,可可粉的幹爽,一切都搭配得剛剛好,這種苦澀中帶着無盡甜蜜的感覺,不就是愛情嘛。木夕的唇角止不住地上揚,一口接一口地吃起來。
焦陽看到木夕喜歡,自己也嘗了一口。他平時不怎麽吃甜食,沒想到這東西口感豐富還給予他一重重的幸福感,于是他打趣餐廳也打趣自己道:“還好這裏有不錯的甜品,否則我今晚請你來這裏就太失敗了。”
木夕笑着點了點頭,然後看着窗外,不知何時開始下起了雨,風将雨滴拍打在落地窗玻璃上,透過這樣的玻璃,外面的萬千燈光都被裹上了絢麗的光暈,模糊而迷幻,一如當下和未來,對木夕有些許誘惑,卻又有着無法捉摸的不安。
吃完飯,木夕對焦陽說道:“這家餐廳,我曾經很多次渴望能進來吃上一頓浪漫的燭光晚餐,也曾經很多次想象着這裏會有怎樣的美食,美食什麽味道、擺盤什麽樣子,還有這秋千椅,坐起來什麽感覺。今天謝謝你了,替我圓了多年前的美夢。”
焦陽略顯尴尬地撓了撓頭,“可你并沒有吃多少,而且,那秋千椅看起來也并沒有很舒服。”
木夕微微一笑,“是啊,擺盤還挺好看的,可味道就一般吧;秋千椅坐着玩一會兒還行,可吃東西就有點難受了,不穩當也會硌得慌。”木夕說着又調整了下坐姿,接着說道:“有些曾經以為美好,以為遙不可及的東西,真的體驗了才知道,不過是只可遠觀罷了。”
“是啊,而且,曾經以為沒那麽重要,以為還可以另找的東西,真正失去了才知道,她早已成為生命中不可或缺也無從替代的,必須重新找回來。“焦陽說着,目光堅定地看着木夕。
木夕苦笑一下,“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她已經走遠了,你找不回來了。很多東西,不是你想要,就能得到的。”
焦陽也苦笑一下,“是啊,我想要的實在太多了,無止境地貪婪。上學的時候,我想要成績優異,所以我每天把自己釘在書桌上,把書背了一遍又一遍,習題做了一次又一次。那時候老師同學都誇我聰明,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一點都不聰明,我甚至偷偷地羨慕你和安小雨,你背課文,幾遍就爛熟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早自習的時候和徐風背詩詞的事情嗎?!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偷偷地妒忌,妒忌你們的記憶力,當然,也妒忌你們一起吟詩頌詞的浪漫;安小雨從不做題海戰術,但是她可以把一道題算出很多解法,很多時候,數學試卷對她而言只是思維訓練的游戲,而我,絞盡腦汁,只勉強跟她一樣的分數。“
木夕雖然一直都知道焦陽的努力,可她第一次知道,在焦陽努力的背後,還有這樣的不自信和危機感。
焦陽繼續說下去:“所以,我明知道,班主任不在的晚自習,我也想要和你一起偷偷地逛操場,想要聽聽那些你喜歡的歌曲看看那些你喜歡的小說,去聽去看你的內心,我也想要在你需要我的每一天都陪着你,可是,我也沒有辦法,我沒有那麽多時間,那麽多精力,我的能力有限,所以我犧牲了一部分的你,因為你讓我看見,你讓我以為,你總會等着我,等着我有時間有精力的時候去陪你,我太自私了。“
木夕從不知道,原來曾經的焦陽也想要靠近自己的內心,雖然他沒能做到,但是這份心意她卻領略到了。
焦陽見木夕沒有說話,就繼續說下去:“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我想要,我想要在我爸媽每天因為錢發愁的時候可以有一天替他們解決經濟的問題,而我,有什麽辦法?我只有上學這一條路,只因為我知道我自己不聰明,我不會別的。我想要,可以帶你去你想去的餐廳,可以買我想送你的禮物,可以讓你不必像我媽媽一樣住在磚房裏計算着每一分錢的用處。我想要,我可以走在人前,有底氣,有能力,所以我還是犧牲了你。“
木夕微微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焦陽繼續說下去:“如今,我想要,我想要當初你對我的喜歡,想要你對我的純粹的愛,可我知道,一切都變了,尤其是在我知道你媽媽的事情之後,一切都無可挽回,可是,我依舊想要,我就是這麽的自私。我曾天真地希望時間可以撫平一切傷痛,但沒想到,傷痛撫沒撫平不知道,反而感情是被淡滅了。”
片刻之後,木夕開口:“焦陽,對于這一切,我只能理解,卻幫不了你。你應該放下過去,放下我,去找到一個治愈你的人。”
焦陽激動地說道:“可唯一能治愈我的人就是你!我承認,我曾經以為我會找到和你一樣好的女孩,我甚至嘗試過和其他女孩交往,可是我發現不行,根本不行的。木夕,經過這麽多年,這麽多事,使我看清了,你是無可替代的。”
木夕無奈地回答:“可是,我真的無能為力。”
焦陽嘆了口氣,卻并不打算放棄,繼續說下去:“所以,當我看清楚我自己,我就開始向老同學打聽你的情況,當我知道你這些年都沒有再談戀愛的時候,我多矛盾,又是慶幸,又是心疼,所以我趕快回來,彌補過去,挽回将來,只是沒想到,我晚了兩個月,就這該死的兩個月,我跟省大聯系、辦理回國手續的兩個月,你跟徐風在一起了.....”
木夕卻是淡淡地說:“不止是兩個月,我想,我的心很早之前就靠近他了。還有,當年你說不讓我把報考的壓力放到你身上,那麽現在也請你不要把回國的壓力放到我身上。”
聽到木夕這樣說,焦陽終于明白,他的話,他的行動,他的渴盼和祈求,再也不能打動眼前這個女孩了,“對不起。”
之後,兩人陷入沉默,木夕背上包,打斷兩人間的奇怪氛圍,說道:“我們回去吧。”
焦陽回過神來,局促地“哦,好”,然後向近處的服務員招手示意,結了賬,和木夕走出了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