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杲杲秋陽（6）
杲杲秋陽（6）
運動會結束，一班的整體成績平平，最後還真是靠着廣播稿子拉回了綜合分數。女子接力慘敗，男子接力拿了第三名，夏淳領了獎牌回來，苦笑道果然跑不過體育特長生。
體育比賽不是學生的重點，陳帆自費購買了小獎品送給拿了獎項的同學，熱熱鬧鬧的秋季運動會徹底落下帷幕。
周一早讀課，陳帆說這個月的月考會換一種形式考試，是選拔性質，與通常的考試不同，所以這一次的成績不會列入年末評優的參考。
王銘東帶頭追問，陳帆才道清始末。
川海三年前建立了國際交流中心，定期安排與美國合作學校交換學生，美其名曰赴美修學。如今的高二年級去年接待了八名美國來的交流學生，今年則輪到川海往外輸送。交流時間包括往返一共二十天，時間定在十二月，需要在美國度過聖誕與新年。校長希望讓真正有需求的學生開拓視野，這八個名額裏有六名需要通過選拔考試确定，而另外兩個人則是內定。
季遂樂基本可以确定王銘東會是內定之一，他是本校初中知根知底，加上成績好為人活絡，是非常典型的老師最喜歡的學生。
這個消息對大多數人都是好事，有興趣去交流的學生可以争一把，成績平庸的也不用上壓力。
王銘東還想追問出卷的風格，被陳帆斥回去，只能一臉悻悻地埋首背課文。
夏淳在一片讀書聲裏問徐聈清：“你要不争取一下，你爸爸不是剛好在……”
徐聈清在做摘抄，沒理他。
隔天就是考試，還是按照之前的成績分考場。許是大家都清楚這次月考的目的性，考場氛圍格外輕松，傳試卷時都能聽見有人在哼S.H.E的《波斯貓》。
拿到卷子，季遂樂有些愣神。
這不就是……競賽風格的卷子嗎？
題目不算難，卻極其考驗學生的靈活性與邏輯思維。在南源上競賽課那會兒，老師還常常告訴他們，這些題目在中學時代叫頭腦風暴，等長大之後就叫公務員行政能力測試，都是提前了許多年的知識。
對于有競賽班經驗的季遂樂，這些題目就像是半賣半送一樣。
國際交流的選拔，語文考試自然不難，差距主要集中在數學跟英語上。數學有不少規律題，這類型的題目季遂樂沒做過一百也有八十，答起來得心應手，整套卷子寫完落筆，其他人都還在苦思冥想，奮筆疾書。
她第一次在川海感受到學習的輕松。
也許是她太壓抑自己，那一次失利帶給她的心理負擔太重，她總是習慣于把自己劃到失敗者的陣營裏，輸了一次，就該跌入谷底。
但這些對于其他人而言困難的題目，對她來說并不算什麽，她其實比許多人優秀。
季遂樂從寫完卷子就開始發呆，一直到考試鈴聲結束鈴響起才回神。她沒有回過頭檢查錯題，但她莫名有一種自信，這一次的答卷，她寫得很好。
英語考試也是如此，最後的作文題與季遂樂才讀過的雜志裏的一篇文章不謀而合，完整的內容她記不得，但開頭與結尾令她印象深刻。
He longed for a new life
他渴望一次新生。
三天之後，陳帆結束了一堂數學課，讓季遂樂跟他一起去辦公室。
陳帆起初對季遂樂的印象很一般。她沉悶不活躍，入校的成績不算特別理想，第一月考數學成績也不高，在陳帆眼裏她已經自動歸為了普通學生，甚至還可能是未來的數學危險分子。
月考的試卷不歸陳帆改，由命題組的老師親自批閱，改了三天才完全改完。
成績剛出來，命題組長就找到陳帆，手裏拿着季遂樂的考卷，問陳帆班上有這麽優秀的學生怎麽不直接申請內定名額。
陳帆疑惑地接過考卷，第一眼去看名字，是完全出乎意料的三個字。
他震驚了幾秒，才浏覽起她的試卷，選擇題拿了滿分，後面的計算題邏輯清晰，一些難題雖然沒能解對，但這一份答卷已經足以讓人嘆為觀止。
不符合陳帆印象裏季遂樂該有的水平。
他自然也不會懷疑季遂樂有作弊嫌疑，季遂樂雖然性格悶了點，但那些旁門左道的事絕對不會去做，陳帆自認為他看人人品還是比較準确的——只是在能力判斷方面有了偏差。
成績出來之後，命題組長就去調了季遂樂的入學資料，發現她來自南源，對這個成績并沒有太意外。南源尖子生多，又以競賽為主，季遂樂擅長這些再正常不過。她從南源落榜到了川海，或許真的是一時運氣不佳，狀态不好。
命題組長拍拍陳帆的肩：“這個學生，前途無量。”
陳帆還記得肩上的分量，他擡頭看着站在辦公桌旁的季遂樂，向來板肅的臉終于露出了一點笑容：“這一次的選拔考試，你考了年級第一名，很厲害。”
季遂樂的反應并不大，她還不習慣在老師面前袒露誇張的情緒，哪怕此刻已心花怒放。
“謝謝老師……”
“今天放學之後你們先暫時不要走，我們要給你們開一個短會，關于出國修學需要準備的內容。”
陳帆并不隐瞞，直接将學校确定的名單給季遂樂看。他們班一共選了三人，她，王銘東，徐聈清。季遂樂瞥了一眼旁邊的成績單，王銘東這次考得并不好，果然用掉了內定名額。徐聈清排在第三位，第二名是二班一個沒聽過的名字。
季遂樂沒太在意，陳帆又誇了她幾句，很快放她回教室。
陳帆的誇獎讓季遂樂有些受寵若驚，可想着他之前對她毫不關心，直到成績脫穎而出才把她視作明珠蒙塵，季遂樂又不想表現得太過高興。
她念書學習，不是為了博取陳帆的賞識。
她無事發生般回了班上，下一節是音樂課，都沒打算認真聽，杜樂跟夏淳讨論季遂樂許久，見她回來，忙不疊地問：“老班找你做什麽？考得不好？”
上次她的成績太糟糕，也不怪這兩人會這麽想，他們完全沒有想過完全相反的答案。
季遂樂搖搖頭，不打算炫耀。
音樂課和美術課是最容易被人打斷的，音樂老師播了兩首經典老歌，講解到一半，陳帆拿着文件袋敲了敲教室門，說耽誤五分鐘的時間。班主任一向有特權，音樂老師主動讓位，拉過一個椅子坐下。
陳帆言簡意赅地将在辦公室裏對季遂樂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把文件袋裏的人員名單與成績表貼在了前排公示欄裏，重點表揚了季遂樂和徐聈清，也附帶上了王銘東。學校考慮得很周全，沒把全年級的成績一并公布，否則王銘東這個內定名額暴露出來，對他來說不是好事。
王銘東自己也知道讨了便宜，拿到了修學資格也沒吭聲，破天荒的低調。
高調的反而是夏淳，他直呼自己坐到了風水寶地，同桌跟同桌的前桌都是國際交流人才，他坐在可以多吸一吸天地之靈氣。季遂樂被他的幾聲高呼惹得面紅耳赤，同學們都望了過來，無數雙眼睛盯着她，她恨不得鑽到地縫裏去。
杜樂悄悄拉她的手，笑呵呵地說：“我也要蹭一蹭學力。”
季遂樂小聲道：“沒有啦，這次是運氣好。”
“我運氣再好也沒本事考第一名呀，你太厲害了。”杜樂又偏頭看了眼徐聈清，“徐大仙也是。”
這個外號讓季遂樂有些好奇：“為什麽叫徐大仙啊？”
“因為初三那年有回考試他數學拿了滿分啊，全校唯一一個。不記得是誰第一個說他被神仙附體，這個外號也就這麽傳開了。要不是徐聈清有些偏科，被其他幾門副科扯了後腿，也不會留在川海了。”
季遂樂點點頭，那确實很神仙，只是這個外號聽上去更像是街頭的江湖騙子，不太像什麽數學天才。
音樂老師用了兩分鐘才把學生們的注意拉回來，但也離下課的時間不遠了。
下課之後，一群人簇擁到公示欄前，觀摩幾個人的考試成績。季遂樂的分數一騎絕塵，徐聈清的數學其實跟季遂樂只差了兩分，但英語卻懸殊了不少。王銘東的成績明顯就不太夠看，但能夠被內定，學校也不能讓他的分數太難看，這其中有沒有感情分自是不得而知。
大家只知道，那個不起眼的季遂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議論聲又多了一點。
夏淳人緣好，課間來到他這塊“洞天福地”的人也越來越多，徐聈清嫌他們太吵，整個課間都戴着耳機，用MP3聽歌。
季遂樂很想知道誰的歌能蓋住這些聒噪的雜音，她也應該下載來聽聽。
吵鬧在放學的鈴聲中暫停，陳帆清了場，想留下來觀摩的好事者都被趕了出去。季遂樂跟徐聈清坐在原本的座位上，王銘東擠了過來，陳帆給他們三人開了個小短會。
赴美修學的手續學校包辦，但學校只承擔交流學習的可也費用與住宿費，其餘一應花銷自然得學生自己承擔。住宿采用的是借宿別人家中的方式，确定了借宿分配之後，會給他們提前跨洋交流的時間。
身份證明，家庭情況，收入流水……陳帆把需要準備的材料單發給三人，并沒有注意到季遂樂臉色突變。
她盯着收入流水那一行，必須出具銀行存款達到十萬元數額的證明。
付燕一年的收入也只有三萬不到。
她掐着手心，故作鎮定地擡起頭。王銘東認真地閱讀材料單的內容，徐聈清似乎只瞥了一眼，就沒有再看。季遂樂想起夏淳下午才說的，徐聈清的爸爸就在美國，徐聈清要出國的手續或許根本不需要學校替他辦理。
坐在同一個教室，即便成績相當，人與人之間仍舊有差距。
新生還沒有來。
她咬住嘴唇，喪氣地重新低下腦袋。
徐聈清注意到了季遂樂的異常，陳帆在旁，王銘東也在，他沒有開口問她。季遂樂是騎車上學的，也許等會兒去取車的時候可以……
天不從人願，陳帆早早聯系了他們的家長，王銘東的父親，季遂樂的母親都來到學校接他們，徐聈清的聯系人是他的小叔叔，正在加班，沒空過來。
付燕跟陳帆單獨聊了一會兒，從辦公室裏走出，看見背着書包站在走廊裏的季遂樂。母女倆皆是心情沉重，付燕想說什麽，但邊上還有其他學生與家長，只能将話咽回肚子裏。季遂樂疲憊地笑了笑，對跟着付燕一道出來的陳帆說：“陳老師，我們先回去了。”
“好，路上小心，記得準備資料，最晚下周五就得交了。”
季遂樂環着付燕的胳膊走了，季遂樂沒騎車，陪着付燕一起坐公交車回家。
徐聈清遲遲沒走，陳帆單獨找他。
等其餘人各自離開，徐聈清跟着陳帆去了辦公室。辦公室裏只剩下陳帆跟二班的班主任，陳帆指着電腦裏錄入的聯系人簿，問徐聈清：“開學收集信息的時候，你填的不是父母的電話？”
徐聈清點頭：“嗯。我爸在國外，我媽常年不在寧城，我跟爺爺奶奶住在一起，他們年紀大了，不想打擾他們，就留了我小叔的電話。陳老師放心，以後聯系家長直接找我小叔就可以，家長會他也能來參加。”
“……好吧，你父親是在美國吧？那就不需要學校替你辦相關材料了。我們原則上都是跟美國校方聯系安排住宿，如果你要住到父親那兒或者有別的安排，需要提前跟學校申請……”
“不用麻煩，陳老師，我跟着學校安排走就行。”
陳帆看着他，半晌後嘆了聲：“也好……那你早點回去吧，注意安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