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方寸萬重（5）
方寸萬重（5）
周一到了學校，宋湘語看見季遂樂時，眼睛都笑成了一條縫，物化雙A+在川海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的成績，就算是最高分的徐聈清，化學也只拿到了A。季遂樂還拿到了理科班裏的語文最高分，語文老師跟宋湘語搶着要人，季遂樂一陣頭麻，站在樓梯口跑也不是，站也不是。
好在鈴聲響了，陳帆抱着一沓志願手冊，把季遂樂從兩位老師手裏救了出來。
高考結束放松的不僅僅是學生，陳帆一個不茍言笑的男教師也沾了些喜氣。雖然最高分不在三班略有些可惜，但三班的一本率要比四班高出很多，王銘東，路逾天，甚至馮可尤都将将卡在了一本線上。
陳帆看着身邊的季遂樂，心中感慨萬千，三年前他絕對想不到這個平平無奇的女生能有年級第二的潛力。在給季遂樂打上了平平無奇标簽之後，他這才注意到女生這半個月的變化很大，發型變了，整個人瘦了一圈，襯衫配上一條過膝的長裙，一股書香氣質撲面而來。有幾個瞬間陳帆幾乎想不起她過去是什麽模樣，可仔細一想，她給人的感覺好似一如往常，恬淡內斂。
她身上自卑的情緒幾乎退了個幹淨，卻沒有變得驕傲，她依然是個不多話的人，走在身邊安安靜靜，習慣于躲閃別人的目光。注視着她的人很多，有人沒第一時間認出她來，想起她是誰時眼中大多充斥着驚訝與豔羨，學生的世界終究簡單，抛去幼稚的“爾虞我詐”，他們仍是會追捧崇拜優秀的人。
而當這樣的人做出改變。
葉慧慧迎面走來，瞪大眼睛看着季遂樂。
“季……季遂樂？！”
葉慧慧第一眼的确沒能認出季遂樂，她對季遂樂的印象還停留在寬大的校服跟略顯陰沉的厚劉海，她沒少跟着馮可凡一起議論季遂樂的外表，她們嫉妒着季遂樂的成績，只能在外貌上挽回些許立場。
可眼下這唯一的立場似乎都有些站不住腳。
季遂樂考了年級第二的事昨天就在群裏傳開了，葉慧慧看着自己二本都堪憂的成績單，不止一次地懊悔為什麽沒能跟季遂樂打好關系。每回遇到問題她都想請教季遂樂，可想着自己過去對她的态度，她又拉不下臉面。馮可尤與她只不過表面姐妹，聊天南海北的八卦可以，但甭想着請教學業。
葉慧慧猛然意識到，當她們唯一能打擊季遂樂的理由都不複存在之後，過往的那些行為是多麽的可笑。她為了一些不痛不癢的原因，錯失了去交一個朋友的機會。
她羞愧難當，不敢再看季遂樂。
陳帆記着每個學生的成績，他看着葉慧慧，皺了皺眉：“都打預備鈴了，還不回教室？”
葉慧慧滿臉通紅，低着頭往教室跑。
季遂樂在心裏默默一嘆，卻沒覺得葉慧慧這模樣有多麽可憐，何況這本就與她無關。
跟在陳帆身後走進教室，不知誰第一個帶頭起哄喊了她的名字，一時間整個班上都在滾動播放這三個字。她被此起彼伏的噪音吵得汗毛直立，下意識做出逃跑的應激反應。
她一轉身，迎頭撞上緊随而來的宋湘語。
“大老遠就聽見你們班最吵，畢業了就不注意紀律了是吧？”嘴上說的是苛責的話，可宋湘語的表情卻比過去那一次都要柔和，畢竟三班都是她的親傳弟子，平均水平比其他班高，她這個教導主任也頗有面子。
王銘東笑嘻嘻地回道：“我們是在歡迎咱們班的小狀元！”
“嗯……這是該歡迎。”宋湘語拍拍季遂樂的肩，“陳老師，你先講正事，說完之後把你們班小狀元借我一會兒。”
季遂樂迷茫地眨眨眼，借是什麽意思？
陳帆點點頭，招呼李恒上臺把志願手冊發下去。季遂樂終于得空回到自己的座位，葉慧慧與馮可尤不約而同地扭頭到另一邊不看她，她并沒在意，輕輕拉開座椅坐下。
身後的路逾天敲了敲她的椅背，她回過頭，路逾□□她挑了下眉：“厲害啊。”
季遂樂瞥見了他桌上的成績條，總分389分，去平城的大學毫無壓力。
她抿着唇朝他笑了下：“彼此彼此。”
“成績這麽好，打算跟徐聈清讀同一所大學麽？”他哼笑了一聲，“還挺羨慕你們。”
季遂樂不明所以，且不論她沒打算報寧大，就算真的去了，又有什麽讓路逾天羨慕的地方？總不至于他因為要去平城，舍不得徐聈清吧？
片刻後，她頓悟，他說的羨慕可能事關喬鹿。
她跟喬鹿不熟，不了解具體情況，但聽崔西菲說起過喬鹿高考之後狀态一直不太好，看起來似乎是發揮失常了。喬鹿的成績一直不差，發揮失常多半也是從一本滑檔到二本，她的傾向好像是傳媒方向，只要不是太過離譜，讀寧城的傳媒大學不是難事。
所以喬鹿跟路逾天就得異地戀了？
季遂樂不覺得路逾天會為了喬鹿放棄去平城的機會，為了“愛情”舍棄學業本身就是很荒謬的一件事，況且路逾天一看就是個十分自我的人，絕不會為了別人改變，就算是喬鹿也不能。
只是路逾天羨慕她也羨慕的沒有道理，她跟徐聈清又不是……
她無言看着路逾天。
路逾天聳聳肩一臉無辜：“行，還是聽老陳講重點吧。”
陳帆簡單講解了志願手冊中的內容，裏面記錄了往年各高校各專業的分數線以及副科的門檻等級。季遂樂倒是用不着看這些，她已經超出預期分數太多，就算臨時改其他志願也行得通，回去後恐怕付玮夫妻倆又要勸她報財會金融。
“季遂樂，你先去找宋主任吧。”
陳帆不提季遂樂險些忘記了這事兒，連忙抱着小本子跑出了教室。從三班教室去年級主任辦公室得經過四班，她下意識往四班的教室裏看，徐聈清的座位是空的，隔壁那位少年白的同學還坐在原地盯着志願手冊，似乎很是頭疼。她不經意放慢了腳步，在教室裏搜尋徐聈清的身影。
有人注意到她，朝她往來。她一時心虛，下意識往後一躲，冷不防撞上了一個人。
她立刻回身道歉：“對不起，對不……”
咦？
徐聈清低頭看着她：“是我忽然走過來，吓到你了？”
“沒有……”
徐聈清穿着白色的連帽衫，黑色的休閑褲，氣溫很高，他穿得比別人厚實，卻又不顯得贅餘。季遂樂想起游戲裏的白衣少俠【歲秋】，也是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很像現在的徐聈清。
“你也要去見主任？”
“也？”季遂樂偏了偏頭，“你也要去嗎？”
他颔首道：“嗯，我猜……可能是學校對優秀畢業生的特殊獎勵吧。”
“哦……陳老師沒有跟我們說過。”
“川海的成績一直不拔尖，我們這一屆算是特例。”徐聈清瞥見四班往走廊看的人越來越多，清了清嗓子，“別站在這裏了，先走吧。”
“哦。”
走出幾步，離教室稍遠了些，徐聈清才轉過頭端詳起季遂樂的模樣。
“你剪頭發了？”
季遂樂摸了摸鬓角：“啊，對……有點不習慣吧。”
“步入一個新的階段，是該做出一番變化。”徐聈清也配合地揉了下自己的後腦勺，“看樣子我也該考慮換個新發型了。”
季遂樂看着他為了減少高三去理發店的頻率剪成的板寸頭終于長回來了點，努力回憶初見時他的模樣，心想還是原來的頭發看着順眼。
來到宋湘語的辦公室，不光她在，副校長也坐在一旁。季遂樂只在百日誓師大會上近距離接觸過這位才調來川海一年的副校長，年紀跟付燕差不多大，別人都說她都快退休的年紀還只是個副校長，仕途相比不太順暢，又正值更年期，只怕脾氣不太好。季遂樂本人沒有太多真切的體會，只聽說高三上學期那會兒有一對小情侶晚自修前在操場拉着小手散步被她抓了個現行，又寫檢讨又叫家長，鬧得還挺嚴重。
巧合的是隔天就聽聞寧城另一所學校裏有個男同學把一個職高女學生的肚子搞大，全程都在嚴整校紀校風杜絕早戀行為，季遂樂還很納悶都查得這樣嚴了，路逾天跟喬鹿之間的事居然沒被發現。
後來細想又沒覺得多奇怪，當初南源那麽多小情侶，老師不也一對都沒揪出來。
季遂樂略有些局促地與徐聈清對視一眼。
宋湘語招呼季遂樂過去，她趕緊一步上前。副校長擡眼打量着她，聽多了副校長的傳聞，季遂樂對她自然産生了些許畏懼，她對別人的視線向來敏感，副校長的眼神剛一落在她身上她就下意識僵了僵後背。她有許多因緊張而下意識做出的動作，像是剛剛她右肩一緊，擰着肩胛骨打了個旋。
宋湘語納悶地看着她：“肩膀不舒服？”
季遂樂咽了口唾沫，尴尬地搖搖頭：“沒、空調開得有點冷。”
“哦，這樣。”宋湘語沖她笑，“喊你們來有兩件事，一個是高副校長建議的，馬上要給你們高二的學弟學妹開動員大會，希望你們倆能做個表率，分享一下學習心得。時間呢會再通知你們，不會耽擱你們太久。還有就是我們川海一直都在籌劃優秀畢業生名冊，可能需要你們填一些資料信息，這個我會給你們發郵件，等下你們把郵箱寫給我。”
高副校長“嗯”了一聲，緊接着宋湘語的話補充道：“寫完郵箱跟後勤負責的老師去樓下校訓牌前面拍個照，個人照跟合影都要拍。”
高副校長看着徐聈清，皺起眉，像是不太滿意他今天的造型，太過休閑，像學生不錯，但少了點書卷味，照片放進名冊裏顯得不那麽正規。她沒說話，只是看着徐聈清欲言又止。季遂樂順着她的目光也往徐聈清的方向看，大概猜到了她內心的腹诽究竟是什麽。
季遂樂不敢茍同，也不敢插嘴。她今天的搭配大約有那麽幾分知性，才僥幸逃脫了高副校長的審判。
徐聈清到底是考出了川海破紀錄的4字開頭的高分，高副校長最終也沒提出“建設性意見”，打了電話叫來後勤組的負責老師。後勤老師是個三十多歲的男教師，脖子上挂着一看就摔不起的相機，高副校長耳提面命交代了好幾分鐘，季遂樂跟徐聈清就在旁邊幹等着。
後勤老師顯然對高副校長的唠叨頗有微詞，下樓的時候沒少吐槽，季遂樂充耳不聞，甚至悄悄走得離他遠了點。
拍照的時候不可避免被人圍觀。
單人照時還算風平浪靜，輪到兩人拍合照，後勤老師不停催促他們距離再近些，褚利豐又不知從什麽地方鑽出來，不嫌事兒大似地起哄吹起了口哨。後勤老師沒那麽古板，一邊調着角度一邊問：“你們倆是小情侶啊？還真厲害，成績都那麽好。現在畢業了，不用擔心被抓了。”
季遂樂立刻否認：“沒有！不是！”
喊的聲音比平日裏都要大聲。
徐聈清偏頭看她，只看見她撥了撥頭發，露出紅彤彤的耳朵。
他又看向褚利豐，警告狀瞪了褚利豐一眼。褚利豐乖乖閉嘴，躲到後勤老師背後，跟着老師一塊兒看鏡頭。
鏡頭裏少年少女并肩而立，背後是金屬校訓牌，再往後是一望無際的藍天，潔白的圍欄，青綠的花園。
人與景融為一體。
褚利豐有些出神，他知道徐聈清身邊的人是季遂樂，可認真看向她時，又覺得好像并不認識眼前的姑娘。他一直覺得季遂樂是個腼腆又普通的女生，他對女生的評判标準參照太高，在他眼裏所有人都不如喬鹿。
他從沒覺得季遂樂的模樣能與喬鹿相提并論。可剛剛某一個瞬間，他竟然覺得鏡頭裏的組合，很漂亮。
見鬼了，季遂樂是女生就算了，他怎麽會覺得徐聈清也能用這個詞來形容。
但他的确詞窮，想不出更适合的表達。
真的……很漂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