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

罪己诏,君王自省,立誓改過,請天降禍罪于己,換得國民安樂。

公孫钤沉默片刻,抱拳道,王上用心良苦,不過此事言之過早,勝敗還未可知。

而他心中,實是想抗旨的。

為君者,注定要做天下人不做之事,犯天下人不犯之錯。怎忍責之。

熟讀再多官樣文章,他也寫不出違心之言。

陵光點點頭,道,軍情為先,此事日後再議。

其後幾日,捷報頻傳。

遖宿軍隊節節潰敗。濟州大捷,營州大捷,陽州大捷。朝中頗為振奮。

只有公孫钤,為王上聽捷報時看似平靜的眼神感到揪心。

他不敢斷言如今是勝券在握還是殺機四伏。旁人問他想法,他只能說,失而複得是我天璇大幸。

如果真的是失而複得。

王上只能說,會為吳将軍加官晉爵,待他凱旋。

如果真能凱旋。

仲堃儀幾次來信催促天璇與天樞聯手,對天玑發兵,得他拒信後,也漸漸沒了回音。想來已在懷疑他的誠意。

所以王上問起別國動向時,公孫钤只能答,一旦開戰,天樞恐怕會袖手旁觀。以仲堃儀如今手段,不來雪上加霜,或許已是萬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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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及此事時,兩人正在偏殿,一坐一站,門外陽光淺淡,映得人身影柔亮。

王上低頭批着奏折,一面就着那淺光微微皺眉,似嘆似嘲。你當日讓天璇駐軍國界的私心,看來他早已忘了。

公孫钤心下亦有感嘆,卻也明白其中無奈。他與臣不事一主,行事見解不同,在所難免。而且,如今吳将軍屢屢獲勝,他會懷疑天璇國無良将之說,也是人之常情。

王上擡眼望他,表情像是在說,你真的在好好思考問題嗎。

你也說仲堃儀才智過人,你看得出遖宿佯敗之事,他卻不行?

天樞地遠,對此處戰事消息并不十分靈通。公孫钤琢磨道,而且,仲堃儀急于出兵天玑,對此大概是關心則亂吧。

王上動作頓了頓,擱下筆,拿了手邊一摞書信最上面的一封,示意他看。

公孫钤接過,認出是自己在遖宿時寫給王上的信。寫得事無巨細,本是想讓王上閑時讀來,排遣心事。

這裏記了你當時許多見聞。你看看,現在讀來,可有蹊跷。

公孫钤低頭看了看信,道,王上。

怎麽?

這封信,你現在還時常翻看?

王上正欲提筆,又頓了頓。本王欣賞你文采好,有何蹊跷嗎。

沒有,謝王上擡愛。

公孫钤沒再問下去,不過心想,看來讀來真的可以排遣心事啊。

2.

幾日後,戰報傳來,遖宿軍隊已撤出關城,至此天璇國內再無敵軍。

天玑按照國師所蔔,出兵遖宿。齊之侃手下将領剛愎自用,致使天玑在谷中遭到伏擊,折損七萬餘人。

兩大危機,竟然一朝得解。

吳之遠凱旋受封。

王上見他,只舉重若輕說了句,回來就好。

卻是多日以來終于笑了。

有大臣道,這當真是天佑我國。

但随之也認識到,遖宿心思甚深,攻下天玑之後,接壤的天樞、天璇便也岌岌可危。

盡管如此,公孫钤仍覺如釋重負。至少,罪己诏總算不必寫。

他便開始琢磨自己那封信。

那日王上允他将信帶走細看,如今讀來,确實發現一些不曾留心的細節。

比如,那日才與仲堃儀不歡而散,就受到慕容黎邀約相談,所言還是都是吳老将軍之事。

或許是隔牆有耳,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了。

所以仲堃儀不考慮遖宿佯敗之事,不是因為關心則亂,而是因先入為主。

如果仲堃儀從逗留遖宿時起就認定自己有意欺瞞,之後自己種種舉動,也不過是印證他的想法而已。

…此事,又是由慕容黎而起。

遖宿用兵,不知是巧合,還是也有他在背後謀劃。

3.

次日他去偏殿還信,禀告此事。

王上終于批完奏折,閑坐榻上,撫着裘振的劍。忽而手中一緊,寶劍出鞘數寸。

眼中已是不遜于劍光的凜冽。

當年若有慕容黎參政,瑤光何至滅國。王上淡淡道。

但說到底,慕容黎是被天璇逼到如此地步。縱然見他這般謀劃,公孫钤卻也對他恨不起來。

王上,臣以為,如今天下,就算不再有他推波助瀾,也已亂了。公孫钤道,如今頭等大事,是如何對付遖宿。

王上歸劍入鞘,瞪他一眼。

公孫钤意識到,方才所言或許偏頗得有些明顯。

只好陪王上繼續聊慕容黎。

公孫钤道,慕容黎作為樂師前往天權,出身平凡,卻平步青雲,如今已官至天權蘭臺令,行止自由,代君行權。若不是君王昏聩,便是他已深得信任。

王上一手支頤,還是看他。

王上不愛仰頭說話,此時只是一挑目光,神色便多了一絲調侃。

那你覺得天璇,是君王昏聩,還是你深得信任。

公孫钤無語片刻,還得禮貌道,是王上有識人之明。

王上饒過他,笑了笑道,慕容黎如果得了天權信任,反而好些。我本還擔心,自瑤光亡國,他已了無牽挂。

公孫钤了然。若慕容黎想要玉石俱焚,或許無法可解。但他若顧及天權,計劃就不會沒有破綻。

現下卻想道,那王上是否也要藏情,莫要再牽挂誰。

不過最後還是沒有敢怼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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