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
公孫钤留在偏殿的時間越來越長。幾日以來,都幾乎是自早朝結束,就跟在陵光身邊,直至傍晚回府。
原因有二。一來戰報傳回,幾日前吳之遠已與率兵與遖宿開戰,事事都需多加揣度。二來,陵光手傷未愈,批閱奏折,便都要公孫钤代筆。
已是掌燈時分,公孫钤還大不敬地坐在王上桌後。陵光在旁支着頭看。
看他玉帶銀冠,垂目端坐,不疾不徐寫字,但凡落筆就再不猶豫,一氣呵成。柔軟紗衣随動作悄聲皺起又舒展,袖口花紋在紙上映出淺淺青光。
不禁心想,要知文士氣魄,果然不必論劍。
一份批完,公孫钤将奏折攤在陵光面前晾墨,順便讓他看看是否合他意思。後者歪頭浏覽一遍,道可以了,下一份。
公孫钤取來展開。
奏折是韓陵副将遞上,道瑤光近日傳言,瑤光王子未死,不日或可複國。兩名生事者被捉拿,皆為舊時瑤光兵士。那二人倒敢作敢當,親口承認自己身份,也承認前日歸附天璇之言是他們散布。請王上定奪二人如何處置。
陵光讀罷道,這二人前後言行相悖,不知可有問出動機。
公孫钤略一思忖道,臣以為,無論何種言論,都意在試探民衆複國之心。不過,既然他們如今仍在試探,恐怕百姓與他們,并不一心。
陵光聽罷,點點頭,一手将折子合了。此事放着,先挑緊急奏報處理吧,你好早些回去歇息。
公孫钤沒有阻攔,不過仍道,謝王上挂懷,臣不累。
你不必勉強。
臣是想說,臣還可多留些時候。
這句總算中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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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光輕笑一聲道,那你慢慢看吧,想留多久,就留多久。
2.
話雖如此,兩人還是開始挑撿奏折。
戰事當前,醫館籌建、購置藥材之事不能耽擱。中部數州要接納來避戰禍的南境百姓,錢糧恐有不足。待諸多調配之事定下、相關奏折批完,已是深夜。
陵光長出口氣,難抵倦意。公孫钤寫字的樣子再好看,也懶得再擡眼欣賞。
畢竟不是什麽稀罕場景,明天還要接着看的。
公孫钤批完最後一本時,陵光正收着幾本墨跡已幹的奏折。他一手不便,動作有失輕重,紙張響動與衣料窸窣聲在房內格外明顯。
公孫钤不經意擡頭,入眼便是被燭光鍍了金的一襲紫紗,輕霧般罩在陵光身上,輪廓偏偏修長清晰。他如今低垂眉眼,卻讓人想念起他往日目光,寂時如水,亮時如星。
好在現下正事已經辦完,不怕被此擾了心神。
陵光憊懶坐回他身邊,揚聲問,現在什麽時辰了。
門外有宮仆答,回王上,快子時了。
陵光想了想,吩咐道,給公孫副相收拾一間卧房出來。
門外應了。公孫钤道,王上,此事恐怕不妥。
陵光懶得同他争什麽禮制,只揉着眉心道,不必推拒。夜中若來了急報,怕是還要你陪。
聽這意思,近日他也難有幾夜好眠。公孫钤語氣一軟道,臣遵旨。
3.
陵光沒有先回寝殿,陪公孫钤等卧房收拾妥當。兩人一時無話,房中靜谧。
公孫钤坐得久了,此時起身走動。陵光伏在桌上,将臉埋進臂彎。
公孫。
那人幾步走回他身邊。臣在。
入朝為官之前,你在做什麽?
公孫钤想了想道,也沒什麽,每日讀書練劍而已。
韬光養晦麽,陵光道。不過,你為何偏偏挑了那時入仕。
…一來,此前臣自認才學不濟。公孫钤一頓,聲音低了些。二來,臣,并不主戰。那時我國與瑤光、鈞天戰事正歇,臣便想着,或許是個機會。
陵光嘲道,可惜,如今情勢,是辜負你這一番打算了。
世事本就難料,臣并不後悔。如今看來,臣只遺憾未能早些入宮。
陵光半闔着眼,數着眼前公孫钤衣擺刺繡。
本王主戰,你主和,再早相見,也只是相看兩厭而已。
公孫钤跪下身來,視線與他對上。
若是早些相見,或許也早些走到如今光景。
溫文聲線萦繞耳邊。
也是。陵光笑笑。你出現之前,本王只想着,如何讓一個人不恨我。現在,卻要想着如何讓一個人喜歡我了。
公孫钤淺笑,輕撫他鬓邊發絲。
王上不必為此勞神。臣自然喜歡。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有腳步聲近。
陵光本已安逸得昏昏欲睡,朦胧間感到公孫钤收了手,站起身。
來的卻不是請他去就寝的宮仆。
公孫钤低聲問,何事如此着急。
那人答道,邊境急報,新近一戰,吳将軍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