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
第 33 章
第33章
柯正業剛剛踏入家門, 就聽見地下家庭影院的方向傳來隐約的尖叫聲。
他鞋都沒換,表情緊張的往前跑了兩步,卻突然不知道想起來什麽, 臉色一黑,問向旁邊的管家:“太太又約了人?這回是做什麽, 美容還是按摩?”
管家擦了擦額角的汗:“是在看直播。兩位二少的節目今天公演, 要結算票數了。”
說起來太太以前從來不管兩位少爺, 新二少回來之後,也沒有怎麽聯系過, 沒想到私底下還是很愛孩子的嘛, 還特地邀約朋友來家裏, 給兩位少爺加油助威。
管家暗暗點頭, 默默把“太太情緒內斂,不擅長表達情感”記在了腦海裏。
“……”柯正業表情狐疑:“看個選秀直播, 把自己激動成這樣?”
管家遲疑了一下,“大概……是太太的朋友們為太太感到高興吧。”
柯正業:“……”
就她那群老是跟她搶包搶衣服, 連雙鞋子都不肯讓給她的塑料閨蜜?
柯正業重重地哼了一聲, 臉色肉眼可見的變差了許多。
本來他今天的心情就不好,超級想發火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柯行舟那個臭小子的“詛咒”惹的禍,他這兩天出奇的倒黴。先是公司那邊的項目頻頻出錯,原定在這周發售的新品到現在都沒有做出來,網上的輿論也不知道怎麽反轉了,竟然有人說他們根本就不想認柯元白,是為了他身上的輿論價值才把人認回來的……
簡直是無稽之談!
雖然說他一開始的确是看在柯元白的商業價值上, 才那麽大張旗鼓的把人認回來, 但那也是建立在柯元白确實是他兒子的基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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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不是什麽很大公無私的人,自己家裏就有兩個兒子, 還有個花錢如流水的老婆要養了,難不成白白幫別人養兒子嗎?
明明他都已經把柯行舟送進節目組,給柯元白當對照了,這态度表現得還不夠明顯嗎?
可那群粉絲硬是胡攪蠻纏,紛紛把之前沖到他們官方旗艦店購買的商品都給退貨了,搞得他從昨天晚上一直加班到現在,還得花時間處理因為退貨而造成的大量積壓!
他真的很想罵人,但是粉絲的戰鬥力,他早在先前柯行舟挨罵的時候就見識過了。
他怕自己罵不過。
于是只能自己拼命憋着,憋得胸口都痛了。誰知道回來還得面對妻子這群塑料閨蜜制造的噪音。
想到這些噪音多多少少還是跟柯行舟有關系,他的心态更崩了,下定決心等柯行舟回來之後,決計不能給那個孽障好臉色看。
想到這裏,他記起來今天跟公關部開會決定的事情,上樓的腳步一頓,回過頭很是不悅的吩咐管家:“等節目結束給老二打個電話,讓他把那個逆子給我帶回家來!自己好好的家不住,傳出去又要被人說是我們虐待他了!”
管家心說這麽多年讓一個小孩獨自生活在鄉下破屋子,每次電話或者見面都動辄罵人,這可不是虐待麽?
嘴上問的卻是:“不用直接打給行舟少爺麽?”
柯正業下意識的摸了摸頭頂,上回去汪家的宴會之前,被水晶吊燈砸出來的大包還在那裏,摸一下就疼得要命。
雖然他總罵柯行舟神神叨叨的,但似乎每次他說的事情都會應驗,比如罵人之後他的這個大包已經被反複撞擊好幾次了,光是吊燈水晶松動砸到就有兩三次,簡直比過去十幾年加起來還要頻繁。
他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自己面對柯行舟的心虛和忌憚,臉色不太好看地大喊大叫起來:“打給他做什麽?我這段時間都不想跟他講話,也不想見到他!”
管家:“……”
真是好幼稚的宣言。
說起來他其實都不太記得行舟少爺長什麽樣子了,只記得五歲之前的他是個非常漂亮粘人的小團子,見到誰都用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瞧着,然後非常認真的給他們挨個“發好運”。
誰見了這樣一個粉團子能不喜歡?
只可惜五歲之後,行舟少爺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被送到了鄉下,現在還被證實不是柯家親生的。看柯先生的态度,以後多半是不會讓他繼續待在柯家的。
管家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回憶起過去,再看如今的柯家,不由得感慨非常。
目送柯正業上樓之後,他給柯元白打去電話。
柯元白聽說柯正業要他把柯行舟帶回家,沒表現出什麽情緒,只是很平靜的“嗯”了一聲,就挂斷了電話。
管家越發的感慨,還好新回來的這個二少是個性格好的,回來之後也沒見為難過行舟少爺,還替行舟少爺在先生面前說過話。
三位少爺一點都沒遺傳到先生的暴躁,柯家還是未來可期的!
已經快到退休年齡的管家老懷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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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能偶像》節目組這邊。
柯行舟一如既往的鹹魚,除了出場亮相的時候說過兩句自我介紹之外,其他時候都在神游,比賽規則什麽的更是聽都沒聽,全程都靠在候場室的角落裏打着瞌睡。
直播鏡頭每次掃到他,彈幕數量都會出現明顯的波動,只不過從一開始的質疑和謾罵,到後來只剩下整整齊齊的一片省略號。
【不是,這哥晚上出去做賊了?怎麽每次出鏡都能困死過去似的?】
【如果不是柯行舟白天睡覺必曬太陽,我甚至懷疑他是潛伏在人類中的吸血鬼,白天睡覺晚上活動。或者是某種漫畫裏面的标準主角人設,欠債的爸,生病的媽,上學的妹妹和破碎的他咳咳咳……】
【別說你還真別說。節目組今天是給柯行舟加濾鏡了嗎?他看起來怎麽破碎感這麽足???】
【實不相瞞,以前的我對什麽色令智昏什麽三觀跟着五官走嗤之以鼻,現在的我發現以前我真裝!什麽鸠占鵲巢假少爺,這分明是我未來婚房的男主人!】
這次公演舞臺,節目組硬性要求所有選手都得做全套妝造,他被造型師按在椅子上,剪掉了幾個月沒打理過的長頭發,然後還精心的做了個舞臺造型。
現在的柯行舟鼻梁上戴着的已經不再是初次露面時的瘸腿墨鏡,而是節目組給他搭配的藍色墨鏡,将他本就白皙的膚色襯得更加膚白勝雪,墨色的眼睛掩藏在墨鏡後面,都仿佛減淡了顏色,倒是使得殷紅的唇色更加捉人眼球。
柯行舟的長相本就十分抓人眼球——
并不是濃烈張揚、富有攻擊性的那種長相,但顏色過于鮮明純淨,哪怕只是不經意間一掃,都仿佛能在視網膜上留下烙印一般,令人忍不住瞳孔緊縮,卻無法挪開視線。
舞臺妝令他的外貌更加增添了幾分攻擊力,因此哪怕柯行舟躲在角落裏,也有不少人關注到他。
一片顏控瘋狂舔屏發言過後,很快有人注意到了不對:
【剛……剛進來就被各位的褲子絆倒了,大家還真是熱情啊。但是你們先收一收——我似乎在這個帥哥的帽子裏面看見了一只小貓頭!這不會就是“上學的妹妹”吧?!】
【我拿我單身18年的信譽保證,那只小貓肯定還沒滿月!這個年紀的小貓最難照顧了,兩三個小時就要喂一次奶,柯行舟肯定是為了照顧小貓才睡不飽的!】
【居然還有人夫屬性!我直接一個垂直入坑!斯哈斯哈……】
柯行舟沒看見彈幕上的虎狼之詞。
他現在困得随時都能睡過去,兜帽裏面的小奶貓還在到處亂爬,時不時的“喵喵”兩聲,表達對柯行舟限制自己行動的抗議。
十多天大的小奶貓已經有巴掌大了,四肢逐漸粗壯,也有力氣站起來到處跑。
柯行舟睡覺的時候,這小東西總是撐着個大腦袋搖搖晃晃的往外爬,遇到牆也不知道拐彎,就對着牆壁喵喵喵,試圖通過氣勢吓退對方。
結果自然是不可能。
奶牛小貓不知道轉彎,倒是懂得請救兵,見牆壁不肯退讓,就扭頭朝着柯行舟喵喵,不得到回應不肯罷休,導致柯行舟晚上都沒辦法進入深度睡眠,一直保持着困倦的狀态,時不時的打個哈欠。
柯元白挂斷電話回到候場室的時候,奶牛小貓正好越獄成功,從柯行舟的兜帽裏面滑下去,他下意識就扶了一下。
正好撞上柯行舟伸過來的手。
柯行舟迷迷瞪瞪的睜開眼睛,與他對視一眼,打了個哈欠:“謝謝啊。”
如此自然的态度,倒是讓如臨大敵的柯元白有些怔愣。
他剛才一路過來的各種心理準備好像又白做了,有些遲疑的看了柯行舟一眼,試探性的開口:“柯先生說讓我們結束之後一起回去。”
其實上次回家之後,柯正業就讓他改口叫爸爸了,但莫名的,他腦海裏總是浮現出柯行舟的面孔,那兩個期待許久的字眼愣是叫不出口。
所以直到現在,他還是以“柯先生”“柯太太”來稱呼柯正業夫婦,在家的時候也是盡量避免稱呼他們。
他轉述完柯正業的話,就偷偷觀察着柯行舟的表情,見他神色淡淡,沒什麽表示,心裏剛剛升起的那點期待就一點點重新沉回黑暗裏。
對于柯正業的要求,他其實沒有抱多大的希望。
柯家那個家庭氛圍,他才回去一天就已經受不了,并且徹底對柯正業死心,更何況柯行舟?
那個人向來灑脫,也不……不怎麽慕名利。
想到柯行舟後來一口氣結算的幾十萬卦金,柯元白其實是有些遲疑的。
他沒嘗試過這方面的事情,但老是聽見謝鞍感慨柯行舟收的錢太少了,還沒有同級別大師的零頭,他就覺得大概柯行舟要的卦金真的非常公道吧。
他這些天特意疏遠所有人,就是為了想清楚一些事情。結果顯而易見——之前柯正業罵柯行舟的那些話多半也是出自他自己的腦補和誇大其詞,而他竟然因為那些可笑的道聽途說誤解柯行舟,還試圖通過自己的努力“感化”柯行舟,把他掰回“正道”。
他現在光是想起來自己之前的愚蠢行為,就尴尬得腳趾摳地,越發覺得柯行舟不待見自己也是對的,誰會喜歡不分青紅皂白,上來就對自己指手畫腳的人?
因此哪怕這幾天他總是莫名想起柯行舟,也都沒好意思湊近。
直到柯正業給了他這麽一個正當的理由。
只是果然還是不行。
柯元白的神色黯淡下來,讪讪道:“你要是不願意的話就算了,我自己回去也可以……”
誰知這個時候,柯行舟卻開口了:“可以。”
柯元白一愣,猛的擡起視線看他。
柯行舟還是那副困到随時能睡着的模樣,眼睛甚至已經閉了起來,但卻好像能看見似的,微微偏頭朝他這邊看了過來:“我跟你一起回去。”
謝鞍的父母今天就要來拜訪,他原本是想着租套房子接待對方的,但查了一下租房軟件,臨近過年,房東都忙過年的事情去了,出租的房子不多,體面到能接待重要客人的更少。
臨時搬進去還要添置不少東西,光是想想都覺得肉痛。
索性他跟柯家的因果還沒斷幹淨,在他被這個節目淘汰,收到五百萬的全款之前,都還算是“柯家人”,而且他現在的功德深厚了許多,能承載的富貴也多了不少,在柯家暫住一段時間而已,不會扣功德的。
既然柯正業主動要求,他就勉為其難的回去一下好了。
恰在這時,剛跟家人報備完節目流程的謝鞍回來,一下子就瞧見了杵在柯行舟前面,一臉冰冷的柯元白,一個箭步就沖了上來,攔在了兩人中間。
謝鞍一臉警惕的盯着柯元白,話卻是朝着柯行舟去的:“哥,他是不是找你麻煩了?!”
柯行舟聽見是他,撩起眼皮帶着笑意看他一眼:“沒有,他在熱情邀約要我跟他一起回家過年呢。”
“是嗎?”謝鞍上下打量了柯元白兩眼,表情明顯的懷疑,“可我怎麽感覺他像是來找茬的?”
真的是在“熱情邀約”的柯元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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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事情就這麽定下了。
主持人宣布完公演投票的規則之後,插播了幾條廣告,選手們就趁着這個時候登臺,到彩排時就确定的位置上站定。
燈光全部暗下來,随着音樂前奏的鼓點聲響起,燈光最前排的選手身上依次亮起來,每一個鼓點響起,就多一名選手脫離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踏入光明之中。
柯行舟因為摸魚又懶散,即使被謝鞍拉着勉強練會了舞蹈動作,也跟得上節奏,但整體畫風太過鹹魚,跟其他人産生了極強的割裂感,被安排在了最角落的站位。但即便如此,當他頭頂的追光燈落下來的時候,光線在他優越骨相的面容上落下的陰影,依舊強勢的奪走了不少觀衆的心神。
哪怕他出場的鏡頭只有一秒,彈幕數量還是出現了瞬間的飙升。
【剛剛那一閃而過的神顏是誰?!一分鐘,我要知道他的全部信息!】
【節目組你在幹什麽??這種顏值你就給一秒鐘?你是不是不行,不行讓我來!我幻肢梆硬,我能□□一整晚!】
【有一種世界主角出現但作者強行拉鏡頭給炮灰的感覺!節目組!這潑天的富貴你到底能不能接住?接不住換人!】
節目組的後臺一時間多出了無數條私信,導演腦門上的汗都要直接流下來了,但卻硬着頭皮什麽都沒改動。
沒辦法,柯行舟好看是好看,動作也是标準的,但只要拉到遠景鏡頭就能看出來,他的風格跟其他人格格不入。
非要形容的話,就是其他人都熱情四溢的在舞動青春,而柯行舟非但一點都不熱情,懶懶散散的感覺反而讓人有種在冬天曬太陽,暖洋洋的馬上要睡過去的感覺。
不論是為了整體的美觀性,還是節目的流暢性,他都不能在這個時候改動原先定好的流程。
好在雖然是公演舞臺,但是因為第一期的主要任務是完成集體開場舞,所以表演的時間并不長,從上臺到公演結束,一共也就四分多鐘。
燈光再次暗下來的時候,選手們激動又疲憊的喘息聲此起彼伏,彈幕數據再次飙升,觀衆們發送的彈幕瞬間淹沒了整個屏幕。
與此同時,畫面直接切入投票頁面,最頂上的投票倒計時24:00:00的字樣突然滾動起來,提示着所有人,公演投票已經開始。
最頂上的幾個選手的投票數據幾乎是瞬間就動了起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上攀升,很快就突破了五位數,後面的選手則只有零星的票數,經常要隔上一段時間才會動彈幾下。
選手們擡頭看着大屏幕上實時滾動的排名,只覺得心髒都要停跳了。
此時現場直播的畫面已經切斷,只在拍攝一些可能會用到的幕後花絮。柯行舟擡眼看了下謝鞍的排名,知道在首席排名之內就沒看了,他一邊打着哈欠一邊往外走:“謝小鞍,走了。”
絲毫不關心自己是多少名。
謝鞍還在密密麻麻的名單裏面尋找柯行舟的名字,一邊本能的跟上柯行舟的腳步,一邊還在虛眯着眼睛從上往下一列列的查看。
柯元白一直注意着柯行舟的動向,見他走了,也跟了過來。
路過謝鞍身邊的時候淡淡的丢下一個數:“51。”
“什麽51?我哥在51?”謝鞍重複了一遍,才朝着中間的位置看去,果然在51名看見了柯行舟。
就在他看過去的時候,柯行舟的票數突然上漲了一截,眨眼就超過了排在他前面的那幾個,來到了50名之內。
51名以內就不用被淘汰了!
謝鞍臉上驟然綻放出驚喜的神色,簡直比自己拿到了首席位還要開心,大聲播報起來:“哥!你48名了!!”
他邊喊邊回頭,腳下忽然絆了一下,差點撞上個人。
立即停住腳步,擡眼瞧了瞧,謝鞍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霎時拘謹起來:“聶、聶先生!”
聶辰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的,此時正倚在演播室門口的牆壁上,神色淡淡,看上去像是在等人。
不過這個念頭剛剛出現,就被謝鞍自己打消了。
那可是聶辰,頂級豪門繼承人,所有人都贊不絕口的天之驕子。光是莅臨節目監制就能夠引起一片轟動,真要是想見誰的話,還用得着在這裏傻等?
當一個人足夠優秀的時候,整個世界都會偏愛他的。
不過出乎他的意料,聶辰倒是沒有傳聞中的那麽不近人情,先是朝他點點頭,算是回應了他的招呼,随後視線落到一旁的柯行舟和柯元白身上,也淡淡打了個招呼。
沒有在兩人身上多做停留,他的視線重新回到謝鞍身上,姿态從容平和:“公演結束了?”
他這個态度倒是讓謝鞍放松了許多,一雙貓眼都彎了起來,笑呵呵的用力點頭:“結束了!聶先生,我哥拿到了48名呢!”
聶辰一頓,目光順理成章的落到柯行舟臉上,黏着不再放松:“是嗎?恭喜。”
謝鞍跟着回頭,這才發現原本走在自己前面的柯行舟不知道什麽時候落到了後面去。
聽到聶辰的恭喜,他與有榮焉的挺起了胸膛:“是吧!我哥真的很厲害的,什麽都會。只是要分心養貓才沒時間好好練習的,只要有時間,肯定比所有人都厲害!”
柯元白低咳一聲,拉了拉謝鞍,示意他不要太得意忘形。
上回在汪家宴會,他深刻體會到這些頂級豪門繼承人掩蓋在溫和表面下的恐怖氣場,深知這些人是不能輕易得罪的。說不定上一秒還在跟你和顏悅色,下一秒就突然發難了。
他面對聶辰的時候尚且壓力十足,更別說謝鞍這種……傻白甜。
誰知道就在他這麽想的時候,聶辰那張向來深沉沒什麽表情的臉上,居然浮現出一抹堪稱溫和的神色:“嗯,他很厲害。”
似乎是為了表現對謝鞍的基本尊重,他一直注視着柯行舟,但臉上除了淡淡的微笑之外,沒有更多的表情了。
給人一種他真的只是在閑話家常,只不過格外有教養,才不論身份高低,始終将目光放在被談論的對象身上的錯覺。
只有柯行舟知道不是。
這種眼神他太熟悉了,從小到大,每一次對他來說重要的時刻,聶辰幾乎都在他的身側,所以這種眼神他再熟悉不過了——他說的“厲害”,不是在敷衍,也不只是在複述謝鞍說過的話,而是非常真摯的表示“他很厲害”這個想法。
柯行舟的心一下子就亂了。
他不明白聶辰為什麽會突然這樣子。
明明之前幾次見面的時候,他都要裝成不認識自己的模樣,連他都看不出絲毫的破綻。
好不容易等他已經接受了這種變化,決心将他也當作一個陌生人對待的時候,聶辰卻又開始這樣……
柯行舟找不到合适的語言來形容此刻的感覺,只知道沉寂多年的心髒在此刻,因為熟悉的一個眼神就再次劇烈的跳動起來,毫無道理的為眼前人的一舉一動牽動着。
他不太喜歡這種感覺,于是別開了視線。
冷淡疏離地說了一句:“謝謝。”
聶辰的目光在他側臉停留了片刻,很快便收回了。
随即又是一副淡定從容的神色,同樣問過謝鞍和柯元白的排名,對他們鼓勵了一番,然後告辭離開。
柯元白人都已經麻了。
今天的聶辰跟他印象當中的聶辰完全不是同一個人,他到現在都還記得聶辰先前下逐客令的時候,那個冷漠而富有壓迫力的眼神,令他每每想起來都汗流浃背。
可現在的聶辰——
柯元白找不到什麽合适的形容詞,腦海中只冒出來一個很不合時宜的詞“溫柔”。
其實只是唇角勾起了一個細微的弧度,但作為被所有人神話的存在,聶辰跟他們這些人仿佛已經不在同一個世界,卻對他們展露出了如此柔軟的一面,令人無法不震驚。
謝鞍之前沒有接觸過聶辰,此時見到他不同尋常的一面,倒是絲毫不覺得驚奇。
他只是由衷的感慨:“聶先生真是好溫柔的一個人啊。不過他在這裏原來不是在等人嗎?要不是我們三個都不認識他,我還以為他是特意在這裏等我們的呢。”
這話一出,另外兩個人都沉默了下。
柯元白腦海中有什麽東西快速的一閃而過,然而太快了,他沒來得及抓住,那線索就已經溜走。
柯行舟則是低咳一聲,岔開話題問謝鞍:“你等會兒坐柯家的車,還是等你爸媽和姐姐過來,坐你們自己家的車?”
謝鞍果然輕易的被他帶着轉移了話題:“我跟哥一起!”
說着還警惕的盯了柯元白一眼。
雖然柯行舟說了,柯元白是來請他回家的,剛剛柯元白還提示了他柯行舟的實時排名位置,但因為柯家之前對柯行舟做的那些事情,他對柯元白的觀感依舊很差。
誰知道他們又要對他哥做什麽!
柯元白:“……”
連謝鞍都這麽防備他,柯元白越發覺得柯行舟之前對自己的冷漠都是情有可原。但他确實沒想過要對柯行舟不利,就連這次一起回家,都是柯正業要求的,他甚至沒想過柯行舟能答應。
對上柯行舟的視線,他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垂下眸子掩蓋失落的神色:“要不然我自己打車回去吧,你們五個人,一輛車也不太好坐。我自己還有點別的事情要辦,後面會追上來的。”
他習慣性的補充了一句,打消對方的顧慮。
誰知道謝鞍根本不領情,反倒是立即警惕起來,一臉“好哇我就知道”的表情:“哥!你別相信他!他肯定是想用這件事情在柯家人面前上眼藥,讓他們以為你欺負他了,然後對你失望不再愛你!小說裏的真假千金都是這麽寫的!他太有心機了!!!”
柯元白:“……”
柯行舟:“……”
首先不得不說,有人這麽無條件的護着自己,他很感動,但——
柯行舟被他給氣笑了:“你能不能先把性別搞對了?”
兩個大男人,搞什麽真假千金戲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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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圖把自己從柯行舟的視野裏清除出去的柯元白,最終還是在謝鞍兇神惡煞的娃娃臉威懾下,不得不跟柯行舟坐在了同一輛車裏。
謝鞍問清楚柯家的地址後,往家庭群裏發去了定位。
上車前,他緊繃着一張娃娃臉繞車三周,拍了好幾段特寫小視頻,緊接着又拍下車牌照和司機的長相,給姐姐單獨發了過去。
司機很是汗顏,不斷地在後視鏡裏瞟兩位二少的臉色。
柯行舟自然是不會說什麽,柯元白則是完全沒有注意到謝鞍的行為。
他一反常态的神色恍惚,時不時的偷看柯行舟兩眼,頗有種受寵若驚的意味——他沒有想到,柯行舟居然沒有拒絕謝鞍的胡鬧,還願意跟他共乘一輛車。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但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謝鞍如臨大敵的擋開了。
謝鞍強勢的擠入他們兩個中間,像一座小山将兩人阻隔開,繼續了之前的調查:“司機先生,你是做什麽工作的?”
“……”司機恍恍惚惚,遲疑的開口:“大、大概是司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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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柯家。
進入客廳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整整齊齊的一家三口。
柯正業今天不知道為什麽沒去公司,柯太太也沒有出去跟小姐妹們逛街買東西,就連平時忙得不見人影的柯辰逸都在。聽見開門聲,三人齊刷刷的朝門口看過來,高中低三個人頭出現在沙發上方,莫名的有些喜感。
不過這種喜感很快就消失了,因為柯正業那張不饒人的嘴又開始了:“小兔崽子,你還知道回來!?這麽多年都不知道主動回家一趟,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爸!”
衆人的目光齊齊聚集到柯行舟的臉上。
從語境上面來分析,這個稱呼明顯是在叫柯行舟了。
柯元白跟謝鞍頓時如臨大敵。謝鞍瞪大了眼睛怒氣沖沖的盯着柯元白,一臉“我就知道你這個家夥沒憋好屁”的表情,同時還有上當受騙的痛心疾首。
柯元白:“……”
他從進門的瞬間就開始後悔了,自己不應該這麽草率的帶柯行舟回來的,明明他一開始只是想跟柯行舟搭上話而已,路上卻因為柯行舟居然願意跟自己一輛車而受寵若驚,一直恍惚到了現在。
柯正業開口的時候他簡直想上去捂住對方的嘴巴,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他現在只覺得兩眼一黑,甚至不敢去看柯行舟的表情,生怕他也跟謝鞍一樣,覺得自己帶他回來就是為了讓他挨罵的。
更有甚者,他們都覺得今天這場火藥味十足的見面,是他一手促成的也說不定!
只要想到自己的救命恩人屢次誤會他,柯元白看氣得臉色發白,搖搖欲墜。
誰知道當他鼓起勇氣睜開眼去看的時候,卻發現柯行舟的面色平靜,一點被冒犯到的表情都沒有,甚至還很好心情的繞到了餐廳那邊,抓起桌上洗過的梨就啃了兩口。
他嘴裏鼓鼓囊囊,奇怪的看了柯正業一眼:“不是你自己叫我回來的嗎?”
而那在柯元白面前巧舌如簧颠倒黑白的柯正業,此刻竟然就被這麽輕飄飄又不含髒話的一句話給氣炸了,臉色瞬間漲得通紅,聲嘶力竭的大喊起來:“你這個孽障!你怎麽跟你爹說話的?我是你爹,你不回家我叫你回來怎麽了?難道我不叫你就不回來了嗎?!”
“我這麽多年都這麽說話,你不是都知道的麽。”柯行舟掂量了幾個砂糖橘過來,塞到謝鞍手裏,接着才繼續:“你叫我回來我就回來了,多聽話,有什麽問題嗎?而且我現在是你們家的客人,不請自來不太好吧?”
柯元白:“……”
倒是句句有回應。
就是怪氣人的。
柯正業氣得眼前發黑,只覺得這個不聽話的養子是在對自己耀武揚威:“你別以為我叫元白帶你回來,就是跟你服軟了!我告訴你,天底下只有做兒女的錯,做爹媽的永遠不會有錯,你休想我跟你低頭!”
柯行舟很是敷衍:“你這話應該對你兒子說。口業造多了怎麽人倒黴記性也差了?我不是你們家親兒子。”
柯正業最近最聽不得的就是“倒黴”這兩個字,尤其是從柯行舟的嘴巴裏提起。
他當場怒火中燒,氣得連有客人在場都管不了了,破口大罵道:“你這個白眼狼、讨債鬼!我柯家再怎麽樣也辛辛苦苦養你二十幾年,你現在一句不是親兒子就想造反了?我告訴你,我一天是你爹,一輩子都是你爹!你做兒女就是要孝順我和你媽,你聽見沒有?!”
柯行舟似乎終于有所觸動,偏頭朝他看了過來。
柯正業不由得挺起胸膛,十分睥睨的看着他,心想看吧,還得是他,兒子再怎麽叛逆,不還是得聽他的話?
結果就聽柯行舟問柯元白:“我不是讓你轉告他,叫他少罵人嗎?他最近不倒黴了?”
柯正業:“…………”
柯正業下意識的捂住自己稀疏的頭頂上那個大包,臉色變了變。
不過終于是閉上了嘴巴。
從剛才開始就鬧哄哄的客廳一下子變得極為安靜,搞得衆人都有些不适應。
謝鞍拍了拍耳朵:“……哥,我好像有點耳鳴了。”
柯行舟拍了拍他的肩膀:“第一次挨罵是這樣的,習慣就好了。”
謝鞍點點頭:“哦。”
其他人:“…………”
怪異的氛圍下,大家都不知道說些什麽來打破凝滞的氣氛,一時間幾個人的目光都朝柯正業的身上瞟,連柯太太都忍不住埋怨的看着自己的丈夫。
做什麽孩子一進門就在那亂罵?這下好了吧,孩子都不叫她媽媽了!
好些年沒有聽見來自柯行舟的“媽媽”了,自從上次在鄉下老房子那邊聽過一次之後,柯太太就總是想起那一幕,越發的覺得自己這些年确實虧待了他。
本來想着這回把柯行舟叫回來之後,趁着母子關系還在,重新培養一下感情的,這下好了,全被柯正業給破壞了!
柯正業被妻子盯得也覺得很沒面子,尤其是本來想教訓一下柯行舟,結果被當着這麽多晚輩的面,反倒被柯行舟怼了一頓。
他冷哼一聲,怒氣沖沖的出了屋子,打算讓這些個逆子自己好好反省一下,到底都犯了些什麽不可饒恕的錯誤。
出門之後他就有點後悔了,京城冬天的寒風可真不是吹的,他出來的時候忘記換鞋,往外走了兩步,只覺得腳趾頭都要凍下來了。
正思考着是往回走,還是上車裏暖和一下,擡頭就發現幾個人正往家裏走。
他立即挺直了被凍得佝偻的身體,驚喜的迎上前去:“謝先生、謝太太,還有謝總。你們怎麽來了?是來找我的嗎?”
謝家也是京城的企業家,只是早些年沒有柯家的機遇,沒能踏入世家的行列,所以才停留在了普通富豪的層次。但這些年謝家在謝白秋的帶領下蒸蒸日上,水平明顯超出了謝志文當初的水平,柯家反倒是因為柯正業一直把持着工作,慢慢變得有些跟不上時代。
因此柯正業還是很想跟謝家合作的,還計劃着過年去他們那兒拜年來着,沒想到他還沒來得及行動,謝家就主動來了。
他看着謝家三人手上都拎着禮盒,心頭更是喜不自勝,伸手就要去接過來:“你們人來了就好了,還帶什麽禮物啊!真是見外!這次我就收下了,下次可不許這樣了啊!”
誰知謝家三人齊刷刷的将東西往身後一藏,謝志文奇怪的看他兩眼,又後退兩步打量柯家的門楣。
沒錯,是這裏啊?
他反複比對了手機上兒子發過來的照片,确定目的地沒錯,表情才緩和下來,對着柯正業客氣道:“我們是來拜訪柯行舟柯大師的。他現在是在你家做法嗎?”
柯正業:“……???”
不知道是不是被水晶燈飾砸多了,他此刻腦子有點轉不過來:“你不是來找我的嗎?”
謝志文聞言,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理所當然道:“誰找你呀!我們是來感謝柯大師前些天幫助我們全家逃脫死劫的!”
頓了頓,見柯正業依舊神色恍惚,他狐疑道:“你到底認不認識柯大師?你不會根本不認識,是騙我兒子過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