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

第 36 章

第36章

不得不說, 謝鞍這麽一打岔,蒲離悲傷的心情是徹底繼續不下去了。

見柯行舟在打量那些橫幅,他抹了把臉, 嘆氣:“……見笑了。他們前些天也過來挂過這種東西來着,但我沒想到施工隊都放假回去了, 他們竟然還要偷偷溜進來挂。”

頓了頓, 見柯行舟依舊盯着那邊, 他心裏一突:“大師,您是看出來什麽了嗎?”

柯行舟不答反問:“這橫幅是你們每次來的時候都挂着?”

蒲離點頭:“是啊。有段時間施工隊每天早上起來都要撕一遍這個玩意。也不知道那些住戶哪裏來的毅力, 每天都要挂上幾條。關鍵我們去找人協商的時候, 還死活沒有人承認是自己做的。”

謝鞍很好奇:“你們就沒想過裝個監控嗎?”

“裝了, 當然裝了!好幾個呢!”蒲離怎麽能允許一個傻白甜質疑自己的智商, 當即解釋道,“而且都是正對着那個方向裝的!但是也不知道為什麽, 每次不是突然斷電了,就是攝像頭不知道被誰挪了一下, 正好拍不到罪魁禍首的臉。我們都苦惱好長時間了!”

想當初他們為了這個事情, 專門派人蹲守在附近,打算來個人贓俱獲,結果等到蹲守的工人都睡着了,也沒有抓到人。

想着橫幅畢竟不便宜,正常做的人也少,工程隊的負責人還到附近幾家打印店去問了一圈。

結果絲毫沒有頭緒不說,還被住戶們認為是想推卸責任, 又挨了一波罵。

那些樁樁件件, 他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心酸,忍不住揩了下眼角, 接着道:“這也就算了,他們上次溜進來,還吓到了來這邊散步的孕婦!就是我說的那家拆遷戶的兒媳婦,她肚子裏的孩子就是這麽掉的。真是太過分了!”

“……”柯行舟看着他,欲言又止。

蒲離看到他的表情,心裏不知道為什麽咯噔一下:“怎、怎麽了嗎?”

柯行舟慢悠悠開口:“那家兒媳婦流産,未必是因為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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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離抽泣的聲音一頓,愣愣的問:“為什麽?”

謝鞍難得搶答一次:“你是不是傻?誰家孕婦大半夜跑到施工隊來散步呀!”

蒲離:“!!”

是哦!

這種問題他之前其實也思考過,但那戶人家當時已經發生了不少事情,看着他們家其他人的慘狀,蒲離也不好說什麽了。

而且這些事情真不是因為他送了手串才發生的嗎?

蒲離看向柯行舟,想要從他這裏獲得答案,柯行舟卻并不理會他,朝四周看了看,走到一個方位站定。

他回頭問蒲離:“你說的那個被鳥砸出腦震蕩的,是不是在這裏出的事?”

蒲離聞言一愣:“是啊。”

他們當時還奇怪呢,好好的住戶怎麽會跑到工地裏面來,門口明明設置了安檢機器來着。

那只鳥也摔得莫名其妙的。人都被砸出了腦震蕩,鳥居然沒有什麽事,在工人上前查看的時候就晃晃悠悠站起來,撲棱兩下翅膀飛走了。

柯行舟又擡手指了個方位:“出車禍的是那邊。淩晨一點三十八分,你們架設的攝像頭依舊沒有拍到過程。”

如果說上一句還帶了一些疑問的意味,這一句卻已經是陳述的語氣了。

蒲離怔怔的看着柯行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感覺到一陣毛骨悚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臉色終于變了:“大師,您……您的意思是……”

一次兩次的還能當是巧合,這麽多次事故,每一次都恰好發生在攝像頭無法拍攝到的時間或地點,就不得不讓人多想了。

蒲離說到一半就不敢往下說了,他心跳如擂,艱難的環顧了一圈,發現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四周的燈光都消失不見了。

原定第2期拆遷的地塊上,老舊的居民樓裏漆黑一片,就連遠處的高樓大廈都沉入了黑暗中,在夜幕上鋪陳出深深淺淺的陰影。

這一刻仿佛整個世界的光源都不複存在,只剩下他們頭頂這盞搖搖晃晃的吊燈,還在散發微弱的光芒。

蒲離頭皮一炸,下意識的抓住了身旁人的胳膊:“大大大……大師?這又是什麽情況!”

謝鞍被他這麽一喊,才注意到周圍的變化,擡手一拍額頭:“又撞鬼了。”

說完還不忘安撫蒲離:“別怕,沒什麽大事。”

蒲離:“?!?”

不是,等等,兄弟你說的是中文嗎?這怎麽聽都不像是撞鬼了應該有的語氣啊!!

其實先前柯行舟開口的時候,他就多少有點預感了,只是此刻從謝鞍的嘴巴裏聽見這麽風輕雲淡的描述,他一時間還是有點接受不能。

尤其是面前影影綽綽的黑暗中,當真顯現出幾個歪歪扭扭,明顯不是人類的身影時。

蒲離喉嚨發緊,好一會兒才蚊吟般虛弱出聲:“……鬼,好多……鬼……”

他臉色慘白,看上去像是随時都要兩眼一翻暈過去。好在身旁的謝鞍死死地拽住了他,并且猛掐他胳膊,如臨大敵地盯着他:“別暈!你還沒給錢呢!”

這要是暈過去可了不得,萬一到時候說沒看見他哥捉鬼,耍賴怎麽辦!

謝鞍如此想着,費勁的扒開了蒲離緊閉的雙眼。

蒲離:“…………”

謝鞍人高馬大,年輕還練過跳舞,一身力氣比牛還大,任由蒲離拼命掙紮,愣是擺脫不了分毫,反倒徹底被牽制住了,胳膊和腦袋被固定在謝鞍身前,被迫大睜着眼睛看向前方。

與此同時,謝鞍也看到了令他渾身一震的畫面——

就在先前懸挂橫幅的地方,以及柯行舟後來指出來的兩處出過事故的方位,密密麻麻的鬼影逐漸顯現了出來,這裏一堆、那裏一團的,一時間竟然根本分辨不清有多少只。

這場面比上回那四只鬼嬰壯觀多了,謝鞍看了都忍不住一個激靈,更不用說初次體驗這麽刺激場景的蒲離了。

蒲離:“啊啊啊啊啊!好多!好多!!”

謝鞍原本沒被鬼吓得多厲害,他這麽一叫,頓時跟着喊起來:“啊啊啊啊我的耳朵!”

兩人都鬼吼鬼叫的掙紮起來,但因為謝鞍鎖着蒲離的上肢,蒲離又死死抓着他的肩膀,一時間竟然無法分開,只能像兩只尖叫雞一樣,抱在一起凄慘的嚎叫着。

柯行舟:“……”

他忍了忍,最終還是沒忍住,掐住了兩人的麻筋,強硬的将兩人分開。

“……別嚎了,這都是善鬼,害不了你們的。”

謝鞍主要是耳朵疼,聞言頓時冷靜下來,揉着耳朵仔細看去,果然發現眼前的這些鬼魂跟他先前遇見的鬼嬰很不相同,至少面容幹淨、魂體清晰,看上去基本上與正常人無異。

就是一個個表情都怪兇的,怒目圓睜的瞪着這邊,罵罵咧咧的邊卷袖子邊往這邊靠近。

謝鞍吓了一跳,說好的善鬼害不了人呢?這群善鬼怎麽看起來這麽兇!

他都忍不住後退了兩步,在他旁邊的蒲離就更不用說。

蒲離哪裏知道什麽善鬼厲鬼的區別,只知道一群鬼張牙舞爪的就朝自己撲過來了,當即吓得哇哇大叫起來,手腳并用的抱住了謝鞍的胳膊:“啊啊啊啊各位大叔大嬸大姨大伯姐姐妹妹哥哥弟弟……求放過!我還不想死啊!”

話音落地,從鬼影出現開始就一直呼嘯着的陣陣陰風忽然停了片刻。

緊接着是一連串怒罵:“呸,沒禮貌!你說誰是那種害人的厲鬼呢!”

“就是!這誰家孩子,怎麽信口雌黃的?沒人教我可上手教了啊!”

兩只看起來年紀一大把的鬼卷起袖子就躍躍欲試的上前,想要給蒲離來兩個巴掌清醒清醒。

他們都是善鬼,加上在這地方待的時間很長了,自認為資歷夠深,因此壓根沒有把旁邊那個長相過于漂亮的年輕人放在心上,只以為是哪個道觀出來的實習小道士,直接忽略了過去。

誰知道跟柯行舟擦身而過的瞬間,靈魂上突然傳來無法忍受的巨痛,兩只鬼頓時大呼出聲:“啊啊啊啊,痛痛痛痛痛!”

“豈有此理!你這小道士懂不懂規矩?老夫是善鬼!你傷了我可是要遭天譴的!”

謝鞍哪裏見得柯行舟被罵,一個箭步就沖了上去:“你才遭天譴!哪有善鬼跟你們一樣的,上來就打人罵人?我看你們根本就是惡鬼!哥,收了他們!”

周圍善鬼本就惱怒一個小道士竟然敢傷害自己的同伴,此時聽聞謝鞍讓柯行舟收了他們,更是怒不可遏,直接圍了上來。

“嘿,你這孩子說誰惡鬼呢?小小年紀罵人怎麽這麽髒!家長呢?還有沒有禮貌了!”

“明明是你們不打招呼就往我們新家闖,我們是善鬼,又傷害不了你們什麽,怎麽就喊打喊殺了?小後生不要信口雌黃好吧 !”

這些善鬼氣急之下,整個靈魂都抖動起來,面容兇狠猙獰,可怕的很,總之看上去非常不像是個人。

上肢被謝鞍鎖着,被迫正面暴擊的蒲離:“……啊啊啊啊啊!大師,大師!救命啊大師!”

他瘋狂的掙紮起來,扭頭試圖尋找柯行舟的庇護,結果正好對上一只鬼鬼祟祟從旁邊冒出來的善鬼,大張開的嘴巴裏面一條長長的舌頭,還有兩排缺了口的陳年煙熏老黃牙,正對他面門。

蒲離:“…………”

他的呼救聲戛然而止,兩眼居中往上一翻,整個人就軟倒了下去。

謝鞍還在跟那兩只倚老賣老的善鬼對罵,忽然感覺手上一重,蒲離的身體整個往下滑下去。

他頓時一驚:“怎麽回事?他怎麽說暈就暈了?蒲離!蒲離你醒醒!”

連柯行舟都松開了手,将剛才那兩只試圖襲擊蒲離的老鬼丢到了一旁,快速蹲下試探蒲離的鼻息。

只是不等他探出來什麽,耳旁忽然飛來兩道勁風。

謝鞍終于松開了鉗制蒲離的雙手,騎在他身上“啪啪”就是兩巴掌,把蒲離的臉都扇到了一邊去,還算白淨的臉上登時隐約浮現出了兩道巴掌印。

蒲離沒醒。

謝鞍登時大怒:“你們還敢說自己是善鬼?這都有人被你們害死了!!”

蒲離:“……”

柯行舟:“……”

善鬼們聞言也是一愣,下意識的停下了所有的動作,眼見謝鞍這麽扇都沒把人扇醒,表情肉眼可見的忐忑起來。

雖說概率很小,但活人被鬼吓死的事情之前也不是沒有發生過,尤其是心髒有毛病的活人。

善鬼害人的懲罰可是很嚴重的!變成惡鬼的話,不但自己失去了投胎的優先排隊權,連子孫後代都沒辦法考地府公務員!

剛才還嚣張無比的善鬼們頓時露出了慌亂的神色,魂也不抖了,特效也不加了,紛紛圍過來查看蒲離的情況。

“什麽情況,好好的怎麽就暈了?你們誰幹的趕緊站出來承認了,可不能影響到我孫子今年考實習拘魂使啊!”

“就你孫子有出息?我曾孫女都已經當上實習判官了,那可是坐辦公室的,體面着呢!我們家多少年才出了這麽一個公務員,要讓她知道你們在陽間幹了壞事,我可保不住你們!”

鬼魂之間互相推诿了一番,黑鍋甩得飛起——

“考公務員了不起啊?我孫子在陽間也是公務員呢!不比你家那個考了這麽多年還沒考上的死鬼孫子厲害?依我看就是你小子,眼看我孫子一大把年紀快下來了,想提前給你們家那廢物小子鏟除競争對象吧!”

“笑死個人,你還用得着我鏟除?上回在那幾條紅色橫幅底下,你扯着個破鑼嗓子在那唱歌,把孕婦吓得流産的事兒還用得着我說嗎?要不是大家幫你瞞着,你早就在判官大人的黑名單上了!”

“哈?你難道就好到哪裏去嗎?上周是你甩你那綁了幾百年的裹腳布,把人家飛得好好的大鳥給熏下來的吧?我記得還砸到一個人呢!要不是我在下面幫忙墊着,一人一鳥都得死!到時候可都是記在你的生死簿上的!”

“黃口小兒,我的年紀都夠當你祖宗的了,你怎麽敢對我說這種話?!”

“我呸,倚老賣老,我死的時候可比你死的時候大十幾歲!你怎麽不說?”

雙方越說越氣,說話間也不知道是誰先動的手,一群年紀加起來上千歲的老鬼竟然直接扭打成了一團。

柯行舟:“……”

謝鞍好不容易把蒲離給扇醒了,此刻看着這些善鬼打架,看得一愣一愣的,湊到柯行舟身邊天真的問:“哥,看來這個工地之前發生的事情,都是他們搞出來的啊!”

被他夾在胳膊地下的蒲離神情呆滞、臉頰紅腫,眼睛依舊被撐得大大的,呆滞的看着眼前的這一切,腦子裏已經完全想不起來什麽拆遷戶和工程項目了。

他現在只想回家,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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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老胳膊老腿的鬼魂,打起架來也沒有什麽花樣,你一拳我一腿的看得人直犯困。

不過老鬼們到底還是有幾分生活經驗,最終還是抓出來了那個把人給吓暈的善鬼。

這只善鬼看起來倒是挺年輕,也就二十多歲的樣子,戰戰兢兢的被提溜出來,幾乎就要給柯行舟滑跪下去。

他剛剛可都看見了,柯行舟剛剛是徒手抓住的那兩個年紀最大的善鬼——哪怕是善鬼,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一個活人提溜起來的吧!

更不用說柯行舟還在那兩只老鬼身上留下了極重的傷勢。

他們善鬼明明都已經非常老實本分了,哪怕是道行高深的道士來了也拿他們沒有辦法,這個看起來年輕的小道士卻能夠對他們造成傷害,能力可怕的很嘞!

所以他剛剛一直不敢冒頭,此刻出來也只是顫顫巍巍的為自己申辯:“我不是故意吓他的。我就是過來湊個熱鬧,誰知道他會突然朝這邊轉頭啊嗚嗚……我就是個租住在這裏的租客,年初在屋裏烤火忘記開窗戶了才死在這兒的,到現在我家裏人還以為我在外面打工呢。大過年的沒辦法回家已經很苦了,求求你們就不要把我舉報到地府那裏去了吧……”

他說得聲淚俱下,加上本身的确也沒有什麽害人的想法,剛剛還打成一團的善鬼們也都紛紛開口勸解。

“大過年的,得饒鬼處且饒鬼。畢竟等你們下來之後,他說不定還沒排到隊伍去投胎呢。到時候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多尴尬?”

“是啊,而且你們的人不是沒事嗎?”

“男子漢大丈夫,膽子這麽小,成何體統!這要是放在我們那個年代,怕是連槍杆子都提不動!”

老鬼們說着說着,仿佛漸漸覺得自己有道理起來,腰杆都挺直了些,端起長輩的姿态教育起蒲離來。

蒲離:“……”

他被罵得擡不起頭來,面對一群比他奶奶年紀都大的老鬼,也不敢說些什麽,只能一臉隐忍的道歉。

誰知道他一道歉,那群老鬼更加得寸進尺。

那兩個被柯行舟抓過的老鬼當即就指着自己黢黑的後脖領子申訴:“你看看你朋友給我抓得!我這衣服可是我曾曾曾孫女給我買的,今年新款呢!我親自托夢讓他們去給我買的款式,今天才第一次穿!”

“就是,還有我這後脖子,本來多板正光溜啊!我今天晚上還得回去給我兒子他們托夢呢,被他們瞧見了我這黑不溜秋的,以為我在下面不愛衛生,沒洗澡怎麽辦!”

四周的善鬼們互相都認識,一時間也都加入了聲讨的隊伍。

工地這邊的善鬼少說也有五六十只,這麽一大群鬼圍在身邊,還唾沫橫飛的對着自己說話,畫面本來應該是很恐怖的,但這熱火朝天的聲讨氣氛着實是熟悉得緊,蒲離覺得自己好似每年過年都得經歷一次,莫名的就有些害怕不起來了。

他甚至覺得自己剛剛被吓暈似乎真的很丢人,尴尬的站在一群老鬼中間不敢說話。

老鬼們很是懂得審時度勢,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這個人被他們搞定了,一時間氣勢大盛,冒着精光的眼睛就轉到了剩下的兩個人身上。

其中那個長着娃娃臉的年輕人雖然跟他們吵過一架,但畢竟長得讨喜,暫且先放過。

另外一個就不行了,雖然長得也怪好看的,但一上來就揪他們這些長輩的後脖領子,這要是放過了,以後還怎麽得了?

幾只老鬼躍躍欲試,正要對柯行舟發難,就聽見柯行舟自己主動開口了:“你們是想按規矩行事,還是按私下解決?”

老鬼們有些意外,但旋即就覺得這個年輕人估計是看到別人的下場,吓壞了,所以主動來示弱。

那兩個被柯行舟抓過的老鬼當時就直起了身子。

老太太鬼矜持的說道:“我們也不是那種不講理的鬼,按規矩行事未免太欺負你了,還是私下吧!”

“既然你毀壞了我們的衣服,那就照價賠償好了!”老頭鬼冷哼一聲,“至于魂體的損失,我看你這個小道士挺有本事的,找點天才地寶來讓我們補一補,讓我們恢複如初,我們也就不追究了。”

這個辦法好。

周圍衆鬼連連點頭,甚至有些遺憾柯行舟剛才抓的怎麽不是自己,不然現在索要賠償的鬼就可以加他們一個了。

這老頭和老太太明顯是這群孤魂野鬼中的領頭羊,以往跟其他的鬼□□涉的時候,只要搬出這兩只老年鬼,基本上無往不利。

鬼群們頓時都用一種居高臨下的眼神看着柯行舟,等着他來跟自己道歉。

誰知道柯行舟并沒有如他們想象當中的妥協,而是在口袋裏掏了掏,摸出一張符紙,朝着空處打了出去。

“香氣沉沉應乾坤,燃起清香透地冥。千裏路途香申請,飛雲走馬将來臨……柯行舟,拜請。”

那符紙飄到半空停住,緊接着無火自燃起來,在柯行舟低聲念誦的咒語中飛快的消失不見,連一丁點灰燼都沒有留下。

善鬼們自然清楚這是什麽手段——請神咒!

這種咒語一般都是用來請神仙下凡來幫助自己收服鬼魅妖孽的,但只要改動一下咒語,就能請到天庭和地府的其他公職人員。

簡單來說就跟工號一樣,每個鬼差或者神仙都有屬于自己的一串咒文,只要念對了咒文,就可以聯絡到對方。

但被請降的神仙或鬼差會不會回應求請者,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近幾十年來國內人口爆炸,天庭和地府那邊都忙得腳不沾地,請神咒也很少能夠應驗了。因此能夠用這種咒語請動鬼差的道士很少見,京城這麽多的道觀,也只有青雲觀那邊有幾個鬼差的咒文而已,還都掌握在幾個老道士手裏,輕易不肯外傳。

這個漂亮的年輕道士難道是青雲觀的弟子?

想到剛見面的時候,柯行舟僅憑雙手就能對他們的魂體産生傷害,善鬼們直到這個時候才有點害怕起來,忍不住打起了退堂鼓。

那清朝的老鬼還想強行挽回一下尊嚴:“算了,看在你年紀輕輕,也不一定有錢的份上,我的這一份就不用你賠了。我今天約了小姐妹打麻将呢,時間快來不及了,我就先走了!”

然而請神咒都打去了,柯行舟怎麽可能讓他們這麽輕易的離開?

符紙打出去不過半分鐘,漆黑的夜色中就突然卷起了一陣強勁的陰風,将工地裏沒有清理幹淨的落葉卷了起來,抛上半空然後又簌簌落下。

一個穿着黑袍、捧着生死簿的身影出現在落葉後方,幾乎與黑夜融為一體,身上那陰冷的氣息卻無處不在,令人無法忽視它的存在。

竟然真請來了鬼差!

那些善鬼見柯行舟真能請來鬼差,就已經吓得魂魄發顫了,更不用說看見陸離手上捧着的生死簿。

這可是只有判官才有的法器!

哪怕對方只是個實習判官,擁有生死簿也相當于是掌握了他們的命脈——他們身上的功德多寡,未來能夠降生到什麽家庭,以及子孫後代的一切福利和待遇,都是由生死簿來判斷的!

剛剛還試圖對着柯行舟耀武揚威的善鬼們,此刻見了陸離就像是老鼠見了貓,頓時啞了火。

那個要離開的清朝老太太也僵住了,只感覺自己被無形的威壓鎖定了,整只鬼顫顫巍巍的定在了原地,仿佛一只待宰的羔羊。

幾十只鬼戰戰兢兢的擠在一起,害怕到不敢言語,有的鬼甚至已經開始默默為自己的下一生祈禱了。

直到——

“呸!呸呸呸……誰這麽沒有公德心,這麽多落葉和沙子放在這裏不打掃?都飛進我嘴裏去了!”

衆人:“……”

衆鬼:“…………”

陸離甩了下腦袋,将阻礙視線的兜帽弄下去,吐出飛到嘴裏的髒東西,擡起頭才看見這混亂的現場。

目光落在那群鬼身上的時候,他的眼睛先是一亮,緊接着注意到他們澄澈的魂體,那抹光亮又瞬間暗淡了下來,整個鬼恢複了平時半死不活的樣子。

“你這麽着急把我叫過來,就給我看這個?”陸離幽幽地飄到柯行舟身邊,“這些都是善鬼來的吧!沒幹過什麽窮兇極惡的壞事,不算業績的啊!”

柯行舟掃他一眼,示意他看那些善鬼:“你先問問他們為什麽都聚集在這裏。”

陸離一愣,回頭看向滿臉心虛的善鬼們,數了數鬼的數量,果然很不合常理。

他板起臉:“善鬼逗留陽間期間不允許聚衆活動的,上限不得超過50只。你們這鬼數明顯超标了,是要向地府提交活動舉辦申請的!”

老鬼們面對活人的時候那叫一個神氣,如今對上外貌上看跟柯行舟差不了幾歲的陸離,卻老實得像一群鹌鹑。

幾十只鬼畏畏縮縮的蹲在一起,場面很像是未成年上網吧被抓。

為首的自然是先前被柯行舟抓住過的兩只老鬼。

兩只鬼看上去都已經是慣犯了,熟練的抱着腦袋蹲在角落,嘴上倒是不停:“冤枉啊,判官大人。我們平時不會聚在一起的,這不是老家房子拆遷了麽,我們聽說很多開發商弄的房子偷工減料的,特意過來建工來着!”

“對對,都是自發的行為,今天就是湊巧遇上了,不是故意聚衆活動!”

陸離的表情這才好看一點。

然而謝小鞍絕不允許罵過他哥的人逃脫懲罰,鬼也不行,于是正義淩然的舉報道:“他們害人了!這個半夜唱歌害得孕婦流産,那個甩臭襪子熏到路過的飛鳥,把人家都砸成腦震蕩了!”

蒲離經過了剛才的洗禮,顯然已經不是原來的蒲離了,想起前些天發生的那些事情,神色也凝重起來。

他看了眼渾身黑袍氣場陰冷,但一臉怨氣怎麽看怎麽像打工人的陸離,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這位……同志,我還懷疑這附近的一起車禍跟他們有關系!”

非法聚集也就罷了,頂多是批評教育的事情,影響不到什麽。

但謝鞍和蒲離後面說的這些事情可就嚴重了。

陸離嚴肅的看向那些老鬼:“怎麽回事?當初放你們上來之前不都考過科目一了嗎?到了陽間不允許做出任何擾亂陽間秩序的行為,這都是送分題了!你們竟然還試圖隐瞞不報!主犯罪加一等,從犯同罪的你們知不知道?!”

善鬼們縮了縮脖子,理虧的低下了腦袋。

唯有那個清朝的老太太不服氣。

大約是放足之後突破了自我,她據理力争道:“熏到鳥的确是我不對,但我哪裏知道底下剛好會有個人路過?那時候工人本來都應該休息了的好吧!還有那個車禍,那可不是我幹的,我那時候還在打麻将呢!不信你問孟婆,我跟她一起打的!”

陸離:“……投胎辦的孟婆一共10086個,你說哪一位?”

老太太卡殼,傻眼了:“孟婆怎麽也這麽多?”

現在投胎都得限時限號,她還以為投胎通道卡這麽嚴格,是因為鬼手太少來着,壓根沒想起來問那個孟婆是幾號,光記得麻将了。

“……”陸離嘆了口氣。

這一切自然是地府鬼差崗位擴招之後的結果。

這些善鬼都還在排隊等號投胎,暫時沒有接觸過投胎辦那邊的鬼差,對這些事情不太熟悉也是正常的。

陸離看老太太這樣子就知道問不出什麽來,但車禍和腦震蕩真要是她搞出來的,這老太太的魂魄也不可能這麽幹淨了,倒是的确能夠排除她的嫌疑。

同樣的道理,其他善鬼的嫌疑也能夠排除。

謝鞍傻了:“可他們剛剛自己都承認自己做過了啊!而且不是他們的話,還能是誰?”

蒲離倒是更在意另外一件事:“你們說這裏拆遷之前有你們的老房子?”

老鬼們面對活人就沒什麽害怕的了,聞言揚起下巴:“那可不!”

“我可是第一個在這塊地方蓋樓房的,那時候可威風了,周圍一片都比我們家矮一層!”老頭鬼說到這裏嘆了口氣,“只可惜後面幾代都不争氣。從我兒子那一代就被我給慣壞了,當了幾十年懶漢,如今也只能分到最小的面積……”

老頭鬼說到這裏簡直熱淚盈眶,瞥見蒲離,大約是想起來這似乎是這個項目的開發商老板,并且還非常怕鬼。

他氣焰再次嚣張起來,剛想威脅這小子給他子孫多分點賠償,就見蒲離忽然擡頭看了過來。

他眼中已經沒了先前那種恐懼和慌亂,取而代之的是眼底隐隐的怒火。

“可我們施工過程你們也都看見了,不說用的材料有多好,但都是按照合同上來的,一點都沒有偷工減料。而且這裏是允許工人帶家屬入住的,也就是工地上還有無辜婦孺,你們明知道這些,為什麽還要往我們工地挂那種橫幅?”

其實他跟柯行舟說的那些事情遠不能概括所有,工地上也發生了很多不好的事。

比如這個橫幅事件,就吓到了不少工人的孩子,他這段時間光是醫藥費就墊出去不少。

原以為鬼差都在這裏了,這些善鬼怎麽也該承認一下錯誤,誰知道老頭鬼聽了當場吹胡子瞪眼:“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我們什麽時候挂橫幅了,你們不要冤枉好鬼好吧!”

蒲離徹底迷茫了:“又不是你們?”

“當然不是了!”老頭鬼氣哼哼的瞪了他一眼,“這是我們子孫未來的房子,我們沒事跟你們搗什麽亂?你用腦子想想都知道不可能的好吧!”

蒲離:“……”

前有流産和腦震蕩事件,後有今天晚上的烏龍,這話從他們口中說出來還真是沒有任何可信度。

可就在這個時候,柯行舟開口了:“這些事最終的禍首确實不是他們。”

蒲離:“……???”

蒲離只覺得自己好像要長腦子了,怎麽樁樁件件都不是他們幹的,那到底是什麽原因導致他的工程被拖了這麽久?

柯行舟:“還是之前那些問題——好好的孕婦為什麽半夜跑到工地來散步、沒有出入證明的住戶是怎麽溜進來的,以及,這附近都是寬敞的直行車道,車禍又是怎麽發生的?”

蒲離愣了一下。

這些問題确實無法解釋,而且如果不是那幾個人莫名其妙出現在工地,這些事情其實大概率也不會發生。

柯行舟的目光緩緩投向遠處,一幢還沒有徹底拆完的房子上。

“那原本是誰的房子?”

“我的,我的。”老頭鬼警惕的看着他,“你們想幹什麽?我警告你們不要打什麽歪主意,這塊地可是當初村裏分地的時候分給我的,合理合法!你們就是把天王老子請來了,也得賠償我曾孫他們!”

他說完還瞪了一眼蒲離,冷冷的哼了一聲。大有“你今天要是敢對我的房子動手腳,我就天天往你家門口挂橫幅”的意思。

蒲離:“…………”

他心裏憋屈,但到底是最近道歉的事情做多了,下意識的就想說對不起,結果還沒開口就被柯行舟打斷了。

柯行舟掃了老頭鬼一眼,又看了一眼陸離,後者翻了翻手上的生死簿副本,老頭鬼的氣焰頓時熄滅不少。

他這才回頭,繼續問蒲離:“你會開挖機嗎?”

蒲離一晚上被摧殘得不成樣子,現在幾乎已經是一個智障了,聞言只知道愣愣的點頭:“會……會一點吧。”

随機就見柯行舟一揚下巴,朝着那幢只拆了一部分的房子道:“推了它。”

蒲離瞬間直起了身子:“!”

老頭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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