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故事

第51章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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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布奇花異草的森林裏, 其中一顆參天大樹頂端蹲着一只白鳐龍。

通體玉白的小龍崽背上有一對魚鳍狀的翅膀,和文鳐魚一模一樣。他挺直着上半身,四支龍爪并攏, 拱着一丈長的龍身立在樹尖上。

龍頭上的須毛迎着微風飄蕩, 明亮的龍目眺望着遠處。

他在看什麽呢?

路歸月安排一衆小孩去找尋其他活着的人, 然後才飛上來找他。

他是一衆幼崽的領頭,所以人前竭力維持着沉穩。只有一個人獨處的時候, 才能露出他心底的怯懦。

她知道白鳐在看什麽,他在看結界邊。

結界邊上擴散着無法驅逐的死氣, 結界外是未知。

不管哪一樣, 這個小孩看到的都是恐懼。

留在這裏是等死, 即便出去,或許也毫無生還的希望。

路歸月踏着蒼雲停在他身旁,白鳐眼角瞥見一縷暗紅, 便變回了人形。

“發現什麽了嗎?”她輕輕問出聲, 想轉移他的注意力。

白鳐如她所願, 将目光轉回她身上, 稚嫩的眼神藏不住沉重的情緒,她從中明明白白看到了失望。

“路姐姐, 你說, 母親是不是錯看我了。”

他在對自己失望。

長生界中化形的妖獸到了一定修為便會被此間規則排斥出去,所以能留下來的長輩不多, 修為最高也只是元嬰期。

她也是側面詢問過很多小孩才知道, 文鳐魚臨死之前将自己的內丹也給了白鳐龍, 讓他的修為直達元嬰大圓滿。

目的就是想讓他帶領着這群孩子活下去。

與小孩相處太容易了, 無需費心猜度, 他便會展示最真實的想法。

她也只需要回以最直白的情緒, 便能感染到他。

“我給你講個人間的故事吧。”路歸月眼中有明顯的笑意,不僅讓白鳐稍稍安心,還勾起了他的好奇。

于是在藍天白雲底下,一個漂亮的紅衣姐姐給白鳐講起了有生以來聽到的第一個故事。

“從前,在一片森林中住着一只老虎,它是這片山林裏的王。”路歸月一邊講着,一邊用靈氣畫出一只凡間老虎。比修仙界中的靈虎少一些靈氣,也少一些種族特征。

長生界內沒有任何靈虎敢在他面前稱王,白鳐有些不滿意:“凡間有龍嗎?”

“沒有,龍是神獸,在修仙界裏輕易不會現身,何況是凡間。”言下之意就是龍非常厲害,并且很神秘。

白鳐滿意地挺起胸膛,又問道:“那有魚嗎?”

大體不管是凡間還是修仙界,是她曾經的世界還是現在,小孩子總是有數不清的好奇。

路歸月知道白鳐或許是想到了雙親,她回憶着人間的一池錦鯉,與他詳述:

“有,有很多魚,還有白鯉魚,但是它們沒有修為,也幾乎不會化龍。不過凡人将魚視作吉祥。他們很喜歡它,尤其是好看的鯉魚,他們會參拜它,描畫它,将美好的希望訴說給它。”

小白龍聽着,眼睛越來越亮,似乎将這些錦鯉當做對父母的寄托:

“它們還能再修仙嗎?還會回到修仙界嗎?”

“嗯。”路歸月語調輕快,附和着他的情緒說道:“會的,你也知道,修仙界中有一修士便是吸收別人的信仰修煉的,它們也是這樣,吸收凡人的願望,鼓勵他們努力達成,最後凡人便反哺給他們信仰。”

“如果哪一天他們在人間呆夠了,便會回到修仙界。”

兩人在此處耽誤許久,不知什麽時候,夕陽的餘晖已經在天際燃燒,已經到了鳥獸回巢的時候了。

無家可歸的男孩睜着好奇又期待的大眼睛問:“那它們要呆多久才夠?”

路歸月在昨天學會了對小孩撒謊,而今天,她正在學着給小孩講好一個故事。

故事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聽故事的人想要聽到什麽。

“不知道,但是他們如果想更早回來,就要做更多的事。所以他們會很忙,直到忙完了這些事才能回來。”

路歸月修煉天賦好,其它方面也沒有拖後腿,她的故事還只講了一個開頭,已經得到了小男童的認可。

“以信仰修煉很麻煩的。”他拖着下巴認真思量,嚴肅地點點頭:“一定要很久,等這裏的危機解除,我還要去參與界靈試煉,這些時間加起來應該都不夠。”

“不過等做了界靈,長生界都是我的,可以在這裏一直等。”

她只放了一片瓦,白鳐已經自己築好了一個夢。這個夢可以陪他度過近在眼前的黑夜,直到他長大。

“你說得對。”路歸月贊同道:“那我們先去做正事。”

“好。”

夕陽落幕時,紅衣女修禦劍而行,身邊有一條長着翅膀的白龍相伴,二人一同踏上歸程。

長生界中心是一汪靈池,靈霧氤氲的水面上,有一朵九層金蓮亭亭而立。

聖潔的神光籠罩着十裏池岸,在岸邊排排坐着的小孩們沐浴着神光都不敢動彈。

這就是界主的家呀!

這是金蓮的第十個千年輪回,接下來的每一年,金蓮會脫落一層花瓣,等到第九年花瓣盡落,便滿了萬年之期,到時候就會結出九竅蓮。

這便是路歸月修複靈根的唯一希望。

如果拿着它回到五千年後,她只需要回到流雲峰等九年,一直阻礙着她的修為的靈根就會恢複。

即便只是站在這神光裏,她的靈根都像卸下了千斤重擔。

金蓮本體于此刻的她而言,就像是快要渴死在沙漠裏的人面前的清泉。

她忍着這致命的誘惑留在這個時空,專心陪着這群孩子度過難關。

這一忍就是九年。

九年裏,她白日領着幼崽們出門,在死氣邊上種植靈植,以濃郁的生氣進一步減緩死氣的蔓延。

夜晚再送他們回來休息,她則坐在池邊打坐。

頭半年她打坐醒來時,常常發現自己已經游到了金蓮邊上,甚至有時候手已經摸向了儲物手镯。

她意識到這誘惑已經到了自己無法掌控的地步。

而守護金蓮的白鳐龍對她放下了所有戒心,拿着它走輕而易舉。

有時候路歸月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還沒回去,她只能安慰自己,是因為還沒找到界靈,還沒有做到答應他們的事。

她想盡辦法克制欲望,半年的嘗試都以失敗告終。

從此她夜裏只敢在金蓮邊上小坐片刻,而後便前往死氣邊上,整夜疏導靈氣。

不知什麽時候,她身後有了個小尾巴,兩個人在夜晚的樹林裏一言不發,一起埋頭做事。

這樣沒日沒夜地散盡靈氣,反而加大了金蓮的作用,她靈根上一些細小的裂縫正在慢慢愈合。

到了第九年,她的修為不知不覺已經漲到了築基大圓滿。

而梳理靈氣的夜晚,她身後已經慢慢聚集了所有的小孩。

他們不眠不休努力了九年,從幼年努力到少年,他們讓死氣只往前擴散了以前的一半。

即便危機還沒有解除,但至少所有人都看見了希望。

只有路歸月與白鳐龍越來越沉默。

一個平靜的傍晚,衆人結束了一天的勞作,慣例開啓了閑談。

路歸月給他們帶來了數不清的修仙界與人間的故事,他們自己每日也能發現許多趣事。

所以每日的這個時候最熱鬧,路歸月與白鳐龍總會趁衆人不注意悄悄離開。

終于有一天,有個人跟着他們到了樹林裏。

“白哥……我們是不是沒救了?”狼耳少年右耳有一小片缺口,臉上也有個拇指大小的腐蝕傷口,這是不小心沾染死氣造成的。

他聽力絕佳,嗅覺也異常敏銳,早就在路歸月與白鳐龍身上聞到了不祥的氣息。

所有人都在日複一日的死亡壓迫下快速成長,直到現在,他們已經一邊努力,一邊學會了平靜地接受敗局。

少年白鳐龍臉上稚氣半褪,他的臉上和手上也有同樣的傷口,白色的鬓發與龍角像鏽鐵一樣,有了黑色的斑駁。

這群人裏成長最快的是他,受侵蝕最重的也是他。

衆獸之首也一直是他。

平日裏他的眼裏都是責任和義務,但是面對狼耳的問題,龍目中不可遏制地出現了逃避。

在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時候,他的目光已經轉向了路歸月。

路歸月知道,換做自己她恐怕也不知如何回答。

因為她鋪展神識的時候,已經看到四周的樹葉間藏着所有人。

這裏明明還生機勃勃,他們明明剛剛還在讨論浩劫過後的生活。

他們想去踏遍萬裏山河,也想守着這裏的靈花爛漫;有的人想嘗最烈的酒,有的獸想見最美的人;有的鳥愛上了路歸月故事裏的魚,有的蟲喜歡上了她故事裏的山。

他們一面滿懷期待,一面又來主動面對最殘酷的真相。

白鳐龍能做最苦最累的事,卻說不出最簡單的話。

九年過去,包括狼耳與羊角在內,當初的六十一個幼崽只有二十七個長到了少年。

包括白鳐龍在內,二十七雙眼睛都望向了路歸月。

“是,馬上,也許是下一刻,我們就要死在這裏了。”

路歸月閉上她藍色的眼睛,不帶任何感情地說出了答案。

“自上個月開始,死氣已經不是我們能抵擋的了。它不知不覺有了新的變化,死氣之中出現了一種無形的怪物,被它吞噬的人,會被抹消存在。”

“只有我們保留着對他們的記憶,才能把他們拉回來。”

經歷過元屏的事,這種感覺路歸月再熟悉不過。

她終于意識到此時的梧桐殿也發生着類似的災難,只不過各有造化罷了。

“你們可能不知道,我們原本是六十二個人,消失的人數是三十四。”

“我們已經做了三十四次抗争,每一次我們都信心滿滿,相信自己一定不會忘記同伴,一定能把被吞噬的同伴拉回來,可是每一次,記憶都消散了,他們永遠不會再回來。”

路歸月挨個兒走到他們身邊,平靜地說道:“你的護心鱗,你的逆羽,還有你的觸角……你們知道是給誰了嗎?”

“不……不會的……”

“嗚嗚……”

躲着的少年們突然發現自己弄丢了最寶貴的東西,悲從中來。

他們身上最珍貴的東西,還有這些年同甘共苦的情誼都抵擋不住一只透明的獸。

在這濃到化不開的悲傷中,路歸月道出了最後的秘密:

“它已經越來越強大,下一次出現,足夠吞噬我們所有人。”

“白哥……你什麽都知道?”貓尾姑娘梗咽着問白鳐。

路歸月替他做了回答:“不,他不知道,他只是看懂了我掩藏的情緒,這裏知道全部真相的只有不存于這個時間的我。”

羊角少年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那種無形的東西什麽時候會出現?”

那東西出現的時候,路歸月脊梁內的守字劍還有她手裏的蒼雲都會震動。

來勢越洶湧,這震動就越強烈。

路歸月拔出蒼雲,強行壓下有史以來最強烈的震動,聲音冰涼:

“就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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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看到這裏的大家,嗚嗚嗚,不想寫這麽心疼的畫面,但是又忍不住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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