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的設計師
我的設計師
齊昀舒摘下耳機，一把拉過把手，桌上擺着一沓反複修改重繪的設計稿，房間正中擺着的人臺上紮着好些定位針。他側身讓開路，讓李江燃先行進來。
“來很久了？”
“我才到，看你很認真，不好意思打擾你。”
他指了指面前那套尚未成型，只能算得上些剪裁過的碎布的衣服，用眼神詢問他能不能碰。
“你動吧，反正之後都還會改。”
李江燃不是想摸那塊布料，他将墜在下頭的一塊刺繡圖樣撫平在手心，一眼就認出，那是在未州的那天晚上，用他行李箱裏露出的那些絲線繡出的東西。比起在當地博物館裏頭看到的傳統刺繡花樣，他面前的這塊顯然出自齊昀舒的手，顏色碰撞更為偏冷調，同黑色暗紋的布料搭配在一起有種怪誕誇張的美感。
“今天是什麽事？”齊昀舒似笑非笑的打量過他一圈，兩手空空就好像沒了遮掩的理由，李江燃垂在兩側的手不自覺的捏了捏拳，掏出手機來将屏幕湊到他面前。
照片裏頭框着張畫，畫框裏頭框着熟悉的畫面。寫着陳郁芙名字的獎狀被她拿在手上，得意的沖着鏡頭仰起頭，比了個大大的剪刀手，“一等獎”的名頭鮮紅加粗落在正中，同驕傲的少女放在一起如此相配。
是上次那張畫，齊昀舒認出來。上一次他在這張畫上頭其實根本沒幫她什麽忙，他放大些圖片，畫面上頭那筆被他認為突兀的線條被改成跑動時候向後飛揚的風衣衣角，女人長長的頭發上系着淡色絲巾，小女孩舉着風筝在前頭跑，看向的卻是繁花擁簇之中明媚的藍天。
“她拿獎了，特地發了微信來跟我炫耀。”李江燃指了指他正盯着看的畫面背景：“這是她特地改的。看她朋友圈，她爸媽的關系好像近了不少，經常一起跟她出去玩，陪她參加外頭的比賽和活動。”
“她說，讓我替她向你轉告一句謝謝。”
“如果不是他，可能我以後就再也不會畫出這樣的色彩了。”
“畫對我來說是宣洩情緒，表達自己的方式。如果生活都變得灰敗，那我的畫面只會更加陰暗殘破。”
“你一定要幫我跟他說個謝謝啊，雖然感覺聽起來好像挺不真誠的。”
“你.......也順便謝一下吧。”
李江燃滑動聊天記錄，将小姑娘的話原封不動的給齊昀舒看了個遍。差別對待實在太明顯，齊昀舒忍不住笑了兩句，說他真是幫了個吃力不讨好的活。
“誰說的，這不是也謝我了嗎。”
李江燃順着他的話繼續往下接，兩人都笑起來。水杯還是初次來時候的兩個，只不過生活質量有所提升，齊昀舒遞給他一杯泡開的速溶咖啡靠着他身邊落座，問他大概什麽時候開始答辯，又什麽時候畢業典禮。
“下周這時候答辯，畢業典禮的話.......”
“六月十五號前後吧，還有一個多月。”
話問到點子上，李江燃帶着請求上門，如此自然的被他問到想說的話題卻又不好意思開這個口。他在心裏反複措辭，忘記手上還端着杯子，齊昀舒瞥一眼他手裏越來越斜，即将倒出來的咖啡，默默伸手去将它扶正。
“你有事找我？”
“嗯？啊......沒有。”
李江燃掃過一眼桌面上落着的畫稿，身側的沙發上頭還放着好些堆起來備用的布料，兩個人臺周圍的地上放着些絲線材料，齊昀舒面有倦色，想來這些時間應該也沒怎麽出過門，一直在家裏忙着上新的事。他不願意給別人找麻煩，更不想自己成為別人的負擔。
“等到月底，我會結束手頭的繪圖，将模板送去打樣。”
“意思就是，我沒有你想象得忙。有什麽事需要幫忙，現在能說了？”
沉默很快結束，李江燃放下手裏的杯子，似乎被方才的話說服。
“如果你有時間，可以幫我設計一下學士帽嗎？”
他找出上網時候無意間看見的照片，大多是些女孩子在帽子上頭DIY的花朵和刺繡，還有些用上穿漢服時候裝點的珠花絨花頭飾。李江燃覺得特別，想在最後一次畢業典禮上頭多下點功夫，留下些與衆不同的回憶。但他對自己有足夠的自知之明，從小到大從來就沒做過細致手工的人想短時間裏做出些什麽自己滿意大家喜歡的設計絕對不可能。他留着那些圖片，也是因為在刷到之後想到了齊昀舒。
他想開口求助也不是這一兩天的功夫，齊昀舒多心，看了一眼最上頭顯示的保存時間，已經是兩個多星期以前的事了。那時候他初次上門，之後也到訪過兩次，這回估計是實在忍不住，想着大限将至才終于啓齒。
齊昀舒滑動相冊多看了幾眼，沒找到什麽他可以用作參考借鑒的搭配和創新。他問他有沒有什麽想法，李江燃沉默了會兒，指着人臺上頭那塊刺繡說好看。
“有種賽博朋克的感覺，如果加點立體的裝飾肯定很好看。”
“你想加什麽？”
“嗯......其實我很喜歡......”李江燃摸摸下巴：“喜歡當時在你家那邊看見的那種雕刻的銀制裝飾品，但是難度應該很大吧？我重新想一個好了.......”
“就這個吧。”
齊昀舒突然發話，他坐回桌前，抽出張稿紙來提筆草略畫出個學士帽的模樣，将可以裝飾的地方另外畫出更加細節的大圖。他把草稿擺到李江燃面前，鉛筆鈍了的筆尖在上頭虛虛勾勒着，他跟着自己的想法做了些大概的布局設計，為了凸顯刺繡的存在得有足夠的留白空間，銀飾打磨成片狀在邊緣做成下垂樣式的點綴，再做些輕盈的纏絲模拟刺繡上頭漸變色彩的光暈，齊昀舒簡單同李江燃說過想法，覺得綜合效果和手作難度應該都在能夠達到的範圍內。
“不喜歡？”
兩人之間的手稿上只留下些淺淡的痕跡，李江燃卻明顯心不在此，有限的想象力限制了他跟上齊昀舒的想法和計劃，不知從哪一步開始，他關注的點從自己的學士帽就跑偏到做帽子的人身上，他挪不開眼睛，人一旦認真做起自己擅長的事時确實更加迷人。李江燃在反問之後慌忙移開目光，拙劣的掩飾反而讓人更容易看透心思。
“很喜歡，但是.......會不會有點太複雜了啊？工具呢？工具也需要很多吧？我覺得要不然還是算了......我去外頭找人幫忙做一個也......”
“工具不是問題。”
齊昀舒還在看着自己的稿紙，一只手夾着筆輕輕摩挲過下巴，思考過一會兒後落筆在帽檐上頭，畫出個同身後那塊刺繡風格相似的圖樣來。
“如果你能出了銀料，那就沒有問題。”
“成交！”
李江燃一把拽起自己扔在一邊的背包，猝然的動作讓齊昀舒往後猝不及防退開兩步，重新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他背過手去将雙肩包的肩帶拽上一邊肩膀，李江燃低頭看起手機，屏幕上的地圖軟件正搜索着京津所有的玉石器料市場。
“我記得我們家附近不是有一個還不錯的嗎......怎麽不見名字.......”
“只是銀料而已，到處都能買。”
齊昀舒害怕他不清楚用量買多，更害怕他被黑心的商家騙了錢，明明便宜的東西卻花出去大價錢。他瞥過一眼他的屏幕，伸手過去強行摁下他的動作。李江燃帶着疑惑轉過頭來看他，根本沒意識到自己這種人傻錢多的小白在那些老油條眼裏是多好騙的香饽饽。
“什麽時候有空？”
“明天下午？”李江燃回答得倒是很幹脆：“你要跟我一起嗎？”
“找一下京津周圍有沒有首飾批發的市場。做首飾的銀子用不了那麽純的，那些就夠用了。”
齊昀舒将手稿對折，拉開桌下頭第一格抽屜放進去。他動作快，李江燃還沒看清裏頭那個透明文件夾裏頭放着的稿件樣子就已經又關了回去。他擰一把鑰匙扔回上頭的櫃子裏，看着他背上後背的包，靠着身後的桌子環抱起手來，只是盯着他，打量的眼神裏頭帶着些直白的笑意，看得李江燃心口倏地一動。
“反正明天還要見面，今天就不多留了。”
“明天不用你來接，省點油錢下來，還可以當做設計費。”
大門在面前關上，裏頭傳來句漸行漸遠的一路順風。外頭的天已經開始漸漸有了沉下去的趨勢，被改成景觀建築的老舊煙塔靜靜矗立在斜陽裏頭，同下面疏疏落下的花分明是兩種色彩和氛圍。門外的人背對着門，門裏的人面對着門，兩顆心在這個日落西山的時候施施然往上頭浮動跳躍起來，被一副懂掩飾的皮囊和一堵不透光的牆遮擋住蛛絲馬跡。齊昀舒手裏拿着那個從房間裏取出的文件夾，外面終于響起一聲并不明顯的腳步聲，他放心下來，從裏頭取出那張小心保存着的紙張。
環形的圖樣畫在正中，簡單的雕刻裝飾之後跟着三個花體英文字母。
“原本想用這個當做畢業禮物.......”
“看來還沒到送出手的時候。”
齊昀舒收起東西，合上房間門往廚房拐去。鬧鐘又該響了，他提前摁掉聲音提示，花體的英文尾線在日落黃昏的最後關頭趁着夜色席卷在無人知曉的角落開始悄悄拉長，從關好的抽屜一路蜿蜒攀爬至繪圖人身體裏，牽扯着神思往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方向蔓延而去。
“早知道該留他吃飯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