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嘗試
嘗試
目送程玉書開車離開,路鳴野站在原地久未回神。
他知道,程玉書剛才對他說了謊,那些人絕對不可能只是來問路的這麽簡單,只是他想不明白,能讓他程玉書連飯都沒吃完就急匆匆跑回來見面的人,到底是做了什麽,居然能讓他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和對方鬧得這麽不愉快?
還有,既然程玉書有錢有勢的朋友,那他為什麽還會欠那麽多人的錢?他直接找他朋友借不是更好嗎?
當然,這些問題如果他不親自問程玉書,那他就永遠都不會知道答案。
但同樣的,他也明白,他現在沒有任何資格跑去幹涉程玉書的生活,程玉書選擇做什麽,怎麽做,其實都跟他沒有什麽太大的關系。
除去小時候模糊的記憶,他跟對方認識的時間也就兩個星期,他根本就不了解對方以前的生活,也根本就找不準對方現在的脾氣和性情,甚至可以說得再直白一點,他對程玉書,幾乎可以說得上是一無所知。
翌日一早,路鳴野抱着個大紙箱子去了訓練基地。
站在訓練館門口,他騰不開手,轉身借助背部的力量推開了門,而後徑直走到李振嚴面前,毫不客氣地把箱子遞給了他。
“鳴野,你怎麽來了?”他去之前沒給李振嚴說,李振嚴看他受着傷還拿着重物到處走,趕緊朝他走了過去,懵懵地接過箱子,“你這拿的是什麽?”
“上次來得太急了,都沒給孩子們準備點什麽禮物”他拆開箱子,把裏面的東西展示給他看,“所以我回去後買了些防滑手套、頭盔、硬殼護膝什麽的,你等會兒分給他們吧。”
“路鳴野!”第二次見到路鳴野真人出現在訓練場,有一個膽大的女孩兒從賽道上滑了過來,“你真是路鳴野本人嗎?”
李振嚴笑着給他介紹,語氣是止不住的驕傲:“這是我們女子短道速滑隊的隊長,林敏。”
“路老師,我是你的粉絲,你冬奧會的比賽我看了快有二十遍了,你前面和中間都滑得實在是太好了,要不是最後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失誤,你肯定能拿金牌的”林敏沒注意到他尴尬的臉色,接着說:“你真的太厲害了,每次拐彎提速的時候,都比別人快那麽多,而且你整個人看起來還特別的輕松,路老師,你是有什麽秘訣嗎?”
李振嚴用手裏的記錄板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眼神示意她閉嘴,側頭對路鳴野說:“鳴野你別管她,她就一小屁孩兒,說話沒大沒小的,一天天的不想着訓練就想着走捷徑。”
“哪有?教練,我每天訓練都很努力的好嗎?”林敏反駁,視線卻沒有從路鳴野的身上離開。
Advertisement
路鳴野被她閃着光的眼神給盯得一愣,不由得笑了笑,開口淡然回她:“除了平時好好訓練,加倍努力以外,我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秘訣。”
李振嚴拉過她的手腕轉身,把她推回賽道:“聽到了沒?快回去訓練!”
林敏再次滑了回來,态度誠懇地對路鳴野發出邀約:“路老師,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滑一圈?”
“我……”路鳴野嘴唇蠕動了幾下,說不出拒絕,也說不出同意。
“小孩子胡鬧,你別當真”李振嚴看出了他的猶豫,給他找了個臺階,同時覺得林敏今天格外不聽話,于是黑着張臉對她皺了皺眉,警告她:“林敏,你要是再不過去準備訓練,那你今天就給我留到下午,等花滑的結束了,給我加倍補回來。”
聽到加時懲罰,林敏不悅地撇了撇嘴:“知道了,教練。”随後,不情不願地轉身滑了回去。
路鳴野看着不遠處站在起跑線上的兩個孩子,看着他們在一聲令下後以雄鷹展翅般的速度沖了出去,那一瞬間,他仿佛看到了年少時的自己。
那時候,他剛從省隊調到國家隊,面對周圍陌生的環境,陌生的隊友,以及陌生的教練,他總是會克制不住地産生緊張情緒,所以剛開始的那段時間,每次小組比賽,無論他怎麽拼盡全力往前滑,他都永遠追趕不上同組的另一個人,不僅如此,他還總在最不該犯錯的地方犯錯。
但慶幸的是,這段時間并沒有維持多久。
因為當時的教練很快就發現了他的不對,把他從隊伍裏提了出來,讓他站在外面好好看看,好好注意每一個人是怎麽發力,怎麽滑到最後的,然後等到所有人小組比賽結束,他再把他叫過去,問他有沒有觀察到隊伍裏每個人的優缺點。
路鳴野到現在都還記得,當時的教練在聽完他的分析後,給他說了這麽一段話,他說:“鳴野你看,每個運動員身上或多或少地都有那麽一兩個缺點,大家也都會因為這些缺點而感到害怕,但是你要記住,我們永遠都不能夠因為覺得害怕,就妄想着不去出發,你沒挺到最後,你怎麽就知道你自己一定不能贏呢?當你踏上賽道時,你不能自己吓自己,也不能自己給自己設置障礙,你要明白,克服恐懼最好的方法,不是逃避,而是接納。”
也就是從那天開始,路鳴野第一次完完全全地發生了蛻變,他心甘情願地接受了自己心态容易崩壞的缺陷,用加倍的努力,加倍的訓練,換取了往後一次又一次的勝利。
終點壓哨聲響起,路鳴野也從記憶裏回神過來。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覺得自己越長大越愚笨,什麽都比不上從前。
從前能很快悟透的道理,現在不行。
以前能毫無畏懼地在賽道上一往直前,現在,居然也不行。
“老師”觀察到孩子們身上那股不顧一切往前沖的氣勢,路鳴野說:“我大概能明白,你為什麽會願意這麽多年都留在這教這些孩子了。”
李振嚴順着他看的方向望去,輕笑:“人老了,就喜歡欣賞年輕人身上的那一股子拼勁兒。”
路鳴野認同他這句話,心裏來了興趣,低頭看了看右腳,擡了擡腿,發現并沒有什麽不适後,他轉頭認真看着他,“老師,你這有沒有多餘的冰刀?我想上去滑兩圈試試。”
“有,有冰刀。”上次來還在說想放棄,這次居然想上冰了,李振嚴害怕這機會消失,急忙讓人給他拿了雙符合他尺碼的冰刀過來。
路鳴野在場外簡單地做了下熱身,随即坐在休息凳上一邊換鞋,一邊聽李振嚴在他旁邊念叨叮囑,讓他注意安全。
等一切穿戴完畢,他起身左右往返走了兩步,輕松回他:“老師你放心,我有分寸。”
随後,他便朝着入口大步走了過去。
跨入冰道的那一瞬間,他整個人都沉靜了下來,耳朵自動屏蔽掉了場上的一切喧嚣,微微一閉眼,深呼吸了下,等他再次睜開眼睛時,烏黑的眸子變得異常明亮,仿佛藏着光,渾身上下的氣場也都變了,整個人都帶着一股獨屬于王者的壓迫感,只一剎那,他就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給牢牢吸引住了。
重新踏上冰面,感受着它傳來的“炙熱”溫度,路鳴野情不自禁地往上勾了勾唇,放松下來。
“路老師!”林敏滑到他面前停下,咧着嘴朝他笑得很高興,再次詢問:“路老師,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滑幾圈?”
路鳴野眼神淩厲地盯着終點線,心裏卻泛起猶豫。
就在這時,林敏毫不客氣地拉住了他的手腕,不由分說地把他帶到了起點,央求他:“偶像,你就幫我實現一次我的願望吧,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滑一次。”
路鳴野終究還是無法對小孩子的請求給出拒絕的答案,索性點了點頭,答應了她。
瞧見他兩站在起跑線上,蓄勢待發,訓練基地徹底安靜了下來,冰道上的學員們都無比默契地退到了場地邊緣,全神貫注地盯着賽場上的兩人。
哨聲一響,路鳴野猛地沖了出去。
拐彎、加速、滑行。
再拐彎、再加速,再滑行。
只一圈,他便将林敏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然而,這樣的勢頭并沒有維持多久,他便感覺他右腿傳來了一陣又一陣的刺痛,讓他不得不放緩速度。
但是,他始終沒有停,始終沒有放棄繼續向前滑動。
他死死咬着牙,強撐着身體又滑了兩圈,最後,在他小腿止不住地發抖、身體又開始搖搖欲墜有摔倒的趨勢時,他才趕緊收住了腳,滑向了出口。
李振嚴站在出口處看着他額頭上冒出來的冷汗,毫無血色的臉色,又察覺到他顫抖的小腿,一瘸一拐的奇異走姿,他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了他,把他帶去了休息室,輕輕關上了門。
注意到對方明顯不太好看的臉色,路鳴野捂住右腿小心翼翼地解釋:“我以為我可以的。”
“路鳴野!”李振嚴是真的生氣了,劈頭蓋臉地一頓數落:“你到底有沒有把你的身體當一回兒事?把你這腿當一回兒事?”
很久沒見過他發火了,路鳴野心裏發怵,低着頭抿着唇,閉口不答。
“三圈,你只滑了三圈”李振嚴難以置信地盯着他,“你都這幅樣子了,居然還有心思和林敏瞎玩?”
“老師……我沒玩……”
“路鳴野,你到底還想不想繼續滑了?”
聞言,路鳴野再次沉默下來。
李振嚴看着他微紅的眼眶,知道他心裏很不好受,有些心疼,态度緩和下來,好言相勸:“鳴野,聽老師的話,去醫院檢查檢查你的腿,好嗎?”
“……”他依舊沒說話。
“你現在拖着不去治療,惡化了怎麽辦?以後走不動路了怎麽辦?”
“老師,我沒你說的那麽嚴重。”
聽見反駁,李振嚴皺着眉吸了口氣,問他:“那你覺得要多嚴重才算嚴重?”
“……好,我知道了。”
“你今天就去,我明天得看到你的檢查結果。”
“老師,這會不會太強人所難了?”
“你不去的話,我就給你爸媽打電話。”
“我都二十四了,你還打電話給我爸媽告狀?”
“不管你多大,你都是我的學生。”
沒辦法,路鳴野只好妥協。
不過他昨天答應了程玉書,今天下午得去裝修公司找設計師,也不知道那邊什麽時候才能結束,于是他再次開口推辭:“老師,我可不可以明天再去?我今天有事。”
“你有什麽事是比你的腿還重要的?”李振嚴沒有絲毫的退讓,反而問他:“你比賽結束,你教練應該也讓你去醫院檢查了吧?你去了嗎?”
退無可退,路鳴野不再做無謂的掙紮,答應下來,說他明天一定把檢查結果發給他。
聽見他的肯定回答,李振嚴這才放了心,轉身打開了門,去外面給他拿了兩個冰袋進來,又回訓練場地把他的鞋子給他拿了過來。
冬奧比賽的時候打了封閉,痛感并沒有今天強烈,路鳴野現在才是真情實感地體驗了一次什麽叫做苦不堪言,什麽叫做痛不欲生。
為了快速緩疼痛,他坐在休息室裏伸長了腿,不停地揉捏放松肌肉,而後過了快半個小時,他感覺腳踝好了些,小腿也不再發抖了,便穿上了鞋,慢悠悠地從訓練館後門溜了出去。
時間緊任務重,又害怕在外面吃到不幹淨的食物,索性一出門,他就直接拐去了附近的超市,買了幾個面包和兩瓶牛奶,當做午餐。
他剛在超市的椅子上坐下,就聽到旁邊的人開口叫了他一聲,“路鳴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