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偶遇

偶遇

他悠悠轉過身去。

那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臉上胡子拉碴,眼底垂青,胸前挂着一個單反,瞧見路鳴野轉頭看他,他眼裏閃過一絲興奮,伸手毫不猶豫地抓住了他。

路鳴野覺得他的臉有些熟悉,盯了兩秒,随後想起來他是個喜歡劍走偏鋒、抓別人花邊新聞的記者,他趕緊往後退了兩步,甩手掙開他,接着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超市。

那男人快步跟了出來,追上他,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張記者工牌,“路鳴野,你好,我是體育時報的記者劉默,我想問你一下,你是怎麽看待你在冬奧會上的失誤的呢?你當天比賽結束是去哪裏了呢?你摔倒的原因又是什麽呢?”

“對不起,你認錯人了。”腳踝處的傷還在泛疼,路鳴野走不快,心裏有些急躁,“我不是路鳴野。”

劉默窮追不舍地問:“你接下來的打算是什麽呢?下半年的短道速滑世界杯你還會參加嗎?冬奧會比賽結束你就一直沒在公衆平臺出現過,是一直都待在了河州嗎?你此次回河州又是因為什麽呢?”

“先生,你真認錯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路鳴野始終埋着腦袋快步往前走。

劉默無視掉他的否認,明白他不願意回答,便擅作主張地舉起單反決定拍他,然後自己杜撰稿子內容。

可他還沒來得及按下快門,就被程玉書用掌心死死擋住了鏡頭。

程玉書取下腦袋上的鴨舌帽蓋在路鳴野頭上,冷漠地觑了劉默一眼,聲音低沉,一字一頓地道:“你沒聽見嗎?他說他不是!”說着,他還把路鳴野強勢地拉到了身後,用身體隔開了他和劉默。

劉默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用手肘推開他,再次往路鳴野跟前湊。

被輕視,程玉書無語地哼笑了聲,而後用力抓住他脖子,幹脆利落地奪走了他手裏的相機。

沒了吃飯工具,劉默急了,“把我的相機還給我。”

“玉書,別沖動。”不想招惹上麻煩,路鳴野在程玉書耳邊低聲提醒了句。

“我知道”程玉書壓聲回他,随即朝劉默歪了歪頭,挑眉,唇邊勾起一抹邪笑,“先生,我覺得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第四十二條規定,偷窺、偷拍、竊聽、散布他人隐私的,這都屬于違法行為,你作為一個記者,應該不會不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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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偷拍,我這是在采訪。”劉默辯解。

“采訪?我朋友就一普通人,有什麽好采訪的?再說,我朋友同意你采訪了嗎?”他扭頭看向路鳴野,問他,“你同意了嗎?”

路鳴野果斷搖頭。

“看吧,你這就是偷拍。”

“我沒拍,不信你看我相冊。”

“我不愛窺探別人隐私”他一邊說,一邊手腳麻利地拆開了單反電池倉,把裏面的儲存卡給取了出來,然後把再把單反遞還給他,“吶,還你。”

那儲存卡裏有劉默這一個月的素材,他不甘心就這樣被程玉書搶去,想都沒想便氣勢洶洶地朝他撲了過去,但他的手還沒碰到他,他就被路鳴野猛地從後面扯住了衣領,一把扔到了地上。

程玉書已經做好了迎接戰鬥的準備,卻沒料到路鳴野會突然出手,有一瞬間的錯愕。

“先生,你真認錯人了,我不是路鳴野。”他陰沉着臉,居高臨下地看着劉默,眼裏滿含殺氣。

“還不走?”程玉書擔心路鳴野真對劉默動手,索性跨過去擋在路鳴野身前,給地上的劉默使了個眼色,讓他趕快滾。

工作重要,命更重要,劉默不服氣地從地上爬起來,惡狠狠地瞪了路鳴野和程玉書一眼,随後抱着單反識時務地跑了。

他在心裏暗下決心,他今天所受到的屈辱,以後他一定會找路鳴野親自讨回來的。

等他徹底消失在他兩的視線範圍以內,路鳴野這才松了口氣,走到旁邊的長椅坐下,身體放松下來。

“你怎麽來了?”他問程玉書。

“我送客人過來這邊玩,順便賺點外快。”程玉書跟着他坐下,微不可察地掃了眼他的腿,朝他指着不遠處的車,“你接下來要去哪兒?我送你?”

“不用……”路鳴野搖頭,拆開手裏的面包包裝袋,遞了一個給他,“剛才謝謝你。”

程玉書咬了兩口面包,覺得幹,注意到他手裏還拿着兩瓶牛奶,毫不客氣地拿了瓶過來拆開,笑他:“你剛還讓我別沖動,怎麽自己倒是先動手了?”

“他要是打到你,就你這小身板,能抗得住?”他似笑非笑地盯着程玉書看,心裏為他剛才護着他站在他身前的行為升起一股暖意。

程玉書揮動手臂,擺出迎戰的姿勢,“要不我們練練?”

“別,我怕把你打到住院。”

“這還真不一定,我可是……”他還沒說完,就聽到褲子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掏出來看了眼備注,直接按下了接聽鍵。

他背對着路鳴野,路鳴野聽不真切,只知道對方是個女人,而且程玉書很尊敬她,對她的态度很好、很溫和,但她應該是說了什麽讓程玉書覺得為難的事情,所以到了後面,程玉書語氣裏多出來了幾分緊張和無措。

瞧見他挂斷電話,轉過頭來,路鳴野将包裝紙扔進垃圾桶,随口問:“你妹妹打來的?”

“不是”程玉書小幅度地搖搖腦袋,“我倒真希望是我妹妹打來的。”

“……那是你女朋友?”

程玉書脫口而出:“我怎麽可能會有女朋友?”

路鳴野撕開包裝紙的手一滞,表情微變,“為什麽不可能?”

自知說漏了嘴,程玉書心虛地咽了咽口水,往嘴裏狂塞面包。

“你該不會是自卑吧?”路鳴野擡手碰碰他胳膊,安慰他,“沒事的,以後跟着我多練練,等身體好了,肯定能找到的。”

“呵呵……”程玉書嘴角抽動,哭笑不得。

看他沒有要主動解釋的意思,路鳴野也害怕自己再說錯話,引來尴尬,便沒再繼續追問下去。

兩人剛解決完面包和牛奶,恰巧這時,程玉書接到了客人的電話,說讓他送他們回旅館。

而路鳴野則忙着去裝修公司找人,得了空還得去醫院做檢查拿藥發給李振嚴交差。

于是,他兩簡單客套了一番後,往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路鳴野昨天在網上提前聯系過設計師,把拾光客棧的情況和對方簡短地做了個彙報,再加上他今天到得很及時,因此,他和對方相聊甚歡,意見很快就達成了一致。

設計師說他明天會去實地考察一次,回來後就立馬給他設計圖紙,确定房屋結構的修改圖案,以及後續的裝修過程。

作為一公衆人物,路鳴野不方便把他的私人聯系方式透露給別人,于是臨走前,他給了對方一個程玉書的電話號碼,說他明天到了旅館,直接那打上面的電話就行,反正旅館的最終方案,還得對方答應了才能實施。

設計師聽懂了他話裏的意思,說他一定會盡力勸對方答應他兩今天商定下來的方案的。

得到滿意的結果,路鳴野走出了裝修公司,打車去了醫院。

醫院裏人多嘴雜,他害怕又遇到上午那樣的事情,因此在進門前,他壓低了帽檐,跑去對面的生活用品店買了個口罩戴上,而後才安心地走了進去。

挂骨科的人沒幾個,檢查很快就輪到了路鳴野。

拍CT、抽血、做核磁共振……能做的檢查項目,他都做了。

因為要的是加急,當天晚上他就拿到了所有結果。

醫生皺着眉舉着他檢查報告反複看,面色凝重,說他現在的情況不容樂觀。

路鳴野知道自己大概是怎麽回事,也明白擺在他面前的解決方法就只有那麽一個,手術,盡快手術。

不過他同樣清楚,除去手術有風險這件事以外,像他這種半月板和跟腱都有問題的,術後的康複過程不僅會很煎熬,而且能恢複的程度也難以預料,所以他心裏還是有些猶豫,可不管怎麽說,這的确是他現在最好的解決方法。

如果不盡快治療,盡快讓傷口恢複正常,那麽,別說是繼續參與短道速滑了,恐怕就是單純的跑步和打球,他都有可能無法做到。

“路先生,你最近平常走路應該也挺難受的吧?你這腿的情況是無法自愈的,只會越拖越嚴重”醫生擡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勸他:“你要是現在還不抓緊時間治療,後面再想恢複,就很困難了。”

“如果我做手術,那我什麽時候能徹底恢複?”

“術後好好做康複訓練,沒徹底好之前不做劇烈運動的話,一般來說也就三到四個月,最多半年。”

路鳴野嘴唇抿成一條線,接着又問:“恢複後我還能繼續參加滑冰嗎?”

“可以先試試低強度的訓練,如果低強度的訓練沒出現什麽不适,那就再試試高強度的訓練,如果高強度的訓練也沒出現什麽不适,那就應該沒什麽大問題了。”知道他身份的特殊性,醫生再次耐心提醒了句,“但你千萬不要在沒徹底恢複之前就參加劇烈運動、恢複高強度的訓練,那樣會很容易造成二次傷害的,到時候,你的情況會比現在更嚴重、更複雜,腿也會更難恢複。”

“醫生,我真的只有做手術這一條路可以走嗎?保守治療一點也不行嗎?”路鳴野還在掙紮。

醫生無奈地嘆了口氣,反問他:“路先生,你應該也不是第一次受傷了吧?對于你們這種頂尖的運動員來說,你覺得你的病情能靠磨時間來慢慢恢複嗎?更何況現在采用保守治療對你來說也根本沒用。”

“……”路鳴野低了低頭,眉毛擰成一團。

“路先生,如果你還想回賽場繼續參加短道速滑的話,那就盡快做手術吧,拖得越久,恢複越難。”

要不要因此徹底放棄短道速滑?

丢掉以前的所有光芒,把自己變成一實實在在的普通人?

這是路鳴野現在最糾結的事情。

短道速滑對于現在的他來說到底是什麽?

短道速滑在他心裏到底處于什麽位置?

他是不是已經做好了這輩子都要耗在短道速滑上的準備?

他無從得知,或者說,他在刻意回避這樣的問題。

“要不你再回去好好想想吧?”瞧他還不願意現在就做決定,門外又有新的病人在等待,醫生把手裏的檢查報告稍微整理了下,遞還給他。

路鳴野明白他這是在趕他走,起身接過檢查結果,輕聲道了句謝,便往門外走。

但他剛走到門口,手剛握上門把,那醫生就又叫住了他。

“路鳴野”那醫生尴尬地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兩聲,請求他:“你可不可以給我簽個名?”

“什麽?”對方突然變換的态度和形象讓路鳴野有些懵。

“我女兒是你的粉絲,你的每場比賽她都看,她一直都很喜歡你,所以我想……”說着,他拿起桌面上的藥盒撕開,“你可以給我簽個名嗎?”

這還是路鳴野第一次遇到有人拿藥盒來要簽名的,他輕輕笑了笑,接受了這別致的簽名紙,甚至還附贈了對方一張完美的合照。

末了,那醫生又說:“希望你的身體能盡快恢複。”

把自己嚴嚴實實地掩蓋在口罩和鴨舌帽下,路鳴野這才放心地走出了醫院,在馬路邊随手招了輛出租車。

他腦袋抵着車窗,覺得自己這一天都過得無比玄幻。

先是被孩子們的沖勁兒勾起勝負欲,滑了三圈後又差點在大庭廣衆之下摔倒,接着被兒時的速滑老師發現病情,強迫着去看醫生,卻在半路偶遇到“狗仔”,幸好得了程玉書的幫助,得以成功脫身,最後幫他看病的醫生,居然還是他粉絲的父親。

他這一天,當真是享受到了人生中的各種滋味,過得那可真叫一個無比充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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