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獎勵

獎勵

程玉書在心裏默默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他想,既然他當初選擇了徹底放棄短道速滑,那他現在就不應該再次站上冰場,以免想起兒時的那些美好回憶,心生遺憾,徒增悲涼。

路鳴野沉默着沒說話,拉着他進了訓練基地,朝着短道速滑館走去。

他簡單熱完身後到櫃子旁取下一副頭盔、一副手套,然後在賽道外的長椅上坐下,幹脆利落地解開鞋帶,脫下鞋子,換上冰鞋,接着拿起冰刃走到賽道入口處,兩腳踏入賽道後回頭看了眼椅子上的程玉書,認真問他:“你真的不想再試試嗎?”

程玉書望着他,思緒一瞬間飄到很遠很遠,那些兒時因為短道速滑而産生的喜怒哀樂在這一刻變得尤為鮮明,緊緊撕扯着他的神經。

“李老師說我以前總輸給你,我不信,你看你這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哪裏可能是練過短道速滑的?”路鳴野轉過身來,昂起下巴有意挑釁,“要不你現在和我比一場?你要是能贏我,我就把我所有的獎杯和金牌都送給你,怎麽樣?比嗎?”

程玉書神色落寞地和他四目相對,勉強笑道:“我早就不滑了,而且,就算我一直在滑,那我也肯定比不過你這短道速滑界的不敗天才,更何況,和我比,你贏了也沒面子。”

路鳴野平靜道:“李老師說你當年天賦比我高,你是他從業以來遇到過的最好的選手,他說,如果你當年沒放棄,一直在堅持比賽,我這不敗之王的稱號,可能早就易了主,歸了你。”

“你別聽他胡說,他那是在對你進行打壓教育,怕你太驕傲,所以才想找個你熟悉的人挫挫你的銳氣。”

“這是我這次冬奧會比賽摔出賽道後來找他,他親口對我說的。”

程玉書尴尬地別過臉,躲避他的視線,快速換了個新的說法:“那他就是怕你失敗氣餒,舉我的例子來告訴你讓你別放棄,不然你就得和我一樣,和短道速滑徹底無緣。”

路鳴野真想走過去擡高他的臉,讓他親眼看看他心虛的表情,但他知道,如果他真這麽做了,那程玉書絕對會惱羞成怒,和他生氣。

因此,他換了種相對溫和的表達方式,他說:“你還是不肯告訴我你當年為什麽放棄,是嗎?”

“我上次不是和你說了嗎?我不喜歡,我不熱愛這項運動,我當年除了你以外沒有其他朋友,所以想和你多待一段時間,這才……”

聽着他毫無誠意的辯詞,路鳴野開口打斷他:“如果真是這樣,那為什麽當年是你先出現在這個地方?而我是後來跟着你才進來一起參加訓練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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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他這麽說,程玉書啞口無言,張了張嘴,再也無法辯解。

路鳴野還在追問:“從放棄短道速滑開始到現在,你真的從來都沒後悔過嗎?也真的從來都沒覺得不舍,覺得惋惜嗎?”

後悔過,不舍過,惋惜過,同時還掙紮過,但現實就是這麽殘酷,不行,就是不行。

程玉書握着長椅的手不自覺地用力收緊,沒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擡頭眼神淩厲地對着他問了一句:“你是在問我,還是在問你自己?”

被看透心思,路鳴野神色一頓,随即坦白:“在問我,也是在問你。”

程玉書颔首,淡淡道:“那你是害怕變成和我一樣?還是期盼着變成和我一樣?”

說到這,路鳴野有些迷茫:“我不知道。”

明白他的意思,也懂他內心的煎熬,程玉書開導他同時也在勸慰他自己地說道:“對于當年放棄短道速滑這件事,我很後悔,也很痛苦,我知道是我先破壞了我們之間的約定,讓你覺得你被我背叛了,所以你有點怪我,但是路鳴野,我沒辦法,就算再來一次,我還是會放棄的。”

“可你不一樣,你還有機會,還有辦法。”

路鳴野幽幽問他:“你的沒辦法,是指什麽?”

每次一想起當年發生的意外,程玉書都總覺得人生對他極其不公,他慶幸挽救了袁滿的性命,卻痛苦與他熱愛的運動徹底無緣,他遺憾,他憤恨,他壓抑……錯綜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不斷摧毀他一點一點築造起來的銅牆鐵壁,久而久之,他便不願再回憶起當年發生的事情。

于是,他起身走到路鳴野面前,抓住他肩膀晃了晃,而後讓他背對自己,微微用力把他推了出去:“這事,我以後有機會再和你說。”

路鳴野快速掌握平衡,身體前傾,眼睛聚精會神地盯着賽道,起動、疾跑、滑行、轉彎、加速……每一步都做得極其完美,動作十分漂亮。

但見證過路鳴野不下百次的比賽現場,看過他不下千次的訓練視頻,程玉書很快就發現了他的不對勁。

雖說他腿傷剛好,體能訓練什麽的也沒及時跟上,但他速度下降得還是太明顯了。

程玉書盯着他的擺臀動作腿部動作看了一圈又一圈,又格外注意了一下他的拐彎加速時機,以及他身體傾斜的角度,最終還是沒忍住對路鳴野叫了停。

路鳴野聽見他叫停,漸漸收了速度,慢慢滑向他。“你剛滑的那五百米是在随便玩玩?還是在認真訓練?”程玉書繃着臉特嚴肅地詢問他,沒有半分和他開玩笑的意思。

看到他的神情,聽到他的問題,路鳴野霎時感受到了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壓迫感,不像王林和李振嚴那種帶有希冀的憤怒,也不像隊裏前後輩不斷緊咬的追擊,而是一種單純對老師質問時所表現出來的緊張害怕和心虛。

沒聽見回答,程玉書心裏着急:“我問你話呢?你剛那是認真的嗎?”

路鳴野不答反問:“我滑得有什麽問題嗎?”

程玉書毫不留情地對他說着:“如果那是你随便玩玩的,沒什麽問題,但如果那是你認真滑的,問題可就大了。”他視線掃過他的受傷的腿,“路鳴野,你老實告訴我,你腿到底好沒好?”

“複檢報告你不是看過嗎?醫生說我好了。”

程玉書直截了當地追問:“在你心裏,它好了嗎?”

聞言,路鳴野驀地一愣,話鋒一轉:“哪有你說的那麽玄乎?難道我這是第一次受傷?”

“既然這樣,那你為什麽滑得這麽沉重?這麽收斂?這麽害怕?”程玉書朝他指着他放慢速度的拐點,提醒他:“你每次一到這個地方,你就收速度,路鳴野,這是該加速的地方,你怎麽能不增反降呢?”

路鳴野想吃找個理由為他辯解,嘴唇動了動,卻還沒發聲,就聽程玉書繼續說:“是,你上次是在這個地方摔倒了,可現在的你又不是當時的你,你在害怕什麽?擔心什麽啊?你以前可沒這麽懦弱。”

這涉及到短道速滑又涉及到路鳴野,程玉書沒辦法不嚴格:“你要真想和我一樣幾年後後悔,那你就讓那場意外一直影響你,如果你不想,那你就給我好好再滑一次。”

“快點!”程玉書不給他拒絕的餘地,再次推他回賽道,催促他道。

路鳴野重新滑到起跑線前,回頭轉身看向程玉書。

“你要實在害怕,你就看着我,過點的時候你就想,只要你加速,你就能離我越來越近。”程玉書給他支招。

路鳴野咧着嘴朝他一樂:“如果我改了,你會不會給我點什麽獎勵?”

程玉書呆呆望着他,思緒一瞬間回到十二年前,他最後一次和他參加省裏的比賽,賽前,他也是這麽看着他,問他,如果他贏了他,他會不會給他獎勵?

他當時是怎麽說的來着?

喔,想起來了,他說:“如果你能贏我,我就給你當一天奴隸,随叫随到的那種。”

因此,他這次這是這麽回他的。

路鳴野爽快答應,視線重新集中到賽道上,閉眼深呼了一口氣,随後一股腦地猛沖了出去。

程玉書看他狀态變了,速度慢慢提上來,剛才降速的地方也越過越好,他這才放心下來。

只是,路鳴野還是慢了。

程玉書說的辦法的确有用,路鳴野每次擔心自己要摔出賽道而不敢繼續往前沖時,他就擡頭心無旁骛地看着程玉書,只要他發現他和他越來越近,他就越來越興奮,也就越不在意他是否會摔出去,從而一邊自信加速一邊安全通行。

如此試過好幾次都沒出現意外後,路鳴野喘着粗氣滑向了出口,決定休息休息,然後再繼續。

“你的速度還是慢了,不過有進步。”程玉書拆開瓶蓋,把水遞給他,淺淺誇他一句。

“不錯嘛,程教練。”路鳴野接過水,笑着調侃他。

很久沒在冰上享受到快感,路鳴野都快覺得他可能不會再擁有了,思考着他是不是到了該放棄的時候,結果就在今天,就在剛才,他站在冰上看着程玉書,看着程玉書看向他的眼神,他突然覺得很滿足,也很很舒服,整個人都像是被人強行加注了“興奮劑”一樣,從裏到外、從外到裏地充斥着巨大的愉悅感。

聽見他的特殊稱謂,程玉書嘿嘿一笑,下意識地搓了搓後脖頸:“你還記得這事呢?”

路鳴野哐哐灌下一大瓶水,狐疑道:“什麽事?”

程玉書動作一滞,搖頭擺手,“沒事,不重要。”說着,他低頭注意到他冰鞋上鞋帶的綁法,忍不住蹲下去替他解開了一些,換了個對腳好一點的綁法,“你怎麽還是這樣綁鞋帶啊?我以前教過你多少次?怎麽老是記不住呢?”

路鳴野垂頭看着蹲在自己面前耐心替他系鞋帶的程玉書,心髒砰砰直跳,本能地湊上去,把腦袋搭在他肩頸處,惡趣味地朝他脖子吹了一口氣,随即側着腦袋輕輕吻了一下他脖子,感慨:“有你在,真好。”

程玉書微微歪頭和他腦袋抵着腦袋地膩歪了一會兒,随後用溫柔的語氣說着有些殘酷的話語:“別亂動,你今晚的訓練量還沒達标。”

路鳴野的美好想象被程玉書一句話完美擊碎。

沒辦法,誰讓他喜歡的是個什麽事都以工作為重的人呢?

他享受和他相處的甜蜜,自然也得接受他偶爾殘忍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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