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消失
消失
程玉書不記得他那天最後是怎麽回複的周琴,也許是他再考慮考慮,也許是他無能為力,但不管是哪種,都不是周琴最想聽到的那個答案。
見他一次又一次婉拒,周琴不再步步緊逼,因為她很清楚,這種需要一生為之努力的事情,必須得是對方自願的才有意義。
周琴要說的事是這個,而她要給的,又是另外一個。
當天晚上,她當着所有人的面,從包裏掏出來一本厚重且破舊的筆記本。
她把東西放在程玉書面前,鄭重其事地說着:“這裏面寫着的,是你師父這輩子最重要的東西,他去世前托我一定要給你,你知道的,當時我們都發生了太多事,沒來得及,不過現在給你,也是一樣的。”
聽見她說那是溫昌榮這輩子最重要的東西,溫向松立刻從椅子上彈起來,一把奪過本子,難以置信地快速翻開,匆匆浏覽一眼,而後冷哼一聲,把東西扔回到程玉書面前,氣急敗壞地走了。
“琴姨,我不能要。”望着溫向松離去的背影,程玉書回她。
周琴勸他:“你還沒看過呢,怎麽知道你會不會想要?能不能要?”
“小松才是師父唯一的兒子,師父的東西,不應該給我。”
“你剛看到了,這東西不是他想要的,而且這東西,本來就只屬于你”她替他夾了一塊雞翅放碗裏,淡淡笑着,“你是不是以為你師父留給你的是車是房是存款,你不好意思接受?”
“你放心,不是的,你師父懂你,給你的肯定是你喜歡的,看看吧,看看再做決定。”
程玉書猶豫着打開了本子。
裏面是一些日志,以及一些制作各類漆器的各種注意事項。
瞧見他看着筆記眼冒精光,明白他心裏還沒徹底放棄漆器,趙勝放了封信在他翻開的書頁上,笑着對他說道:“溫老師走之前托我辦的,他說你應該有更廣闊的天地。”
那是一封回信,一封中國頂級學府的美院同意聘用他為漆藝課程講師的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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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勝拍拍他肩膀,語重心長道:“我們只能幫你到這了,去不去,取決于你。”
這是個不可多得的機會,如果他現在錯過了,将來可能會後悔一輩子,程玉書明白他的意思,腦袋小幅度地點着。
他何嘗不知道他們對他寄予厚望,希望他始終在漆器行業發光發熱,努力成為比他師父更厲害、更德高望重的存在,但是,人生總是充滿抉擇,無奈的抉擇,條件完全不對等的抉擇。
程玉書捧着本子,拿着書信,再次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晚上十點,心情憂郁的他收拾好行李,下樓快速喝了杯水,打開落地窗走進院子,擡頭望了望不見星月烏雲密布的天空,深深嘆了口氣。
然後在心裏問他自己,他已經向命運妥協過無數次了,難道這一次,他還是要選擇妥協嗎?
他坐在院子裏思考了快半個小時,糾結了快半個小時,卻始終沒能從家庭還是事業中抉擇出一個最完美的答案出來。
于是,他決定去問問路鳴野,希望他能給他一點實用性的建議。
然而,他回屋給路鳴野打了三四個視頻電話,對方都沒有接。
一天了,已經過去一天了。
他沒有主動聯系他已經很奇怪了,而現在居然發展到了電話不接,微信不回,程玉書對此疑惑不解,而更多的是擔心和害怕。
他心裏隐隐不安,覺得他應該是出事了,不然他不會不接他的電話。
因此,在他打了近二十通電話,對方都沒接後,他決定改簽提前回河州。
周琴一聽說他要走,連忙問他為什麽?什麽事能讓他這麽急?幾個小時都等不了?
程玉書不敢告訴她實情,只好說家裏有點急事,必須得盡快回去。
聽他這麽說,周琴以為是他妹妹在醫院出了問題,不敢再挽留,但又擔心他一個人現在出門不安全,索性上樓把溫向松叫出來,讓他開車送他去機場。
溫向松本就因為今天才意外了解到真相而對程玉書有些愧疚,不願意見他,卻沒想到他媽居然讓他一個人大半夜開車送他去機場。
看他不說話,也不下樓,周琴急了:“你去不去?快點!人家有急事。”
沒辦法,溫向松只好先摒棄自己內心的尴尬,拿着車鑰匙下了樓。
程玉書忙着想法設法地聯系路鳴野,溫向松則忙着心無旁骛地開車,一路上,兩人硬是誰也沒說話,第一次沒有争吵,沒有打架地度過了一個小時。
溫向松偶然從後視鏡裏窺探到他着急的神情,知道他趕時間,索性踩着油門以最快的速度在高速上飙。
“到了。”停好車,溫向松按開後備箱,望着車內後視鏡提醒程玉書。
程玉書擡頭往周圍看了一眼,快速打開車門下車,從後備箱取下行李,而後走到副駕駛旁,一臉感激地認真對溫向松道了句謝。
溫向松冷冷應他一聲,側頭看着他,躊躇地張了張嘴,卻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見程玉書拉着箱子頭也不回地進了機場大廳。
飛機一點起飛,他淩晨十二點才到,幸好此時機場人不多,排隊安檢值機都很快,不然他不可能會這麽順利地登上回河州的航班。
淩晨四點,一下飛機,他毫無顧忌地在出口處打了輛車,報了路鳴野外婆家的地址,結果車開到一半,他顧及到路外婆還沒醒,不好意思過去打擾,于是先讓司機把車開去了桃山廣場。
路鳴野的電話依舊沒打通,微信也沒半點反應。
程玉書心裏五味雜陳,拖着行李箱快步上樓,用備用鑰匙打開房門,急切地在屋裏逛了一圈,裏面的東西幾乎已經搬空,留下的都是一些對路鳴野來說可要可不要的物件。
在家裏沒找到人,程玉書迅速下樓,拐去了冰訓練基地。
他不是基地員工,也不是基地學員,再加上此時還不是基地對外開放時間,因此,門口的保安将他攔了下來。
他擔心路鳴野昨晚訓練出事,昏迷什麽的沒人發現,迫切地想要進去一探究竟。
可不幸的是,他今天遇到的保安是個恪守職責的主,不可能會放他一個陌生人在非營業期間進去。
發覺對方油鹽不進,誓死不會放他進去,沒辦法,程玉書只好退而求其次,說讓他知道路鳴野昨晚什麽時候來這的、以及什麽時候從這離開的也行。
那保安瞧他一臉真誠地懇求他,心下一軟,同意了幫他查查監控。
然而令他沒想到的是,路鳴野昨晚根本就沒來訓練。
反複看了好幾遍視頻都沒察覺到路鳴野的身影,程玉書再次轉換地方,回了槐安路,去了路鳴野外婆家。
他将所有希望壓在這裏。
可是很可惜,他這次得到的仍然還是否定回答,并且,路鳴野外婆還平靜地向他抛下了一個巨型炸彈。
她說:“你問小野啊,他回北京了,不在家。”
聞言,程玉書頓時僵在原地,像是被人從頭到腳地潑了盆冷水,澆得他心涼。
路鳴野回去了?回北京了?
為什麽他什麽都不知道,為什麽他什麽都不和他說?
為什麽他到現在都還不接電話,為什麽他到現在都還不回他微信?
為什麽?為什麽啊?
為什麽他要再一次不吭一聲地從他的世界裏消失?
為什麽他要再一次不和他聯系就徹底消失在他的世界裏?
為什麽?為什麽啊?
他們不是在一起了嗎?他們前幾天不是還膩歪在一起嗎?
怎麽回事?這中間到底出了什麽問題?
難道說,這段時間發生的所有事,全部都是他的幻想嗎?還是說,是他突然清醒,想明白了和他在一起是錯誤?所以想用這種方式告訴他,他們之間結束了?
可是,他那天不是還說,他想他了嗎?
一個人的心,可以變得這麽快嗎?
程玉書大概站在路家門外靜默了五分鐘,而後他委屈地擦掉了眼眶裏積蓄的淚水,仰着頭吸了吸鼻子,擡起沉重的雙腿,有些搖晃地回了時光客棧。
他跌坐在客棧門口,腦袋倚着牆,彎着身體揪着衣服前襟,把它揉作一團,想要盡情大喊,盡情罵幾句路鳴野,可他剛張開嘴,除了哭泣聲和哽咽聲以外,再也發不出其他聲音。
雖然他早就知道他和路鳴野可能走不到最後,但他從沒想過,路鳴野居然會用這樣的方式來和他說結束。
十二年前他不辭而別,可以說有程玉書的責任。
那麽現在呢?現在他不吭一聲地離開,難道也有他的責任嗎?
“你回來了?”
聽到熟悉的聲音,程玉書猛地擡起了頭,卻發現站在他眼前的不是路鳴野,而是周明。
“你怎麽哭了?”看清他的臉,周明立馬從兜裏掏出來皺巴巴的餐巾紙,“出什麽事了?”
程玉書望着他,再也忍不住,痛苦地蜷縮着身體,放聲大哭。
周明明顯被他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只好湊過去和他坐在一起,擡手輕輕拍拍他的背,安撫他的情緒。
等他哭累了,紅着眼深深吐了好幾口氣,随後用手背擦掉臉上所有眼淚,故作堅強地拍了拍臉,牽強地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看他不哭,情緒有所好轉,周明收回手,試探性地問他:“玉書,你到底怎麽了?”
程玉書啞着嗓子,動了動唇,想說他沒事,卻剛說了一個我字,眼淚就又毫無征兆地掉了下來。
周明不敢再問,權當他在雲川受了委屈,所以未等他說完,就話鋒一轉:“餓了沒?哥給你煮碗面吃。”
程玉書說不出話來,一開口就想哭。
周明也不等他反應,不容分說地拉着他往店裏走。
早上沒吃東西就一頓瞎跑亂折騰,程玉書早餓了,聞到面香,心底的難過和委屈都屈服于本能地暫時往下壓了壓。
他夾起面條往嘴裏塞,吃着吃着,又哭了。
周明哪裏見過這種場面,想當年程父程母去世,程珈安重度昏迷,他作為鄰居參加葬禮,都沒見他有這麽崩潰過。
他想安慰他,但又害怕他越安慰,他越繃不住,索性與他開玩笑道:“我這面,有這麽辣嗎?”
程玉書點點頭,又搖搖頭,擡起腦袋看他,猶豫許久後,他沙啞着解釋:“這是他第二次不吭一聲地抛棄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