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陳知意忍不住別過頭, 假裝看着車窗外快速倒退的建築。

她垂放在膝蓋的手指蜷縮,又再次展開。

黎楚把手機放回去,穿過綠燈駛入車流:“想吃什麽?”

陳知意搖了搖頭:“你選吧, 我平時也不怎麽去外面的餐廳吃飯,出去是去些小蒼蠅館子, 不知道選什麽。”

黎楚嗯了一聲, 打了轉向燈駛入左轉車道:“那我們去商場看看有什麽想吃的。”

陳知意點頭同意。

醫院就在市中心,旁邊的商場離得很近, 大概十分鐘的車程黎楚就把車開進了地下車庫。

他們出去後坐電梯直達四層,這一層都是吃的, 因為是節假日的飯點, 整座商場都是來來往往的人在購物, 商場裏布置了很多裝飾, 春節氛圍十足。

陳知意很少來這樣的地方,對于她來說裏面的物價有些太高。

兩個人出了電梯沿着四樓的動線慢慢走,兩邊都是餐廳,越南菜、泰國菜、韓國烤肉、日料店、火鍋店, 陳知意一眼掃過去,又擡頭看黎楚。

黎楚進商場後就脫了大衣外套,露出裏面灰色的羊絨衫,他把袖子向上微微捋起, 露出一截白皙堅實的手臂。

黎楚低頭看她:“有想吃的嗎?”

周圍人聲嘈雜, 黎楚和陳知意走得很近,行走間她的手會偶爾擦過他的胳膊。

商場的暖氣開t得很足,陳知意感覺到燥熱, 她搖了搖頭:“你看你想吃什麽,我都可以。”

她對于這些高檔的餐飲店都不熟悉, 實在不知道選哪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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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楚看了一下,挑了一家泰國菜,店裏面已經坐着很多人了,店員迎來上把他們帶到裏面落座。

陳知意到位置上把羽絨服脫了,扯了扯領子,旁邊幾桌大多點了冬陰功,熱氣蒸騰飄散,店裏面感覺更熱了。

店員拿來菜單,又指了指桌子上的二維碼:“兩位可以掃碼點單。”

陳知意說好,拿起手機掃了一下,很快跳出來菜單。

她上下浏覽了一遍和黎楚說:“你想吃什麽可以直接加進去,我這裏到時候一起下單。”

黎楚點了點頭,卻沒動,只是簡單地翻看了一下菜單。

陳知意點了幾個菜,一擡頭就發現黎楚盯着她看。

她把手機遞給他:“你看一下?”

黎楚這才從她手裏接過來,随意翻動。

陳知意說:“我沒吃過泰國菜,不知道什麽好吃,你再加幾道進去。”

黎楚加了幾個把手機還給陳知意:“你以前不是說想試試,後來一直沒去嗎?”

陳知意一愣,她回憶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黎楚說的事情。

那還是很小的時候,陳知意跟着收養她的奶奶一起住,奶奶以前是印刷廠裏的員工,雖然家道中落,但是也領着一筆退休工資,她身體還好的時候,兩個人的生活拮據但也并不算困苦。

陳知意聽到班上的小朋友說跟着爸爸媽媽去泰國玩,那邊的泰國菜特別好吃,陳知意聽了很是羨慕。

他們從來沒有在外面下過館子,有一次她和奶奶放學回家,她看到一家泰國菜的餐廳,哭着喊着要去。

奶奶看了一眼價格拒絕了她,說她們吃不起。

陳知意當時垂下頭就不說話了,一聲不吭地跟着奶奶回了家,直接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裏蒙在被子裏嚎啕大哭。

她一邊哭一邊在日記本上寫下“我以後一定要吃一次泰國菜”,自己歪歪扭扭,“泰”字還寫成了秦,然後撕下來用膠帶粘了很多層,牢牢地貼在了書桌後面,悄悄激勵自己。

黎楚住的那件屋子就是陳知意小時候住的,陳知意都已經忘記了這張紙的存在,直到後來兩個人熟起來的某天,黎楚突然問她要不要去吃泰餐,陳知意一愣,黎楚拿出那張紙。

陳知意瞬間滿臉通紅,立馬堅決地拒絕了他。

一直到今天,她也沒有實現小時候的願望。

服務員上了餐前的蝦片和檸檬水,陳知意的思緒被打斷。

她眼底泛起笑意:“是啊,好可惜竟然沒有實現。我都忘記了,感覺辜負了小時候的自己。”

黎楚拿起水倒滿杯子,把陳知意的杯子也順手拿了過去倒滿給她。

“謝謝。”陳知意接過來,“沒想到你還記得。”

黎楚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我都記得。”

陳知意看着杯子裏搖晃的水紋,不知道說什麽,有些僵硬地接話:“你以前記性就好,學什麽看一眼就能記住。”

沒多久,服務員就接二連三地上菜,很快就上齊,兩個人吃了一會兒。

這是陳知意第一次吃泰國菜,味道香辣,有着一股濃烈的香料味,味重而鮮。

黎楚擡頭問她:“好吃嗎?”

陳知意點點頭:“好吃,怪不得小時候我那麽想吃。”

其實小時候的她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只是出于一時的不平衡,對生活的一種憤恨和質疑,為什麽別人有的她不能擁有,她也想要擁有,并堅信自己一定會實現。

現在想想,她很羨慕小時候的自己,有夢想,有勇氣,有好勝和不服輸的心。

如今的她吃着曾經夢寐以求的東西,就像和從前的自己再次交彙,但也不是當時的心情。

餐廳裏燈光昏暗,每座上面有一盞黃色的水晶氛圍燈,陳知意和黎楚面對面坐着,燈光之下,陳知意目光清澈:“還是我請客,就當是請小時候的我了。”

黎楚說:“好。”

他問:“在醫院的工作最近怎麽樣?”

陳知意說:“老樣子,年後之前考的住院醫師規培考核就滿兩年,能考主治醫師了。”

說完她仿佛突然想起了什麽,補充道:“當然,提前是官司能贏。”

黎楚看着她用餐的手,手指纖細,但是上面好幾個指關節都是長年拿醫療器械磨出的老繭。

黎楚說:“嚴菘說你出事故的當天只睡了幾個小時就去工作了。”

陳知意以為他是要聊案件,于是嚴肅地回答:“是,但我當時的注意力······”

她話還沒說完黎楚就打斷她:“經常這樣?”

陳知意一愣,回答:“有的時候出現緊急情況,或者白天上班連着晚上值班就會這樣。”

黎楚沉默了一會兒說:“值得嗎,為什麽堅持到現在?”

陳知意放下刀叉,看着銀制餐具上自己的倒影說:“當年我奶奶生病去世的時候我感覺自己挺沒用的,好像一個拖累,把她的日子越拖越差,當時奶奶在手術室裏,我就在外面坐着,什麽也做不了。現在我經常會想如果我能站在手術臺上,把那些躺在生死界線上的人拉回來,是不是就會像回到了當年,把沉睡的奶奶也拉了回來。”

她每次感到失望或者悔恨的時候就會想,不能這樣的,她如此不珍惜的每一天,都是已經離開的人滿懷希望的明天。

黎楚看着她,目光專注而柔和:“這麽久,你辛苦了。”

陳知意的手指一寸寸收緊,眼眶一下子紅了起來。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對她說過,你辛苦了。

一路走來,你辛苦了。

上一次她聽到還是在奶奶去世之前。她那個時候才初三,身體瘦弱,力氣也小。奶奶中風後癱瘓在床上,前期的醫療費已經花光了所有的錢,只能靠着醫保勉強治療下去,到最後護工都請不起。

陳知意用瘦小的胳膊和柔軟的手幫奶奶擦洗,換床單和成年人尿墊。

結果那一次,她動作很小心地換了很久,就快成功的時候,卻不小心讓排洩物弄髒了幹淨的床單,她忍不住哭了,後面一周都是陰天,這時最後一條幹淨的床單了。她覺得自己好沒用,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這個時候,奶奶好像突然一下子有了力氣,顫巍巍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對她說:“知知,這麽久你辛苦了。”

陳知意想起這些,拼命忍住眼淚,她低頭看着餐盤裏的食物,假裝沒事。

這時黎楚那裏響起餐具挪動的聲音,他低頭看起來在專心吃菜,好像沒有發現她的異樣。

陳知意這才稍微緩和下來,也拿起勺子去舀冬陰功湯。

湯滾熱,蒸汽一下子撲面而來,濕潤了她的睫毛,她拿起餐巾紙擦了擦,喝了一口,又酸又辣的味道席卷味蕾。

她連帶着鼻頭的酸意一起咽了下去,笑着說:“好喝。”

黎楚把手邊的甜品椰汁西米糕放到她面前:“吃點甜的。”

陳知意接過來挖了一勺,果然很甜。

晚上吃完飯,開車出去的時候外面已經漆黑一片,遠遠近近的煙花聲不絕于耳。瑰麗的煙花在半空中綻放。

陳知意說:“現在市裏面不是已經禁止燃放煙花爆竹了嗎?”

黎楚說:“應該都是在人民公園放的,那邊是個集中投放點。”

他說完轉頭問:“要去看看嗎?就在附近。”

陳知意猶豫了一下:“好啊。”

兩個人來到公園門口停車,裏面燈火通明,各色各樣的燈籠挂在路邊,來來往往都是人,煙花不停地在半空中升起又綻放。

陳知意和黎楚跟着人流的方向走到了湖邊,過來這裏聚集了最多的人在放煙花和看煙花。

天上的煙花盛放,水裏的跟着倒映出色彩。

陳知意拿出手機拍了一張,旁邊的小販手裏拿了一大束煙花筒過來推銷:“帥哥美女買一個嗎?15塊錢一個便宜賣了。”

陳知意剛要拒絕,黎楚拿出手機已經掃碼付款:“拿兩個,再拿一個打火機。”

小販喜氣洋洋地從兜裏掏出廉價的塑料打火機:“打火機就送你了。”

黎楚接過來,陳知意問:“要放嗎?”

黎楚遞給她一個煙花筒:“一起放吧。”

陳知意轉頭看了一眼附近的人,要麽是家人要麽是情侶,臉上都洋溢着燦爛的笑容。

她有些緊張地查看煙花筒的結構:“我有點不太敢點。”

黎楚靠t得離她更近了些:“我看看。”

他就着她手裏的煙花筒查看。

陳知意有些尴尬,明明他自己手裏也有。

黎楚看懂後拿着打火機幫忙點燃,陳知意舉着煙花,煙花砰一聲沖出去,她被後座力推着微微後仰,黎楚伸手扶了她一把。

陳知意趕緊站穩。

這時候周圍的人群突然躁動起來,有幾個準備放煙花的人抱着煙花又走了。

“不許放了啊!不許放了!都回家吧!”

陳知意和黎楚回頭,穿着警察制服的人拿着喇叭往這裏走,邊走邊喊:“人太多了有安全隐患,現在不給放了,都回去吧!”

有幾個膽子大的年輕人聽到後不走反而趕在警察來之前先把手裏的煙花點燃了,煙花一下子沖上夜幕。

不少人看到後跟着效仿,一時之間湖邊的煙花比剛才都要更加繁多熱鬧。

陳知意手裏的煙花還沒放完,她不敢松手,很緊張地看了警察一眼,兩人對視。

警察看到,指着他們大步走過來:“你們別放了,聽到沒?”

陳知意手裏的煙花放完最後一炮,陳知意就近扔進垃圾桶裏,下意識拽住黎楚的手跑了起來,兩個人飛速穿梭在人群中,陳知意轉頭看了一眼,警察沒有追上來。

她氣喘籲籲,黎楚跟在她旁邊:“你跑什麽?”

她搖了搖頭,笑:“我也不知道,就是下意識心虛。”

黎楚也笑,掌心連着掌心震動。

陳知意這才意識到自己還牽着黎楚,被吓了一跳,趕緊松開。

她很尴尬地轉過身不敢看他:“我們走吧。”

黎楚跟上她,兩個人已經走得離停車的地方有一段距離,到了公園的另外一邊,旁邊湖面幽靜,道路兩旁都是枯黃而又高大的蘆葦叢。

陳知意和黎楚肩并肩往回走,黎楚手裏還拿着沒放的煙花筒。

陳知意問:“他等會兒看見應該沒事吧?”

黎楚又笑:“沒事,沒放就沒事。”

陳知意嗯了一聲。

黎楚側頭看她:“你後面放假準備怎麽過年?”

陳知意說:“我已經很久沒有過過年了。”

她看着自己和黎楚的影子在地上很淡地投出來,跟着他們的向前的腳步互相交錯。

她問:“你呢?你過年要回家嗎?你爸媽是不是已經從國外回來了?”

黎楚搖了搖頭:“不回,我們都是各過各的。”

她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又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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