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
第 35 章
餐廳裏放着抒情的小提琴曲目, 陳知意聽不出音樂的高雅與否,也說不出面前的牛排是否上乘。她只是單純地吞咽下去。
只要一想到高考畢業後黎楚因為她而遭受的痛苦,她的心也感到折磨。
銀質的刀叉和瓷盤碰撞出清脆的聲響, 陳知意吃下最後一小塊肉。
她喝了一口水,感受到胃部的絞痛, 這使反而是她冷靜了下來。
手機屏幕亮了一下, 是浏覽器的推送廣告,陳知意看了一眼拿起來, 點進微信。
她在聊天記錄裏面一直往下拉,黎楚已經被擠到了很後面。
陳知意的手指在他的聊天框上方停留了幾秒, 最後點了進去。
他們的對話依舊止于上一次黎楚說他出差的信息。
陳知意很快編輯好了內容, 這次不再猶疑直接發了過去:【大概什麽時候回來?】
她退出去又進來, 連續刷新了好幾次, 黎楚沒有回複。
等她準備放棄要起身離開的時候,原本因為無操作暗下去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陳知意很快解鎖。
是工作短信。
陳知意失落地放下手機,他這樣明顯的疏遠和冷漠讓她更加不好受。
陳知意回到醫院, 她吃得很飽,又有些太飽了。以至于整個人都随着胃往下沉,慢騰騰地走在潔淨的走廊上。
幾個護士和醫生突然往最前面的病房跑。
Advertisement
陳知意有些疑惑地看過去,她走了幾步看清楚他們進的病房房間, 心中一驚, 那是周念奶奶的病房,她趕緊跑了過去,一陣巨大的恐慌襲上心來, 直到跑到病房門口,醫生正跪在床床上給周念做心肺複蘇。
旁邊的心電圖只剩下一條直線, 發出尖銳的爆鳴聲。
醫生沖着旁邊的護士搖了搖頭。
陳知意那一瞬間感到大腦一陣眩暈,她伸手扶住旁邊門框後,眼前才慢慢重新恢複了清晰。
周念奶奶是在睡夢中走的,她的面容看起來那麽的平靜,似乎只是短暫地小憩,很快就會醒來。
但是生機正悄無聲息地從她的指尖、毛孔和嘴唇上流失。
陳知意僵硬地擡起腳步,想要走到她的身旁,卻被後面湧進來的醫護人員狠狠撞開。
有護士看到她蒼白的臉色,有些擔憂地扶住她的胳膊詢問:“陳醫生,你沒事吧?”
陳知意講不出話來,連搖頭的力氣都一下子喪失了。
她眼見着周念的床被推出去,眼見着醫生将被子蓋住她的臉,她和藹可親的面容一點點消失在了白色的被子下。
陳知意轉身,看着病床被越推越遠,只有一只赤腳孤零零地裸露在被子外面。
耳邊嘈雜的環境之中,醫護在互相詢問是否有她親人的聯系電話。
她突然開口:“我有。”
那個詢問的護士松了口氣:“陳醫生,那麻煩你聯系一下她的親屬。”
.
陳知意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這裏,怎麽坐下來的。
椅子是鐵制的,冰涼。
手機裏是一通一直正在撥打,卻未接通的電話,ip在國外,因為長時間無人接聽自動挂斷。
陳知意有些機械地又點了一遍重撥。
周奶奶走了,走得那麽突然,像是春夜突如其來的一場暴雨,毫無征兆,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春天是多雨的季節,無法避免。
陳知意的情緒是麻木的,她感受不到悲傷或者可惜的心情,什麽都沒有,只是呆坐在那裏。
等過了一會兒,她開始不停地在大腦裏尋找關于周奶奶的回憶。
她請她吃的飯,送給她的糖,和她說的話,握住她的手。
周奶奶的形象重新鮮活起來,而不是剛才冰冷僵直的□□。
羅楊匆匆跑了過來,她看向陳知意的手機:“打通了嗎?”
陳知意看着手機上顯示已撥打17次的紅色數字搖了搖頭:“沒有。”
羅楊說:“我聯系上之前來看望過她的那幾個學生了,他們正t在趕來的路上。”
陳知意嗯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她擡起頭很猶疑地問:“是因為我們之前做的那次手術嗎?”
羅楊很冷靜理智地說:“手術并發症只是一部分原因,但也不是什麽特別的疾病導致,周念這個年紀身體機能已經退化,有時候身體很難再承受這種大型手術了。”
陳知意知道她說的是對的,但是做不到這麽快就接受一個昨天還在對她微笑的人的死亡。
也許是因為很久沒有陌生人對她這麽好了,讓她失去了作為一個醫生看淡生死的能力。
羅楊在她旁邊站了一會兒,開口說:“打起精神,還有很多病人等着我們去救。”
說完她就走了。
陳知意靠住椅背,閉了閉眼睛。
過了一會兒她站起來,走到一樓的便利店買了一條巧克力。
結完賬,她走出便利店靠在外面的牆邊,拆開巧克力塞進嘴裏。
——“這不重要。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權衡利弊,把好的壞的列出來然後選一個你覺得對未來最有利的去做。這樣是在考試,不是在生活。考試有标準答案,但生活是沒有的。”
周奶奶從口袋裏掏出一顆巧克力遞給陳知意:“如果一定要在乎結果,人從生下來,每個人的家庭就決定了不公平的人生,要是說有什麽事是最公平的,那可能就是所有人的結局都是一樣的。吃點甜的,開心一點。”
陳知意忍不住回憶起周念奶奶對她說的話,白巧克力融化在口腔中,很甜很甜。
如果一定要在乎結果,所有人的結局都是一樣的。
這時,她的手機突然震動,有新的微信消息進來。
陳知意劃開屏幕,是黎楚發來的回複:【不确定】
如果結局都是一樣,是不是可以不在乎、不考慮結果?
陳知意看着手機屏幕,心跳像是停擺的鐘表重新走動起來。
陳知意:【好,路上小心。】
.
打給周念兒子的那通電話最終被接通,但是他并不願意回來,對于周念去世也沒有多大的觸動。
陳知意和周念的朋友和幾個學生一起幫她處理了後事。
周念的朋友告訴她,周念年輕的時候很早就離婚,忙于事業後更是對兒子缺乏關心,母子兩個人的關系一直都很疏離,後來她兒子去了國外讀書,又在國外工作、組建了自己的家庭,再也沒有回來過。
陳知意在病房收拾周念的東西時,她在床頭櫃的抽屜裏發現了一個牛皮的筆記本。
裏面密密麻麻的都是翻譯的筆記,幾個學生看了後驚訝地發現這是一個英國詩人的詩集,原來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周念都一直在為自己所熱愛的事業奮鬥。
陳知意翻到筆記本的最後一頁,上面寫着一句還沒來得及翻譯成中文的詩:
“I celebrate myself, and sing myself,
And what I assume you shall assume,
For every atom belonging to me as good belongs to you.
I loafe and invite my soul,
I lean and loafe at my ease observing a spear of summer grass.
——惠特曼”
仿佛是給周念的人生畫上一個從未完結的逗號。
黎楚趕在了第二次庭審前回了申城。
第二天,陳知意提前到了法院等待黎楚,黎楚穿着黑色的西裝進來。
她看着他走來,竟然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可是明明只是分別了半個月。
開庭是在早上8點,現在才7點多,陳知意特意買了一些面包,她從包裏拿出來遞給黎楚:“你吃早飯了嗎?要不要吃點?”
黎楚看了她一眼,然後扭過頭:“不用,我已經吃過了。”
陳知意也不再強求,她把面包放回包裏說:“我剛剛看到李同杉帶了他的親屬一起過來,他們已經進去了。”
黎楚嗯了一聲,他停頓了一下又開口:“沒關系,不用太擔心。”
陳知意點點頭,心裏竟然真的稍稍安定下來,擡腳跟上他的步伐向庭審廳走去。
一進去,包括李同林、李同杉的妻子在內大大小小坐了七八個李同杉的親戚,虎視眈眈地盯着陳知意。
黎楚往前一步,擋住他們的目光,帶着陳知意入座。
李同杉和他的代理律師坐在正對面,法官按照流程之前的開庭繼續審理。
前面的事實與理由內容陳述後,在雙方問答的環節中,随着黎楚提出這明顯不屬于醫療糾紛,而是見義勇為行為時,原告代理律師明顯無法招架,氣氛陷入焦灼。
下面李同杉的親屬中開始傳來聲音,陳知意隐約聽到“不要臉”“庸醫”“賤”······
她垂落在腿上的手慢慢收緊。
黎楚側頭看了她一眼,然後提高音量:“請求讓無關人員保持肅靜。”
法院敲了一下錘子:“保持肅靜,否則請出去。”
後面這才安靜了下來。
陳知意轉頭看到黎楚的側臉,他看起來格外沉靜理智。
庭審進行了将近一個小時,最後法官宣布結束的時候,陳知意舒了一口長氣。
審判結果大概要等一個月左右,陳知意和黎楚往外走,卻在走廊裏被李同杉的親戚們堵了起來。
李同林不在其中,只是默不作聲地推着李同杉的輪椅遠遠看着。
七八個人站在走廊裏盯着陳知意,她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黎楚站在她後面,輕輕扶了一下她的肩膀,很快松開手,說:“有什麽事嗎?”
旁邊的保安和剛剛走出來的檢察官往這裏看。
他們也不說話,不動手,就只是目光瘆人地盯着陳知意。
在這樣的目光之下,她心裏陣陣發寒,無意識地牽住了黎楚的衣角。
黎楚低頭看了她一眼,擡手輕輕握住她的胳膊,帶着她往外走,他聲音很冷:“讓開。”
那幾個人這才讓開,陳知意跟着黎楚走了出去。
黎楚很快松開手說:“大概要等一個月,有結果會發短信提醒。這次問題不大,法官的意向很明顯。”
陳知意點點頭說:“好,辛苦你了。”
黎楚嗯了一聲,兩個人之間沉默下來,他開口:“我先走了。”
他說完等了一下,陳知意沒有說話,他的手指微曲,掌心似乎還留着剛才的觸感,最後擡腳離開。
突然,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陳知意幾個大步向前拉住了他的胳膊喊他的名字:“黎楚,要去喝一杯嗎?”
黎楚回頭看她,眼中帶着明顯地詫異。
陳知意繼續說:“就當是為了慶祝。”
黎楚說:“你現在是什麽意思?我們結束了官司,也結束了所有的關系。”
陳知意說:“我不想看到你不開心。”
黎楚冷笑:“這就是你的原因?”
陳知意低下頭,松開了握住他的手:“因為每次看到你不開心,我也會很難過。”
黎楚整個人慢慢變得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