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笨蛋裴玉真

“笨蛋裴玉真。”

裴易言一字一句說得清楚, 望向裴玉真的眼神中是他不曾見過的冷漠。

此刻他們在某種意義上已經不算是兄弟,而是為着同一個人相争的敵人,誰也不肯退半步。

裴玉真低頭輕笑, 沒有退讓分毫,直直的看向裴易言, 即便這是他名義上的兄長。

“所以呢?”

他眼中雖是帶着笑意,卻不達眼底,泛着令人心驚的寒意。

午後的日光總是要柔和些, 打在裴玉真的身上,被割裂成明暗兩界。

他站在裴易言的對面, 眼中毫無往日的尊敬之色。

“兄長,如今是想觊觎你的弟媳嗎?”

尖銳的字眼戳中裴易言隐忍在心中的痛楚。

他瞳孔微縮,看着眼前這張熟悉的臉,憤怒,厭惡,嫉妒, 各種情緒夾雜讓他失去理智。

他握緊手, 拳頭極為迅速的打向裴玉真的臉, 怒聲道:“她本該是我的妻,裴玉真, 是你大逆不道,不知廉恥!”

“砰——”

沉悶的一聲, 這一拳實在算不上輕。

裴玉真沒有選擇躲避, 他被打得頭偏向一旁,殷紅的鮮血從嘴角流出。

他頂了頂腮幫子, 吐出舌尖的血,伸手将嘴角的血擦幹, 血液被拉成細長的血線蔓延在冷白的皮膚上,極為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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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被打的狼狽模樣,裴玉真似目空一切絲毫不放在眼中,反而還有心情扯了扯嘴角。

“這事是我不對,這一拳也算對我往日荒唐付出代價。”

裴玉真眼神幽深似海,“可是桑桑,我不會放手,阿兄不妨盡管出手。”

這話便是要和裴易言作對到底了,裴易言下颌驟然繃緊,幾乎要将後槽牙都咬碎了。

“裴玉真,你以為你這般就能将罪孽贖清嗎,我告訴你絕對不會。”

若不是顧及着桑桑的病,他恨不能将眼前這家夥收拾個幹淨,胸腔湧出的暴戾幾乎讓他控制不住顫抖的手。

他定定的看了他半晌,“裴玉真,這是你欠我的,這一次,我不會讓給你。”

裴玉真扯了扯嘴角,“随時奉陪。”

兩人一前一後的進屋,在對于治療桑桑的病身上,兩人目的空前絕後的一致。

無聲的情緒流淌在房中,暫時維持着詭異的平衡。

裴易言把着桑桑的脈半晌都沒有說話,眉尖微微擰緊,眸光微閃,怎麽會,桑桑怎麽會染上這個。

他收回手,沒有說什麽,只是交代着跟随而來的小太醫去抓藥。

他将所有人趕倒院子中,只留下一句。

“想讓我救她,就別進來,否則我也沒法子了。”

裴玉真只能控制着,讓下人都離開,他獨自守在屋外,随時注意着屋內的情形。

屋內萦繞着清苦的藥香,少女身上隐隐約約的甜香味纏雜在這一室清苦之中。

裴易言坐在床前,撫摸着她蒼白消瘦的小臉,他眼中湧起疼惜之意。

“別怕桑桑,你很快就會好起來。”

他從袖間拿出短刃,攤開手掌,匕首反照出郎君臉上的神态,他神色寡淡,手中動作卻極為果斷。

薄薄的刃割開掌間皮膚,殷紅的鮮血汩汩流出,半晌都未曾看見停下。

青年郎君的臉逐漸蒼白,肉眼可見的虛弱起來,他卻似不着急,執着的盯着掌間。

薄薄的皮膚之下,忽然詭異的凸起,并且那凸起還在肌膚之下蠕動着将皮膚撐得發白,似乎下一刻就要破皮而出。

不過片刻之後,那凸起順着血腥味從破開的口子爬了出來。

是一只赤金色的蠱蟲,很是微小,偏偏顏色很是绮麗,有種詭異的美麗。

裴易言面不改色的捉住它,緊接着又用短刃在桑桑指尖輕輕割開一道小口子,他将蠱蟲湊近。

蠱蟲發出聲音,似乎在控訴着,不過最終抵不過血液鮮美的味道,很快順着傷口爬了進去。

血液的大量流失讓裴易言有些恍然,幾乎快要壓不住溫寒的出現,他不敢輕易放松,成敗在此一舉,絕不能讓溫寒壞事。

“真是瘋子。”

溫寒看着這一幕只覺得裴易言愚蠢至極,居然不顧蠱蟲離體的反噬,用蠱蟲去将蠱毒引出來。

蠱蟲很快就出來了,裴易言先将桑桑的指腹包紮好,随後才開始處理着自己的傷口。

屋內染上微不可查的血腥味,和着藥香,實在算不上好聞,裴易言整理好一切适時打開了門

“如何?”

裴玉真瞧見他出來,神情焦急的往裏面看去,眼中全是對桑桑的擔憂。

裴易言道:“有些棘手,不過并不是毫無辦法,我會先開方子,照着吃下去很快就沒事了。”

心中高高提起的石頭在此刻緩緩放下,他無聲的舒了一口氣,倒也不計前嫌。

“多謝兄長。”

裴易言收東西的手一滞,“我只是為了桑桑。”

裴玉真不可置否,無論是為了誰,只要最終桑桑好起來就行。

“還有,婚嫁這件事,需要桑桑自己做主,醒來之後若她不願,裴玉真,我絕不會讓你得逞。”

裴易言說完這些話徑直離開,他怕再留在這裏看到什麽會控制不住剛維持好的情緒。

裴玉真沒有挽留,只是瞧着人走遠了才緩緩收回眼神,凝視着地上縫隙之間殘留的血液。

夜色無邊,被黑暗籠罩的皇城格外的陰冷,天邊歸巢的鹧鸪低吟着,顯得幾分寂靜冷清。

已是午夜,太極殿外,王立守在門口,困倦的揉了揉眼睛,鼻尖似嗅到一抹甜香。

下一刻,他的眼神逐漸渙散,很快意識消失。

裴易言作為醫治皇帝的醫官,需要徹夜守在皇帝身邊。

與此同時,屋內還有兩個奴婢守着,防止他做什麽事情。

“噗通——”

兩道聲音接連響起,原本小憩的裴易言睜開眼,就看到石峰跪在他眼前。

“主子,現下太極殿內外都是安全的,咱們随時可以走。”

裴易言看着他,道:“你是喚我,還是喚溫寒。”

石峰身子驟然繃緊,讪笑一聲,“屬下自然遵從主子命令行事。”

裴易言嗤笑一聲,倒也沒有再說什麽。

他起身,掀起遮光的紗幔,床榻之間躺着的男人就是當今大周的天子。

幾日昏迷,已經瘦得脫了相,就像一個即将走入末路的老人。

可惜的是他不會讓他就這麽死了。

他看着石峰将最後一味藥灌進孝承帝的嘴中。

不知過了多久,孝承帝的身體突然扭曲成一個詭異的弧度,猶如木偶人一般,緊接着緊閉的雙眼緩緩睜開。

孝承帝只覺得沉睡了好久,腦袋漲疼得厲害,像是有什麽東西在拼命的往裏鑽,他忍不住的捂住腦袋。

“大周天子,久仰大名。”

裴易言看着這位天子,眼神毫無波動。

看着孝承帝疑惑的模樣,他輕笑着,只是從袖間拿出一封信箋扔在他眼前。

“孝承帝還真是貴人多忘事,怎麽,這就忘了?”

孝承帝原本還有些疑惑,直到看見信箋紙上熟悉的花紋字跡,他心尖微微發緊。

“你是誰?”

他看着眼前年輕的郎君,并不記得當年還有這麽一個人。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當年尋芳聖女交給你的東西在哪裏,那是屬于我的,你得還回來。”

孝承帝微微握緊手,“什麽尋芳聖女,朕不知你在說什麽,敢在大周皇宮,你就不怕被朕的禁軍五馬分屍?”

裴易言輕笑一聲,“你可以試試,看看會不會有人來。”

孝承帝的心一寸寸的沉下,眼前之人顯然是有備而來。

既然清醒問不到東西,裴易言也不強求,他沒那麽多時間和孝承帝周旋。

他拿出一節骨哨,明明無聲,可孝承帝只覺得頭刺痛得厲害,他掙紮着額頭浸出冷汗。

很快孝承帝的眼神渙散,雙眼無神。

“南疆母蠱到底在哪裏?”

裴易言盯住他的眼睛緩緩開口。

孝承帝肉眼可見的掙紮着,不過礙于離心蠱,他的神志不受他的控制,将母蠱t的下落吐露幹淨。

裴易言順着他說的地方很快就找到了,就在孝承帝枕頭下面的暗格之內,當真是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體內的蠱蟲嗅到了熟悉的氣味忽然興奮起來,裴易言緩緩打開手中的檀木盒子。

黑布之上,赤金黑紋的母蠱沉睡着,裴易言将手中的血滴到它的身上,才喚醒了它。

即便是再沉穩,此刻裴易言也忍不住屏住呼吸,緊緊的盯着母蠱。

終于,母蠱動了,黝黑的瞳仁打量着周遭的環境。

裴易言長舒一口氣,解開手上的包紮,靠近了母蠱。

母蠱尋着氣味,極快的鑽進了皮肉之中貪婪着吸着血肉,與此同時伴生蠱感受到了威脅,企圖将外來物絞殺,卻反被壓制。

作為倆蠱蟲的宿主,裴易言算不上好受,他咬緊牙關,渾身不停冒汗,像是從水中撈出來的一般。

石峰在一旁也只能幹着急,只能緊緊盯着怕出什麽差池。

趁着裴易言精神恍惚虛弱,蟄伏許久的溫寒趁着母蠱吞噬伴生蠱的同時,一舉奪下身體的控制權。

他所做的一切十分迅速,裴易言也沒想到這家夥安分這些日子居然會在這一刻反擊。

夜長夢多,幾乎在溫寒奪回主權的那一刻,他朝石峰伸出手。

“東西給我。”

石峰将早就準備的藥丸掏了出來,有些擔心。

“主子,這藥也會損害您的神志,甚至還會有性命之危。”

溫寒眼神狠戾,徑直拿過藥丸吞了下去,他絕不會再讓裴易言這個蠢貨出來同他作對。

如今所有的事情都準備好了,困住壓制他的蠱蟲也被解決,裴易言自然也沒有存在的必要,懦弱的早就該被剔除。

...

桑桑醒了。

月紅翌日一早照常進去為她梳洗,不曾想看見桑桑睜着眼睛滿眼笑意的看着她。

對上那雙熟悉的眸子,月紅幾乎抓不住手中的帕子,驟然滾落在水中。

濺起水珠在各處,她也沒有在意,只是欣喜的跑了出去傳着消息。

裴玉真最先得到消息,幾乎是片刻之後就到了。

他是一路跑來的,胸膛因着劇烈跳動的心髒不住的起伏着。

進了屋內,看着珠簾後晃動的人影。

他腳步停滞在原地,只覺喉間有些發緊,不停的上下滾動,急切的需要什麽來潤潤嗓子。

“不進來嗎?”

珠簾後紗幔內,少女坐在中間,歪着腦袋,瞧着他半晌都不進來,準備起身。

不知是不是這些日子都待在床榻上,桑桑腿乏力得沒有力氣,連站都站不穩。

“诶!”

聽着一聲輕呼,裴玉真瞧見那抹倩影身形不穩的就要栽到地上去,吓得他顧不上許多,三步并作一步将人拉回在自己懷中。

可是等他低頭看去,懷中的人哪有差點摔倒的驚慌,反而眉眼輕彎,眼底都是笑意。

桑桑戳了戳裴玉真的胸膛,笑得有些狡黠。

“笨蛋裴玉真。”

大病一場,她似乎有些不一樣,眼中沒有往日對他的疏離與害怕。

裴玉真瞧着她,聲音微啞,“你...”

桑桑自然也知道轉變有些太大,那日昏迷之前,她其實已經做好了不會再醒來的準備。

她被裴玉真濃郁的感情所震撼,所桎梏,她未曾想他居然這般不要命。

她聽月紅說了裴玉真為了救她做的那些事情,居然連官職都可以不要,他一路奔波,到最後竟都可以什麽都不要。

她才切實的發現,裴玉真和她夢中的裴大人并不一樣。

裴玉真會帶她看花燈,陪她做一切想要做的事情,喜歡将好看的一切都恨不得堆到她眼前,明明不開心,偏偏嘴硬得什麽都說不出。

他将他所有的彷徨恐懼害怕都掩藏在這副冷漠的皮囊之下,傷人傷己。

她想,既他也不懂情愛,不妨待他耐心些,總會叫他改過來,不再那般固執。

桑桑看着他顫動的長睫,伸出撫摸住他的臉,一寸寸的,似要将他刻進腦海。

裴玉真無聲的斂下眸子,眉眼間不再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冽,多了幾分溫順。

偏偏他眼神粘稠濃郁得恨不能貼在她身上,昭告着他并沒有表面這般乖覺。

她對上他晦暗的眼神,忍住下意識的退縮,控制着自己朝他靠近一步。

她輕聲道:“裴玉真,再等等。”

再等等吧,也許她就能夠接受了,眼下的一切變換的太突然,連她自己都還不确認。

裴玉真不是什麽都不懂的稚兒,官場沉浮數十載,在人心之間摸爬滾打。

他清楚的知道桑桑這句話下掩藏的是什麽。

他眼眶有些發熱,心頭被什麽充斥着,讓他幾乎快要控制不住。

好像就像是等到了枯枝在來年春天再次煥發新芽,凍結的冰河化為了潺潺流水。

他好像快要等到屬于他的那枝玉蘭朝着他盛開了。

他俯身垂眸,抓住她的手,于她掌心,落下一吻,缱绻着。

“好,桑桑,只是別再騙我了。”

他眼神閃過不易發覺的哀求,讓桑桑愣住。

從來強勢的人一朝軟下身段,祈求着。

桑桑長睫微顫,有些心酸,鄭重其事的看着他。

“不會了...”不會再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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