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我叫裴玉真
“我叫裴玉真。”【正文完結】
裴玉真被驟然推開, 也不惱,眉眼蕩漾着笑意。
他端起旁邊的藥膳遞到她手中,“那現在可以把這些吃了嗎?”
桑桑只得乖乖的拿了過來, 壯士赴死般,小臉皺成一團将藥膳用完。
其實藥膳不苦, 只是吃多了總覺得膩味,桑桑感覺嘴中都是些黨參的味道,有些沖鼻。
她捂住胸口有些難受, 一盒蜜餞出現在了她眼前,她順着東西看過去, 有些詫異。
裴玉真掂了掂手中的蜜餞,瞧着她愣神的模樣,輕嘆一口氣,撿起一塊塞進她嘴中。
“唔。”
桑桑捂住嘴,下意識的将東西含了進去,櫻桃幹的酸甜滋味在嘴中炸開似的, 将黨參的氣味完全掩蓋住。
桑桑眼睛一亮, 裴玉真見狀慢悠悠的将東西遞了上去。
他側頭安靜的看着她吃着蜜餞, 吃到滋味更好的一塊,少女下意識的揚起眉頭, 昭示着她的開心,臉上真是一點都藏不住事。
“對了, 我想離府, 這幾日府門都是關着的,他們說要經過你同意才能出去。”
桑桑放下手中的蜜餞詢問着面前的裴玉真, 她顯然是沒有想到眼前的郎君是有着将她軟禁在府中的打算。
裴玉真聽到這番話,面不改色的伸手為她擦去嘴角的糖漬。
他漫不經心地開口道:“桑桑想要出去做什麽嗎, 你告訴我,我幫你也可以。”
桑桑見他态度良好的模樣,心中也沒有設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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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老實道:“我想去見賀清哥。”
“啪嗒。”一聲。
裴玉真面無表情的合上手中的蜜餞盒子,方才的好心情此刻蕩然無存。
想着不能吓到桑桑,看着桑桑驚疑不定的表情,他壓下心中湧起的煩躁,盡力柔着語氣。
“你找他做甚?”
桑桑道:“我想同他好好說一說,畢竟他救了我,我們不日就要回京都,總不能就這麽走了吧。”
裴玉真想也不想道:“可是現在外面動蕩不安,還需要……你要和我回京都?!”
裴玉真抓住重點,聲音一頓,猛然看向她。
桑桑沒有覺得任何不對,她點點頭,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你既是我的夫君,咱們還有一個孩子,自然是要回去的,也許這樣我就能很快想起來了。”
桑桑想得很明白,主要是擔心那個孩子,雖然素未蒙面,可桑桑對那個孩子的名字極為觸動,她想她失憶前應當是極為喜愛這個孩子的。
裴玉真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喜差點砸昏了頭,他輕咳一聲,巧妙的轉移了話題。
“既如此,那我陪着你一道吧。”
見桑桑目露遲疑,裴玉真接着補了一句。
“如今貪官雖下馬,可他的關系千絲萬縷,難保不會有漏網之魚,陪你一同,我也放心些。”
裴玉真将事情故意說得嚴重了些,其實除開吳應才,其他的那些不過都是一群烏合之衆罷了。
裴玉真想着讓桑桑早點和這邊的事情做個了斷,免得藕斷絲連的,也好讓那個叫什麽賀的早點死了這條心。
聽着裴玉真擔憂的話,看着他的神情不似作假,桑桑便應了下來。
……
下了幾日的雪在午後停了下來,馬車一路來在積雪深厚的地方留下印子。
鎮上雖然馬車也是有的,只是如眼前這般華貴的卻極為少見。
尤其是馬車中的人,更是引起轟動,有學子認出這就是來揚州的裴相,吓得眼睛都瞪直了。
有好事的婦人看了半晌,眼尖的認出馬車裏,男人身旁的女子,正是賀清家的桑桑。
想到桑桑是被賀家救起來的,想着是不是找到了家人來報恩的,于是連忙去了賀家報信。
裴玉真先行下了馬車,站在馬車旁,朝着馬車內的桑桑伸出手。
桑桑看了眼周圍看熱鬧的人,遲疑片t刻才伸手放在他掌心。
裴玉真唇角輕揚,握緊掌心的手,将人穩穩當當的扶了下來。
桑桑先前進府的衣裳早就被丫鬟換了下來。
霜白月季暗紋的襖裙,外披着鵝黃的鬥篷,毛絨絨的狐貍毛圍繞在她脖間,襯得她唇紅齒白,明媚清麗若芙蓉。
裴玉真臨出門前特意換了一身竹青暗紋的長袍,披着桑桑衣裳同色的大氅,站在桑桑身旁,比她高了一個腦袋不止。
怕她冷,他略微退後,替她擋住風雪,淩厲的眸色微柔。
她眼下被裴玉真牽着手,兩人站在一處恍若一對璧人。
尤其是裴玉真的眼神始終在桑桑身上,讓人想忽視都難。
賀清原本聽見桑桑來找他,馬不停蹄的就跑了出來,想着是不是桑桑發覺那家夥不是真的才回來了。
臉上剛剛揚起的笑意在看見裴玉真的那一刻驟然僵硬,尤其還看見兩人如此親密的模樣。
賀清心中像是裝了沉甸甸的大石頭,壓得他快喘不過來氣。
“賀清哥。”
桑桑沒發覺他的異常,眉眼彎彎同他打着招呼。
裴玉真沒說話,只是靜靜站在桑桑身後猶如守護在她身旁的侍衛,不容任何人窺伺。
賀清勉強揚起笑容,“桑桑,你怎麽來了,咱們進屋說吧。”
看着周圍看熱鬧的人,賀清潛意識不想讓人知道桑桑和裴玉真的關系,便說着進院子的話。
桑桑想了想,在這裏說話确實也不方便,不過她想着裴玉真日理萬機,只怕沒空,便看向他輕聲詢問。
“要進去嗎?”
桑桑本意只是想問裴玉真有空進去沒,落在賀清的眼中,便是桑桑短短幾日就如此信任這個男人,甚至連這些小事都要向他說。
賀清扯了扯嘴角,“裴大人這般金尊玉貴的人,我們這兒只怕是裴大人都看不上了。”
裴玉真微微挑眉,擡眼看向賀清,眼中是無形的審視。
他勾了勾唇,徑直看向桑桑,輕聲道:“走吧,我陪着你。”
說話的賀清被裴玉真忽視得徹徹底底,賀清自己也覺得難堪,不等說什麽,轉身先走進院子。
“賀清哥,這是我先前在鎮上同繡娘們一同做工攢的銀子,當初你救了我廢了不少藥材,這些便當我付的藥錢了,你可千萬要收下。”
一進院子,桑桑将荷包扯了下來遞給賀清。
她眼中滿是認真,賀清心頭卻湧起苦澀。
“你這是想和我劃清界限?”
賀清聲音有些沙啞,連帶着眼眶都有些泛紅。
桑桑見他誤會了連忙擺手解釋,“不是不是,只是你救了我,我無以為報,只能将我有的都給你,我們以後依然是朋友,怎麽會是劃清界限。”
聽到朋友二字,賀清笑容越發苦澀,他将荷包還到她手中,一字一句道:“桑桑,你既然當我是朋友,那我們之間便不需要這些。”
他自私的想讓這份恩情再深刻一些,即便知道她已為人婦,可普通百姓家尚還有和離的,他總是有機會的。
賀清執拗的不肯收下,桑桑沒了法子,下意識看向身旁的裴玉真。
裴玉真讓她先去将自己的東西收拾出來,看着桑桑走遠的身影,裴玉真才緩緩轉頭看向賀清。
不複先前面對桑桑的溫和,此刻賀清感到更多的是疏離和冷淡。
裴玉真将桑桑的小荷包放入袖中,轉眼拿了一張銀票出來。
他居高臨下,語氣中不自覺帶了幾分告誡。
“賀公子救了內子,我甚為感激,這些便是我給賀公子的謝禮,另外我也會書信一封給揚州麓山書院的老山長。”
麓山書院是揚州最有名的書院,揚州曾有傳言,十榜九麓山。
意思就是十個中榜的學子中,至少九個都是來自麓山書院的學子,這便足以見得麓山書院的厲害。
賀清聞言神情如常,甚至嗤笑一聲諷刺的看向面前的裴玉真。
“裴大人出手當真是闊綽,若是我不接,只怕還要落個不識好歹的名聲吧。”
賀清越說越激動,說到最後眼中帶了幾分仇視。
讀書人多有傲骨,多是熱血,不屑于世家門閥,甚至看不起那些名門望族,認為都是權利的走狗。
裴玉真兩世中見過不知凡幾,掌權之後也被那些清高的讀書人戳着脊梁骨唾罵。
可到了最後,前來走門路的也依舊是所謂的讀書人,不過是千人千面罷了。
裴玉真慢條斯理的将銀票壓在了石桌上的茶壺下。
他眼神淡然,賀清的挑釁于他而言不過是水過無痕。
他輕聲道:“賀公子如今熱血上頭,待事後冷靜再好好想想吧。”
賀清知道裴玉真說的是事實,可他偏生咽不下這口氣。
若是裴玉真舉手投足皆是傲慢,或是諷刺他不知好歹,賀清定然會毫不猶豫的将他說個狗血淋頭。
可偏偏裴玉真這般不屑一顧,似乎他只是一只不足以讓他關注的蝼蟻。
這種巨大的落差感,讓賀清只覺得一拳打在棉花上,有種無處着力的無力。
桑桑收拾好東西出來,看見的就是兩個人面面相觑,周圍彌漫着詭異的氛圍。
她有些奇怪的出聲,“怎麽了?”
裴玉真笑着将她收拾好的小包袱拿在手中。
“沒甚,不過是同賀公子聊聊你們之前的事情罷了。”
桑桑有些不相信的看向賀清。
賀清自然不想桑桑夾在中間為難,看了眼裴玉真那副毫無顧忌的模樣,跟咽了只蒼蠅樣難受,他只能勉強的點頭。
“好了,事情也說完了,咱們回去吧。”
裴玉真淡淡出聲。
桑桑想着事情也辦完了,便點了點頭同賀清告別。
賀清将緊閉的院門打開,還未同桑桑繼續說話,原本守在外頭吵吵嚷嚷的人一哄而上。
“賀老漢,欠債還錢,欠債還錢!”
賀清想關上門,奈何他們人多勢衆,個個目露兇光,手中拿着長棍,見東西就砸。
賀清和裴玉真雙雙将桑桑護在身後。
賀清試圖和他們講道理,把事情弄清楚,可這群人聽也不聽,甚至對人還動起手來。
原本站在後頭的桑桑,衣裳忽然被男人扯住。
那人上下打量着,嘴中一邊道:“這玩意瞧着還值點錢,女的長的不錯,賣去窯子怕是要賺不少錢。”
“找死。”
裴玉真眼神一冷,一把抓住男人的手腕,毫不留情的往下反折。
“咔嚓——”
清脆利落的一聲,男人的手當即癱軟無力。
男人慘叫連連,後面的人見狀連忙上去支援。
院中瞬間陷入一片混戰,桑桑幫不上忙,只能盡力保護好自己。
只是對面人多勢衆,賀清又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裴玉真總有顧不到的空子。
桑桑前腳才被裴玉真抱着放在身後遠離紛争,後腳就有個尖嘴猴腮的瘦弱男人趁着空當去拽桑桑,想要以此牽制裴玉真。
桑桑被他吓得不停往後退躲避,腳下不知踩到了什麽。
桑桑重心不穩猛然往後滑倒,腦袋猝然磕到尖銳堅硬的石桌上。
殷紅的血模糊了眼前的視線,桑桑想說些什麽,腦袋輕飄飄的。
意識消失前,桑桑看見裴玉真朝她奔來,只是她再沒有力氣出聲回應。
“桑桑,桑桑!”
裴玉真将那個男人一腳踹飛開,手忙腳亂的将桑桑抱住,殷紅的血刺痛了他的眼,看着懷中緊閉雙眼的人,他的手都在顫抖。
“主子!”
硯山趕來的時候,那群漢子正準備逃離,卻被硯山帶來的侍衛堵了個正着。
雖說都是賭場的打手有幾分身手,可在訓練有素的侍衛面前簡直就是以卵擊石,不多時就被全部拿下。
裴玉真抱着桑桑,正準備先将人抱回去,賀清看見桑桑一直不停流血,皺緊了眉頭。
“你把桑桑抱緊屋去,快,若不然等會血就止不住了。”
裴玉真才想起賀清也是個大夫,他深吸一口氣趕緊将人抱了進去。
屋中只有一個木桌子,以及一張簡陋的床榻,此刻也顧不上許多,賀清為桑桑清理着血跡。
因着只有兩個人,許多賀清來不及做的,裴玉真就補上,兩人忙前忙後,才稍稍為桑桑将血止住,又将傷口包紮起來。
索性沒有磕到致命處,若不然就是大羅金仙來了都難救。
看着蒼白着小臉的桑桑,裴玉真心中充斥着悔恨,悔的是方才自己差點再次失去她,恨得是外頭那群不要命的家夥。
府中有太醫待命,各種珍稀藥材都有,賀清自然也沒有理由拖着人不放,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裴玉真抱着人離開。
走到門口時,裴玉真停下腳步,微微扭頭看向他。
“今日我所言依舊有效,賀清,若是為了一時意氣放棄才是真正不值得,或者你認為你的父親亦或者母親能帶給你更好的前程?”
今日t種種就能看出賀父日後所為。
賀清沉默了下去,沒有反駁裴玉真的話。
裴玉真也不需要他回話,将桑桑穩穩的抱在懷中,目光掃過被侍衛壓住的這群人,他心中殺意與戾氣交雜,恨不能将其撕碎。
“給我查幕後的人,主謀杖斃,其餘人斷了手腳入內獄。”
短短幾句話,就定了這一群人的生死,剛才還威風凜凜,不可一世的大漢們此刻在裴玉真面前就如同随意碾死的螞蟻。
痛哭流涕哀求聲在這個小院此起彼伏,可沒有人會聽。
從他們被人利用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這樣的下場。
賀清看着這一幕久久都不能回神,直到這一刻他才清楚的發覺。
裴玉真不是那些汲汲營營的普通人,而是主掌大周政權,掌管生殺大權的裴相。
這些在裴玉真随手可為的事情于他而言卻是一道天塹。
......
“給我抓住她!這小賤蹄子就是欠收拾,居然還敢跑回來!”
原本待在屋中的婦人,看到被關在柴房的丫頭片子不見了,頓時急得團團轉。
轉頭看到跑出不遠的桑桑,連忙帶着男人往外去追。
寒冬臘月,女孩僅僅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裙衫,腳上的繡鞋早就被雪水浸濕,腳已經凍得麻木感受不到一絲知覺。
只有喉嚨間不斷傳來的甜腥味刺激着她不斷往外跑,逃離那個魔窟。
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她分不清方向,只能憑借着本能往前跑,只有這樣她才能獲得一線生機。
直到身體最後一絲力氣耗盡,她再也提不起沉重的腳,重重跌倒在雪中,濃黑的睫毛被冰霜覆蓋,澄澈漆黑的眸子如今一臉茫然。
她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了。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她以為自己快要死在雪中的時候,一件暖和的衣裳忽然将她全身包裹起來。
她看不清眼前的人,只聽見他道:“不會死了吧。”
桑桑分辨出他不是窯子裏面那些壞人,她連忙出聲,“我,我還活着呢。”
年幼的裴玉真看着眼前冰雕玉琢的女孩,紅紅的眼睛,白白的皮膚,跟個兔子一樣。
他蹲下身子,戳了戳她凍得泛白的臉,軟軟的,很涼手,要是暖和的就好多了。
桑桑在暖和的衣裳中縮成一團沒聽見面前的人說話,她茫然伸出手。
“你,你還在嗎?”
裴玉真“嗯”了一聲回應她,專心致志的看着她,只覺得她和村裏那些人長得都不一樣。
年幼的裴玉真不知道怎麽形容,只覺得她長得很特別。
聽見他回話,桑桑原本害怕的心思被驅散了幾分。
她問道:“你怎麽沒回家,你也迷路了嗎?”
清楚記得回家的路的裴玉真:“嗯,迷路了。”
桑桑繼續道:“我沒有家了,我們兩個好可憐哦。”
裴玉真:“嗯。”
桑桑:“你叫什麽名字啊?”
裴玉真:“不知道。”
桑桑撇了撇嘴:“你好可憐啊,連名字都沒有。”
...
兩人一句一句的交談起來,雖然大多數都是桑桑在說話,裴玉真在旁邊聽着。
他正想着這小兔子怎麽這麽多話的時候,才看到桑桑迷迷糊糊的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皺了皺眉頭戳了戳她的臉,有些僵硬。
“你怎麽了?”
桑桑感覺眼前暈乎乎的,她依舊乖乖回話,“我頭好暈哦,我是不是快死了。”
“聽阿月姐姐說,人死了就會變成天上的星星,到時候你看着我也許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了。”
裴玉真皺緊眉頭看着眼前的人在胡說八道。
他幾乎将身上能夠禦寒的東西都給了她,又将珍愛的木雕讓她抓住。
“這是我親手做的,被娘親開了光,可以保護人的,你在這裏等着不要亂走,我很快就回來。”
裴玉真快速的同眼前的女孩交待着,桑桑想要睜開眼看清他,可怎麽都看不清面容。
裴玉真說完後,頭也不回的朝着一個方向跑。
即便不慎摔倒了,他也立刻爬起身子繼續固執的往前跑。
“好冷。”
桑桑情不自禁的縮緊身子,感覺意識在一點點的消失。
夢境坍塌,一切景象都被重組,她看見她被裴玉真的母親救下,又成為了裴易言的童養媳。
緊接着看見未來發生的事情,和裴玉真的點點滴滴,破碎的畫面彙成一幅幅畫卷在腦海中展開。
記憶如洶湧潮水拍打着脆弱的腦袋,最終定格在幼時的記憶當中,迷霧散盡,她窺見真容。
與此同時,裴玉真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高燒不斷的桑桑都快瘋了。
已經是第三日了,桑桑始終沒有醒轉的跡象,反而高燒不斷,俨然一副要去了的樣子。
蔣太醫同樣快要被裴玉真折騰瘋了,看着裴玉真那副狼狽頹廢的模樣,他忍不住嘆氣。
能做的都做了,現下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了。
裴玉真将旁邊放溫的藥端了過來,一勺又一勺的給桑桑喂進去,可無一例外都被桑桑吐了出來。
懷中滾燙的溫度,手下薄弱的跳動,都在昭告着她随時可能離去。
“好桑桑,張嘴把藥喝了好不好,喝了才能好起來。”
裴玉真抱住她,耐心的哄着,說到最後看見她依舊不省人事的模樣。
裴玉真再也繃不住的将頭埋在她脖頸間,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他要怎麽才能讓她醒過來。
已經第三日了蔣太醫說,若是再不醒,只怕是油盡燈枯了。
心尖抽疼得酸澀溢滿全身,他無力的祈求着,眼眶再也忍不住的紅了。
溫涼淚水猝然打在脖頸,讓昏迷中的桑桑情不自禁的一哆嗦。
裴玉真察覺到她的顫動,擡起腦袋就看見桑桑微微啓唇。
他呼吸一停,連忙将手旁的藥喂了進去,即便依舊會吐出來,可同樣的也喂了進去不少。
裴玉真便不厭其煩的熬藥,喂藥,他一夜都不敢阖眼。
他抓住她的手,抵在額頭,猶如信徒虔誠祈禱。
“桑桑,別離開我,我受不住。”
他承受不住再一次失去她的打擊。
裴玉真甚至都想好,若桑桑挺不過去,他處理好身後事便為她殉情,不能同生那便同棺同死。
直到半夜,他伸手摸着桑桑的額頭,發覺她的燒退下來了,心頭才驟然松了一口氣。
緊繃的弦放松下來,幾日來不眠不休的照料早就讓他透支了身體的精力只是為了桑桑一直苦苦熬着。
現下看見她安全度過了鬼門關,裴玉真心中的大石頭才落下,他怕還會有什麽意外,幹脆就在桑桑身旁守着。
只是疲倦一陣陣的襲來,裴玉真再也抵抗不住,抓着桑桑的手就昏睡了過去。
夢中他回到了上輩子,成為了那個被萬人唾罵的奸佞之臣,他失去了家人,失去了所有,所作所為便越發極端。
他看見‘自己’親手将那群惡毒的叔伯關進狗籠中讓鬣狗撕咬,朝堂之上與他唱反調的臣子全都死在了他的手上。
鮮血一點點蒙住了他的眼睛,他猶如一個沒有感情只知道殺戮的怪物。
直到他再次碰見桑桑。
他看見夢中的自己高坐上方,沖着下方狼狽不堪得桑桑冷聲道:“既然喜歡勾引男人,就送去窯子吧。”
不!不要!
裴玉真無聲吶喊着,妄圖阻止‘自己’,可他從始至終只能成為一個過客,眼睜睜的看着桑桑最終自戕在了自己面前。
鮮血濺在了他的臉上,讓他久久不能言語,撕心裂肺的痛蔓延,要将他打入無間煉獄。
“不,不,桑桑!”
裴玉真驟然從夢中驚醒,後背一陣冷汗,讓他驚恐。
他不住的喘着粗氣,發現只是個夢後依舊久久不能回神。
他下意識的想要去查看桑桑的情況,卻發現床榻之上空無一人。
裴玉真心頭一跳,瞳孔驟縮,他正準備喊硯山派人将桑桑找出來。
一打開房門,卻愣在了原地。
雪不知何時再次下了起來,紛紛揚揚,落在少女烏黑的青絲上,染成了霜白,猶如白發。
她站在雪中,披着鬥篷,正擡頭看着院中的那棵高大的樹,眼中閃爍着細碎的光芒。
似乎是聽見裴玉真出來的動靜,她下意識的看向裴玉真的方向。
看到裴玉真愣在原地,她眉眼彎彎,背在身後的手伸了出來,手中拿着他的小木雕晃了晃。
少女嗓音清潤,帶着幾分戲谑。
“這位郎君,現下可知道自己叫什麽名字了嗎?”
裴玉真三步并作一步走到她跟前,拂去她衣上飛雪,看着她澄澈漆黑一如當年的眸子。
他忽而笑了,只是笑中帶了幾分隐晦的酸澀。
他啞聲道:“我叫裴玉真t,良玉的玉,真心的真。”
“這次,你可要記住了。”
雪色紛紛揚揚,落在兩人身上,兜兜轉轉,緣分在此刻成就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