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山之高

山之高

陳淺離周矜遠了些, 問:“嗯?什麽意思?”

“就因為我不理你,所以你要出去住?”

“啊?你有不理我嗎?”陳淺彎彎眼睛笑道,“真的沒關系!你不要不高興拉, 我就是覺得現在學習有些緊張。”

周矜關了水流,拿紙巾擦手, 忽然擡眸看陳淺, 很久後, 他臉上露出了一絲冷笑,“你能這樣想最好。”

·

早餐時,周矜這麽久以來, 主動跟陳淺說了第一句話。

“暑假前給了你一萬二,用完了嗎?看你這個月也沒找我拿。”

這話一出口, 林初和周成忠兩人同時朝陳淺那兒看過去。

相較于林初的驚訝,周成忠則平靜很多, 看着陳淺問:“錢用完了嗎?用完再從哥哥那兒拿, 不用客氣。”

林初哎呀了一聲,嘴上埋怨, “當初不是說一個月給八百嗎?淺淺錢花的不多, 給那麽多, 一個小孩子怎麽保管的好。”

其實并非林初對待陳淺摳門,周家的錢并非她的錢, 她也沒有為周家誕下一男半女。她與周成忠的關系,說好聽點,人到中年點燃的愛情火苗;說難聽點, 有一張結婚證的姘頭。

豪門生活說不在意是假的, 但走進來瞧瞧,其實也就那樣。衣食住行是較平時高出了幾個檔。但似乎, 享受也到這了。太多的錢,她不知道怎麽花,也沒辦法像豪門闊太太一擲千金地享受。自然也沒辦法融入她們的圈子。

除此以外在乎的,周成忠而已。但感情的事,誰說的準,相伴白頭或者一拍兩散,那都是不好說的事情。

除非她生下周家的孩子,那她這樣階級的才算是踏進了周家的半只門。可問題是,她的身體,她的年紀,已經很難懷孕産子了。

陳淺是她的親侄女,如果這是她自己賺的錢,說什麽都不會委屈她。可問題是,那都不是她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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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人年少時見識了浮華一夢,及長後,夢醒時,又怎麽面對現實中,一地的雞毛。

所以,她不太想陳淺住進來,也不希望陳淺與周家有太多的牽扯。見識過就好了,涉足過深不合适。

陳淺足夠優秀,足夠獨立,足夠善良。這就夠了。這些都令她足以立身成人,在社會立足。

林初笑着問:“這學期應該都夠了?飯卡裏我都給你充過錢了,生活用品小姨也給你準備。”

陳淺動作微頓,看着林初與周成忠說:“夠了夠了,小姨姨父。”

但其實确實沒剩下多少了。當初在希臘旅行的時候,她就請周矜吃過不少東西。彙率不同,那兒的東西常常貴而精,花了不少錢。後來在鄉下,陳淺也經常用自己錢去買菜招待周矜。

別的不說,光好品質的智力車厘子都買過好幾次,還有進口的蚊香液,紙巾濕巾,洗衣液消毒液。

現在其實就剩幾百元了。

但好在她的物欲并不高,也沒什麽花錢的地方。

陳淺喝完最後一口牛奶的時候,就看見周矜看着她冷笑。她習慣了周矜不太正常的時候,安靜地坐在餐桌上,等兩位長輩吃完,她也跟着回屋寫作業。

沒想到下午的時候,張曉薇就打電話過來了,也不知道哪兒傳的風言風語,學校裏的人都在說陳淺是周矜的表妹,也是個出手闊綽的豪門大小姐。

為此,張曉薇和萬詩詩難過了好久,她們不像王舒婷那麽心大,好久沒聯系陳淺了。

陳淺接到張曉薇的電話,還有些意外。

結果,張曉薇一張口的話,令陳淺更加意外,張曉薇在電話那邊帶了些哭腔,“淺淺,我今天在樓下喂貓的時候被貓抓傷了,你借我點錢,行嗎?”

張曉薇家中情況不太好,父親愛賭,母親常年生病。但張曉薇心底很善良,即便條件不好,也會拿剩飯剩菜喂樓下的貓貓狗狗。

也是很久的好朋友了,張曉薇這麽一說,陳淺幾乎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下來。

“需要多少錢啊?”

“一針疫苗一百五,一共四針。”

那就是七百。陳淺搖搖牙,說:“行,你在哪,我去找你。”

“愛心衛生醫院。”

幫張曉薇支付完所有的疫苗費用出來後,陳淺身上已經就還剩五十了。

張曉薇打完針,疼的眼淚汪汪,說要吃鴨血粉絲,陳淺咬咬牙,請她吃了一碗,又怕她疼,給她買了一包糖。就連她回去的打車錢,都是陳淺出。

最後陳淺就剩二十元了。坐公交車回的家。

回到家後,沒想到,周矜正在客廳看電視。林初去了公司,家中女傭将水果切好,放在茶幾上。

周矜看她一眼,吃了兩粒青提,覺得沒什麽意思,就直接上了樓。

等周矜走後,陳淺呼出一口氣,這才坐在客廳喝水。

·

周一的時候,林初帶着陳淺,挑選了宿舍,辦理了入住。

中午空閑下來的時候,王舒婷忽然一臉嚴肅地看着陳淺,“淺淺,我和你說件事。”

“嗯,你說。”陳淺寫題目的手頓了下來。

“我他媽不見了一個很重要的東西!你有沒有見過?”

陳淺仔細地想了一遍,雲裏霧裏地搖搖頭。

“就是,”王舒婷一臉屈辱地說,“我他媽在上次給周矜娃娃的那個衣服裏,塞了一封情書,現在沒了!那個衣服藏得可深了,一般人絕不會留意到,我一天看八百回才注意到那個特別小的洞,究竟是誰那麽變态才會把手伸進小熊肚子裏的啊!”

陳淺愣住了。很久後才反應過來,王舒婷說的那個變态,很有可能是,周矜。

“你先別急。”陳淺說,“你确定,你把情書放進去了嗎?”

“是的。”

“現在也找不到了?”

“對啊。”

那就是周矜拿了那封情書,那麽......

陳淺忽然問了一個致命的問題,“你署名了嗎?”

“沒、沒啊......”王舒婷愣了一下,忽然反應過來,哈哈笑出來,“那掉了就掉了吧,不管老子的事!反正也不是我寫的。”

看着王舒婷沒心沒肺的樣子,陳淺沒有選擇将這件事告訴她。原本雀躍的心情沉到了谷底。

王舒婷是撇清幹系了。那麽她呢。禮物是王舒婷以她的名義遞進去的,所以情書,周矜不會以為是她寫的吧。

周矜不會以為自己暗戀她吧?

怪不得最近周矜對她沒什麽好态度。這事放誰身上誰心裏都不舒服。

周末時,學校放假,陳淺回到周家。周六吃完早飯,做了兩套試卷。陳淺想起情書的事情,覺得有必要在周矜面前澄清一下。她将作業收拾起來,一個人靜悄悄地去樓上。

周矜在屋子裏,門都沒關,像預料到她會來一般。靠在椅背上,側臉鋒利,神色桀骜又不屑。身邊的桌上,随意地放着幾摞鈔票,倘若旁人這樣,大概有暴發戶的土豪氣質,但偏偏周矜這兒沒有,清高脫俗是他,鄙夷一切也是他。

什麽都不放在眼裏的人聽見門口傳來的動靜,椅子轉t向門口的方向。

“哥哥,我有事想跟你說。”陳淺小聲地說。

周矜像早有預料陳淺回來這兒,不以為意地勾勾唇,手指在鈔票上輕點,靜靜等待陳淺卑躬屈膝地問他要錢。如果陳淺賣力地到位,他不介意施舍她點。

“你有沒有收到過一封情書?”陳淺忽然問。

“......”周矜挑眉,“沒有。”

“那就好......”陳淺将信将疑地看向周矜,她覺得當初周矜那天手裏還夾了東西。她坦誠地說,“上次給你的生日禮物中,可能混雜了別的東西,是封情書,我朋友的。沒看見就好,你要是看見了,希望你不要誤會。我對你沒有別的想法。”

周矜唇邊的笑散了,薄唇輕掀,“別的想法是什麽意思。”

“就是我對你沒有男女之情,我不喜歡你呀。”陳淺有些不好意思,臉頰兩側紅紅的,“希望我沒有給你帶來困擾。”

周矜臉上的笑忽然止住了。情緒真是很奇怪的東西,上一刻明明對鐵籠中獵物有着勢在必得的愉悅,下一刻就是怒火中燒。

大概是有那麽片刻,覺得陳淺說的不是假話,周矜不耐煩地撈起數張錢,抛在陳淺面前,“閉嘴。不就是要錢嗎?”

陳淺微微愣了愣,她似乎又惹周矜不開心了。

她沒見過瘋子,但周矜是她見識過情緒最不穩定的人。這個時候,她怎麽會撞他槍口上呢。

她将錢好好地撿拾起來,放周矜手邊,“我沒有想過要你的錢的哥哥。”

“你不要錢,為什麽不要?”周矜雙眸微眯,像要噴火,“陳淺你腦子壞了?沒錢你過什麽日子?逞什麽強,跟我要點錢怎麽了,骨頭那麽硬呢?”

陳淺有些懵,“我真沒打算要錢,我只是來澄清我不喜歡你......”

“我他媽知道!”周矜地說。

陳淺要說的話止住了,她摸摸鼻子,“那我先走了,晚安哥哥?”

周矜看着她不溫不火的樣子,抄起一沓鈔票砸她懷裏。

“......滾。”

·

時間就這麽日複一日地過下去,陳淺住在學校中,上課做題目,偶爾出去放松。高三很少有假期,林初也經常往學校跑,陳淺也就很少回周家。

放寒假時,林初親自來接陳淺。問她:“還有半年畢業了。你上次說想出國留學,小姨手裏還有一筆你父母意外去世時留下的賠償款,這些年就沒動過。供你留學不是問題,但是你想好去哪所高校了嗎?”

“嗯,目前心中有兩所心儀的高校。但還是要等SAT考試成績出來後。”

江太也經常和林初提過這件事,除了有些舍不得陳淺,林初倒是覺得讓孩子出去見見世面也不錯。

“你托福成績不錯,高中GPA也不錯。SAT複習充分,應該不是問題?我回去和你姨父聊聊這事,看看能不能托人給你寫推薦信,現在這個時候就要申學校了吧?倒也奇怪,小矜好像沒有出國的想法。”

陳淺聽說過,周矜保送是板上釘釘的事。在國內周家基業深,還得他接班呢。

陳淺想了想,在事情辦成功之前,不太想這事情太多人知道,她也不想要周家資助。她頓了頓,說:“小姨,這件事情可以先不跟姨父說嗎?”

“嗯。”林初似乎嗅到了陳淺不太喜歡周家,笑了笑,“行啊,淺淺長大了,有自己的主張了。”

·

南城落下入冬後第一場雪時,周矜被季斯越叫出去。商業區大廈高聳入雲,南城CBD中心大樓的五十層套房內,往下能看見市區的中軸線,高樓鱗次栉比,紅塵深處,霓虹閃爍,人流車流來往,川流不息。

季斯越端了酒杯,不滿地抱怨,“當初那只寶石呢?你都不知道吳芊可喜歡了,抱着我哭了好久,你都不給她的。還對她那麽兇,你就是那麽當哥哥的?”

周矜笑了笑,“你看我什麽時候承認過吳芊是我妹妹了。”

季斯越哼哼了兩聲,“那你承認的妹妹是誰,陳淺?”

說到陳淺,周矜臉上的笑倏地止住了。沒良心的東西,說她幹嘛呢。給錢不要,禮物也不要,這麽多天了都不知道服個軟。白眼狼都不這樣。

“寶石也給陳淺了?你不會喜歡人家吧?”季斯越看着周矜,臉上幾分探究,幾分玩味。

周矜喝了口冰水,“不會說話嘴巴閉上。”

“我喜歡她什麽?她有什麽值得我喜歡?是爛的不行的成績,還是平平無奇的長相,還是狗一樣的倔脾氣?”

“我就說兩句你這麽多句堵我?行行行。周少爺你眼界高,看不上。”

周矜将身邊一塊枕頭砸過去,季斯越接着,了然的臉頰上浮現出幾分意味深長。

“四月保送名額就下來了?京北大學?”

周矜沒應,“你藝考能過了?操心操心自個兒吧。”

季斯越笑而不語,周矜跟吃槍子了一樣,味兒那麽沖。

·

傍晚時分,雪下過一輪,整個南城籠罩在皚皚白雪中。圈子裏幾個朋友在一起打麻将,周矜不參與,正在沙發上睡了一覺。

季斯越打完電話後,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自樓上眺望。略微等了會兒,就去将周矜叫醒了,他搖搖周矜,“欸欸,樓下有人等你。”

“誰?”周矜冷清的眸子睜開一條縫,裏面寫滿了不耐煩。

“下去見見不就不好了。”季斯越說。

周矜說看了眼季斯越,“不去。”

“雪天有人給你送傘你都不去?”季斯越驚訝地感嘆一聲,“你真舍得人小姑娘在冰天雪地裏站幾個小時啊?”

“陳淺?”周矜動作微緩,繼而不屑地笑了,語氣懶洋洋的,“她來幹什麽。”

季斯越聽着這欠揍的語氣,剛想說有人來接你你就自求多福吧,擡眼就見周矜拿大衣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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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淺接到電話時,正在準備出國留學的神情資料,是李文成打電話過來的,她就戴上圍巾與帽子,來到了這兒。

周矜來時,她正在檐下凍得跺腳,鼻尖也紅紅的,剛呵出一口氣搓搓手,就見周矜穿了件黑色大衣走了下來。

她将傘遞給周矜,笑着說:“今天雪很大,我給你送傘。”

周矜眼睛落在她凍得通紅的手上,用手碰了碰,冰塊一樣,他扯扯唇,“冷嗎?”順手将她沒戴好的兔子圍巾扯正,眉眼舒展開,但語氣依舊如初,聽不出情緒,跟外頭蒼茫雪景一樣,清冷而寂寥。

“給我送什麽傘。冰天雪地的天氣,你又笨手笨腳的,不怕摔着?”

陳淺觸電一樣連忙将手縮回來,心說不是你讓我來接你的嗎。怎麽又是責怪的語氣。

見陳淺不說話,周矜接過傘,走了出去。陳淺慢吞吞地跟在周矜身後,還好他走的不算快,她能跟上。雪地靴一淺一深地踩在雪地裏。

“我還沒消氣,陳淺。”周矜開口。

陳淺回頭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周矜,積極認錯,“對不起哥哥。”她試探地說:“你上次那錢,我拿着了......”

聽見這話,周矜胸腔內積攢的怒氣瞬間消了,他低頭看着冒着大雪還接他的人,已經凍的鼻尖發紅,忽然慈悲大度了起來。

擡手捏捏圍巾上的兔子耳朵,扯唇,笑意散漫道:“上次就算了。”

陳淺呼出一口氣,精準踩雷:“錢,錢我會還給你的。”

周矜:“?”

周矜剛舒展的眉頭又蹙起,他邁着闊步走出去,眉間不悅,壓根不搭理陳淺。

周遭是雪白冰封的世界,寂靜冷清,天地一白,鬧市中竟有萬徑人蹤滅寂寥之感。

周矜人高腿長,正常走路都要快上許多,陳淺跟在身後有些費力。腳一淺一深踩進雪地,踩在碎冰上沒知覺,一個踉跄差點摔下,還好及時抓住了周矜的衣服。

周矜身穿黑色大衣,感受到一雙手帶着巨大的拉力拽他,他忽然頓住了腳步。半晌,将陳淺一雙溫熱的手,從他腰上挪開,“瞎摸哪兒呢。嗯?”

陳淺站住,收回了手,心驚膽戰之餘有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

周矜不搭理陳淺了,陳淺也安靜,乖巧地跟在他身後。

“準備去哪兒讀書?”兩人走到大學城,周矜忽然開口,“京北大學?”

陳淺感受到周矜腳步停頓,視線也挪到自己身上,心中跳了跳,手心攥緊。

不知為何,潛意識裏對待留學一事一直不太想別人知道。是以從不宣于口,此時此刻,感受到周矜探究的視線,她內心忽有一種強烈的抵觸感t。有聲音在她心底吶喊,絕對不能讓周矜知道這事。

第六感是如何的敏銳。

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壓斷了枝丫,覆蓋在12年的尾巴中。天地隔絕于此。

亦将少年與少女的從相背而行的心思隔斷。

陳淺搖搖頭,目光挪開了。周矜的目光順着她看去,那是一塊覆雪的牌匾,赫然寫着四個雄渾的大字:

——南城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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