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山之高
山之高
周成忠瞪了周矜一眼, 揮揮手,“滾出去滾出去!看見你就來氣。”
周家重教育,大學還是有必要上的。上不了他也沒辦法跟老爺子以及族中一衆長輩交代。最後的關頭他能怎麽辦?抽他一頓嗎?一身的硬骨頭要真不考試了, 他怎麽交代?
周成忠惱怒地看着周矜,心內更多的是無可奈何。周矜從小就倔, 自從他母親去世後, 性子更孤僻, 從來都是自己拿主意,認定的事很難改變。除卻必要的棍棒幹預,其他時候都得靠做老子的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才能維持家庭和諧。
比如他跟顧成柏來往, 顧成柏就是個三流貨色,即便他三令五申, 周矜哪回聽過他的?
以為他不知道,實際他內裏兒門清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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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 南城自入夏後下了第一場雨。閑庭海棠落, 栀子又一春。時值黃梅時節,南城雨傾如潑墨, 整座城市都泡在了綿延細雨中。
陳淺收了傘, 進了不遠處的奶茶店, 王舒婷早已經點好奶茶等她。見她來,使勁地招招手。
陳淺坐下後, 王舒婷拉着陳淺讨論志願。王舒婷想讀新聞專業,但分數預估并不過,一本上下, 預計就在本市念書。
即便和陳淺一個宿舍, 王舒婷也是不久前知道陳淺拿到加州大學offer的事。陳淺低調,在學校裏照常上課, 照常考試,心如止水,就連老師那兒都幫着瞞的嚴實。
王舒婷在驚訝的同時,更多的是對陳淺的佩服。因為見識過陳淺踏實努力的一面,所以她覺得這就是實至名歸。
“你參加了高考,能考多少分?”王舒婷問。
陳淺咬着吸管喝了一口香芋奶茶,“嗯。估算的話,六百八應該沒問題。”
她嘆了一口氣,雖然拿到了加州大學的offer,但第一年需要讀預科,只有通過了預科考試才能轉正。所以最近這段時間,除了偶爾刷刷高考題目換換腦子,其餘時間都在看資料。
王舒婷不由地感慨,“你高考這成績,就算上京北大學也是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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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着呢。再說京北大學也不是我理想院校啦。”
“算了算了,國內高校你也看不上了,”王舒婷擺擺手,繼而問,“周矜呢?他考了多少?要上什麽大學啊?”
陳淺搖搖頭,“他已經有半年沒怎麽搭理我了,所以我平時見他也躲的遠遠的,生怕又礙着他眼。我都不知道我以前哪兒來的膽子,以為湊他跟前就能把他哄好,我們之間的關系就能緩和。”
“但有句話怎麽說來着,當別人讨厭你時,怎麽做都是錯的。所以我就盡量不出現在他眼前。”
王舒婷捏捏陳淺臉頰,有些無奈,“你那麽好,哪個臭男人敢讨厭你,老娘一定給他制服了!”
這話讓陳淺險些一口奶茶噴出來。王舒婷扯扯陳淺衣擺,“你能不能幫我打聽打聽周矜的志願啊?”她看着陳淺,言辭懇切,“我從小到大也沒喜歡過誰,我喜歡了六年,你是知道的。”
陳淺看着王舒婷期待的神色,半晌,才點點頭,問小姨下不是什麽難事。
“但是大概率會讀京北大學。”陳淺說。
話音剛落,張曉薇從外面推門而入,看了眼陳淺,笑了笑,“啊,淺淺,你們在聊周矜?”
幾個人在一起聊了會兒高考與八卦,奶茶喝完時,天色又陰沉了下來,幾個人紛紛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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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出分前兩天,陳淺蹲在客廳內,和林初一起輕點高三時用的講義與資料,收拾出了滿滿一大筐。
陳淺忽然想起了王舒婷托她打聽的事情,問林初:“小姨,周矜上什麽學校?”
“嗯?你問這個幹什麽?”林初将她用的稿紙一一用夾子夾好,“京北大學吧,你姨父他當年就是這所大學畢業的。”
陳淺哦了一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周矜進門時,恰好聽見了這麽段對話。看着陳淺低垂着腦袋想事情,聽聲音也有些悶悶的。
又想起不久前,張曉薇給他發信息說,陳淺上次和王舒婷聊他成績與志願。
雖然從來不喜歡被別人探究過多。但想起陳淺耷拉着腦袋,垂頭喪氣的樣子,周矜唇角仍然沒忍住勾了勾。
不得不承認,他确實是一個寬容大度的人。
日記罵他,沒事。——路萬還是她認識幾年的朋友呢,陳淺又在日記裏提到過幾回?
路萬挑釁他,他不是揍回去了?陳淺蠢,他能指望她懂什麽?君子論跡不論心,她能費心費力讨好自己,活不是她在幹?他又不是一個過河拆橋的人。
至于其他的,算了。總不能就這麽僵持下去?吓的小狗都不敢跟他說話了。
高考出分時,陳淺六百九,周矜考了七百二,省狀元,市裏領導,省裏領導頻繁上門。連top2都紛紛打電話使出渾身解數搶人。
那段時間,周成忠忙着在外出差,都是林初招待的人,送走了一批又一批。
填志願時,陳淺上樓,周矜下樓,兩人恰好在樓梯拐角相遇。
陳淺乖巧地打了聲招呼,周矜點頭,跟平常沒什麽區別。陳淺也就準備上樓了。
周矜卻忽然叫住她,将手機放她面前,頁面張曉薇給周矜發的消息,大意就是在奶茶店遇到陳淺和王舒婷,兩人在聊周矜。
确實有這麽回事,陳述事實而已,但陳淺心裏難免不舒服,她看向周矜。
周矜彎了彎唇,“解釋一下?”
陳淺低着腦袋,不怎麽高興地背了鍋,“......就聊了下。”
“南城大學,金融系。”周矜看着陳淺,笑意散漫,“費盡心思打聽我志願,這下如意了?”
陳淺:“......”
她驚訝地啊了一聲,“為什麽?”他的分數上京北綽綽有餘啊。
周矜挑眉看她,沒回答她的問題,“你也學金融,聽見沒?”
陳淺頓了頓,捏緊手心,“我......我再看吧。”陳淺去美國第一年讀預科,選擇專業的事情确實還不着急。
周矜不以為意地笑了,“還怎麽看?就沒有點規劃?”
“學醫或者園林。”陳淺說。
“園林是畫圖的?”
“其實也不是。”
“不都一樣。”
“嗯......”陳淺小聲t地說,“哥哥過幾天我和你說件事。”
周矜濃墨般的眼眸探究地看她,半晌,他勾唇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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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願系統關閉的最後一天,恰好是陳淺十八歲生日。因為生日當天,周成忠會趕回來陪侄女以及妻子吃頓飯,陳淺就将與同學們組的飯局定在了前一天晚上。
人不多,幾個姐妹,還有班上幾個要好的同學。
陳淺出席生日宴前,被王舒婷拉出去好好打扮了一番。出席時,陳淺身着三文魚粉緞面魚尾吊帶裙,外罩一件針織香風外套。臉上帶着淡妝,因為身材姣好,纖細勻稱,膚色白皙,宛如一只墜入凡間的精靈。
陳淺本就底子不錯,打扮後更吸睛奪目。
幾個男生灌了即将成人的少女好多酒,陳淺不勝酒力,但勝在喝的酒酒精度不高,喝完臉頰紅撲撲的。
吃完後,就順便去了樓上的k廳請同學們唱歌。王舒婷和幾個男生玩骰子,陳淺不感興趣,喝了好多涼白開醒酒。但頭還是有些暈,打了聲招呼後,陳淺去了一趟洗手間。
出來的時候,幾個小混混朝她吹口哨,她沒搭理,但一只手臂擋住了她,嘴中說着污言碎語。
陳淺聽着耳根子都紅了個透,手也不住地顫抖,往牆角縮。
“你別怕,哥哥又不是什麽壞人,就請你喝杯飲料?”有人将飲料瓶子巨到陳淺面前,“給個面子,喝點呗。”
即便陳淺頭暈暈的,也能意識到不對勁,她連忙搖頭,“不用了。”
“什麽不用?你不喝飲料想喝馬尿啊?”
話音一落,守在一邊的兩外兩個紅毛小混混笑出聲。
陳淺不想喝,猛烈地掙紮着,飲料瓶不經意間從人手裏滑出去,撒出來的液體飛濺,陳淺臉頰上,胸前,腿上亦不可避免。
裙身是淺色緞面,沾水很透,陳淺忽然用手擋住胸前,一雙濕漉漉的眼眸不安地四下打量。
目光中忽然闖入一道熟悉的背影,名貴的高定白色襯衣,貼合在身上,襯的他身材板正形體極佳。
她忽然放聲叫道:“周矜!!!!!!”
周矜腳步微頓,看過去,一邊的季斯越等幾個公子哥也看過去。
周矜漫不經心撇過去,眼神卻為之一黯。
緊接着,衆人瞧見剛剛還氣定神閑聊天的公子哥忽然疾步朝一邊走過去,不沾塵埃的那雙玉手甩開時間最惡臭的東西,将陳淺拎到自己身後。
他身材高大,面色冰冷地擋在陳淺面前,壓根不願意髒了自己的手,李文成與厲康立即上前動手教訓人。
周矜看着,周身氣場卻極低。他垂眸,少女依舊驚魂未定,卻無意瞥見少女潮濕緞面裙下起伏的溝壑,奶白色鼓囊囊的一團,外罩着蕾絲邊胸衣,收束起來。
他挪開眼睛,拉着手腕陳淺就往外走。
季斯越忽然吊兒郎當叫道:“哎,你這請兄弟泡妞丢下我們就走什麽意思?大房來抓你了?”
周矜見季斯越說話沒個正形樣,回頭斜了他一眼。将陳淺王身側拉了拉,擋住衆人探究的視線,帶着她就要往外走。
陳淺忽然拉住周矜,不肯跟他走了,朦胧的眼睛淚眼汪汪,“我不要跟你走,你會逼我!”
“逼你?”周矜回頭,看着她粉撲撲的臉頰,忽然笑了。
“嗯嗯嗯,你要逼我吃我不想吃的東西,還要逼我喝飲料,嗚嗚嗚,我不要和你走。”陳淺忽然甩開了周矜的手。
周斯越等衆人在一邊看着周家大公子的好戲。
周矜忽然眯了眯眼睛,“甩我手,你确定?”
陳淺不光甩周矜的手,還拍了好幾下,說話都帶哭腔,“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逼我喝飲料,就是為了對我圖謀不軌。你們男人心思可詭詐了,整天恃強淩弱,我讨厭......”
話還沒說完,周矜簡直懶得廢話,直接攔腰将陳淺扛了起來。
留下一幫人目瞪口呆地看過去。就連厲康都懵了。
陳淺九分醉意,說話還踉踉跄跄,整個人被扛起來,腳使勁地亂踢,“你別碰我!嗚嗚嗚嗚!流氓啊,救命!”
過路的人紛紛看過去,甚至還有不少路人舉起手機就打算拍。
周矜臉色慢慢冷了下去,鉗制住陳淺不安分的腿,感受到肩上傳來的悶痛,他蹙眉,“你手再敢捶我肩膀試試?”
“你都對我用強了,我就捶你!嗚嗚嗚嗚變态!”陳淺說着說着,當着覺得自己委屈害怕極了,眼淚沒出息地蜿蜒而下,落在周矜襯衣上,濡濕而溫熱。
感受到肩膀出的滾燙,周矜怔了下,放棄了扛着陳淺的動作,改為抱着她。
她依舊在哭,渾身都寫滿了不安。
周矜忽然放棄了蠻橫捂陳淺嘴巴的動作,無奈地聽着她繼續口無遮攔地抹黑他。
“不哭了,”周矜看出陳淺喝醉了,臉色微緩,“你仔細看清楚我是誰,我會傷害你?”
“你不會傷害我?”陳淺抽泣着,半信半疑。
“不會。”
陳淺抽泣的聲音頓住,愣愣地看着周矜,“那你會保護我嗎?”
“......”周矜不耐煩地蹙眉,“嗯。”
得到一句話的承諾,就像得到了一劑安撫劑,陳淺不撲騰地掙紮了,整個人都安靜了下來,任由周矜抱着,腦袋垂在周矜胸口,手指緊緊攥着他的衣服。
出了奇的乖巧安靜。
周矜心中有些微的異樣,加快腳步将陳淺抱到車上放着。
正要松開手,陳淺忽然抓住緊緊地抓住他的衣服,眼睛看着他,“你說過會保護我的,不算話嗎?”
周矜看着她搖搖欲墜的淚珠,眉頭蹙起,耐着性子說:“算。”
“那你怎麽要走?”陳淺說,“你騙我。”
周矜簡直被陳淺氣笑了,衣服被人抓着,壓根動不了。他不耐煩地上車,動作僵硬地将她撈在膝上,跟貢品一樣。
“開車,王叔。”車開出去了。
陳淺忽然雙手環住了他的腰,頭貼在他胸口。
周矜別扭了會兒,忽然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勁,立即推開陳淺的手,卻聽見少女嗫嚅地說了什麽。
周矜俯身去聽。
“媽媽。”
周矜:“......”
“我不是你媽。”
少女聲音小的跟蚊子一樣,話語裏有些委屈,眼淚也噼裏啪啦地掉,“為什麽你不承認我?你為什麽丢下我啊?我明明乖乖吃飯了,乖乖穿衣服了,也乖乖梳小辮子了,也乖乖去上學了。你都沒有遵守承諾。”
“我讨厭你!”少女說。
周矜動作微頓,手不自覺地撫了撫少女眼角的淚水。
“......對不起,我不是要怪你。”過了一會兒,少女帶了些哽咽。
“我考試都是第一名,老師都誇我。”
“我考上市裏最好的高中了。”
“我考上大學了。”
“媽......”
周矜安靜地聽着,垂眸看着少女,半晌,他将她輕輕攏在懷裏,低聲叫她名字:“陳淺。”
周矜抱着喝醉了的少女,邊黑着臉給她擦眼淚,邊催促王亮車開快點。
路上有些堵,到周宅時已經快十一點了。周矜白天在外打了一天棒球,晚上飯都沒來得及吃,光顧着哄小狗了。剛剛還在耍酒瘋,這會兒安靜地窩在他懷裏,眼睫微微顫動,鼻翼呼出的氣都清淺。
周矜收回眼睛,擡頭,與後視鏡內王亮的眼睛對視,他也不回避,拍拍陳淺,“到了。起來,自己下車......”
話還沒說完,陳淺翻個身,臉背對着周矜,圓圓的腦袋蹭在他衣服上。
周矜話卡在嗓子裏,又垂眸看了陳淺兩眼。此時他長腿正曲在座椅間,陳淺坐在他膝上,兩條纖細勻淨小腿自然垂下。雙臂抱着他的胳膊,将臉枕在上面,睡得安穩。
不知哪兒來的怪力氣,狗皮膏藥一樣甩都甩不開。
他落下半扇車窗,盛夏的夜晚,空中也浮動着熱意。有風時還好些。但勝在和園別墅區依山傍水,家中亦有湖泊,并不那樣熱,可以忍受。周矜不着急下車,看了會兒車窗外,不知過了多久,才有了些困意,懷中的人動了動。
陳淺睡得很熱,兩頰紅了個透,不斷地拉着領口的衣服。周矜察覺,不耐煩地伸手鉗制住她的動作。
陳淺被熱醒,扭頭看向窗外,一雙眸子蒙上水霧,“這是哪兒?”
“家。”
周矜松開陳淺的手,語氣極淡。
陳淺搖搖頭,“這兒不是我家,我要回家。”她搖搖周矜的腿,“我要回家。你讓我回家行不行?”
“這兒就是咱們家,”周矜t蹙眉,“下車。”
陳淺看着車窗外,朝周矜搖搖頭,“不是......”
周矜耐心已然消耗殆盡,眉毛擰的極深,看向陳淺眼底隐隐的淚花,喝醉了也是一副可憐模樣。
算了。
“去濱江壹號。”周矜冷冷地吐出幾個字。
到陳淺家樓下時已經十一點半了,周矜揉揉眉心,伸手撈着陳淺上了六層樓梯。
打開門,周矜将不安分的陳淺扔到床上,起身就打算離開。走前回頭,看了眼還在踢被子的陳淺。
有時候感覺是很奇妙的東西。
無形中,命運是一張網,将兩個并不想幹的人兜在一起。或許那只是一個不經意的回眸,一句無關痛癢的話,一個無意識的動作,那是牌九推到頭上的時候,子彈正中眉心的瞬間。
很難說,孰是孰非。暗中自有天意在。而渺小的人,都是上天的操弄者。
周矜回頭,看向伏在枕頭上安靜睡着的陳淺,身上的被子蓋的不安分,雙頰緋紅,如兩個光暈染在臉側。
折返回去,将被子給她蓋上,垂眸看她的臉,香香軟軟,粉嫩瑩潤,像牛奶潑成的綢緞。
少年看着,蹙了蹙眉,鬼使神差地用手捏了捏,似乎還不過瘾,低頭,高挺鼻梁的陰影下,是少女臉頰一側落下的輕如羽翼的吻。
觸及那片柔軟之時,陳淺動了動,眼睛擠出一道縫。
周矜眼眸微閃,挪開唇,輕咳了聲,站起身,臉上又恢複清冷淡漠的模樣。
正準備離開,陳淺驟然抓住了周矜的衣袖,被酒精操縱的中樞逐漸清醒,熾熱臉頰冰涼的觸覺,以及視線清明時瞥見的那道高挺的鼻梁,立即讓她反應過來那是什麽。
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話脫口而出,“哥......周矜你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