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月出小
月出小
陳淺一個人又在濱江壹號的公寓住了幾天, 偶爾打掃打掃衛生,快過年時回了鄉下,陪外公外婆。
年三十如約而至, 陪家中長輩吃了年夜飯,長輩們在堂屋搓麻将, 陳淺不是特別喜歡熱鬧的人, 就上樓了。
看了會兒春晚, 周矜打了電話過來。
“幹嘛呢?”
“一會兒睡覺了。”陳淺輕聲說。
“不守歲?”
“看情況吧,但我現在有些困了。”
“想我沒?”
這幾天周矜忙的腳不沾地,沒見着陳淺, 也很少給陳淺打電話。
陳淺頓了會兒,問周矜:“吃年夜飯了嗎?”
周矜笑了聲, “吃了。”
陳淺淡笑着說:“過年了就好好休息。多睡會兒,工作沒有身體重要。”
“嗯。那先到這裏吧, ”周矜說, “家裏給我介紹了個女生。”
陳淺垂下眼眸。這會兒該說什麽,似乎什麽都不該說。
兩人就這麽安靜着。也沒人挂斷電話。靜悄悄的, 風聲從電話裏傳過來, 像剜在了陳淺的耳垂。
适時外面傳來了噼裏啪啦的鞭炮聲, 手機裏也傳來了同樣嘈雜的聲音是,靜了兩秒, 陳淺眼睛看向窗外。
窗戶的盡頭是鄉下的長夜,黑漆漆的,偶爾一星半點光亮。此時焰火絢爛, 直沖雲霄。萬點燈火, 星如雨。
陳淺仰頭看着,瑩潤潔白的肌膚映襯在光下, 瞳孔裏像迸發着點點星辰。
周矜問:“好看嗎?”
“你怎麽知道......”
“噓,”周矜打斷她,“繼續看。”
外面冷天冷,陳淺一手拿着電話,一手放在耳垂搓了搓。
再擡頭時,又有數道焰火沖上雲霄,須臾就消失在了天際。陳淺微微愣住,天邊有熔岩熔成的銀河傾瀉而下,火花與星辰極速交織在一起,綻放成了一副極為絢爛的圖案。
是少女的一張容顏。溫婉的低丸子頭,柔順的發絲垂在耳側。眼眸圓溜溜的,唇邊帶着清淺的笑,兩只小梨渦也淺淺的。少女容顏在火光的映照下,也愈發的瑰麗。
一幀畫面停留約1秒,消失于天際時,又有萬道焰火于天邊燃燒得璀璨而絢爛。繼而出現在天幕的依舊是少女的容顏,眼睛彎了些,梨渦也深了些。繼t而是第三幀,第四幀,第五幀......
共二十幀,構成了少女絢爛而完整的笑,鮮活而生動。
一個完整的笑。
陳淺手扶在窗邊,看着頭頂的璀璨與奢華。鄉下的夜市寂靜的,偶有鞭炮聲傳來。這場焰火應該很少人看見的。陳淺看見了,看完了,她立在窗前。
就像她與周矜無數個烈火焚身的時刻,兇猛的燎原之勢,盡數化在綿軟的被褥中,化在和煦的春風中。在她的心中。沒有人知道,夜半花開,晨曦花謝,昙花的一瞬,短暫而靜谧。
她就是這樣一個人。
生命鮮有的孤注一擲的時候,大約是此時。
陳淺看着絢爛消失的方向,不知看了多久。
電話那頭傳來了男人低沉好聽的嗓音,帶着些漫不經心,“好看嗎?”
陳淺嗯了聲,“好看。”
“那你回頭。”
陳淺回過頭,看見周矜此時穿着一件深灰色毛呢大衣,身形挺拔修長,周身上下氣質冷峻,又有幾分散漫的意味。此時正站在屋內,在她身後,正眉目帶笑地看着她。
幾乎未做猶豫,陳淺走過去,“你怎麽在這兒?”
“想你了。”周矜扯唇笑,“七年前沒陪你過除夕,今天陪你看煙花了。”
他說着,捏了捏的臉頰。細膩的,溫熱的,周矜指間微動,他擰眉,“開車過來,有些冷。”
陳淺看過去。
周矜視線落在手上,意有所指。
陳淺溫熱的小手裹住周矜的手,來回搓了搓,“冷你還穿這麽單薄呀。”
周矜站着不動,任由陳淺給他暖手。他低頭,能看見陳淺蓬松的頭發,與微翹的睫毛。
“不是去老宅過年嗎?”陳淺問。
周矜說:“回去給祖父祖母拜完年就回來了,帶了年夜飯和你一起吃。”
周矜反扣着陳淺的手腕,帶着她走了過去,身後的桌子放了幾只飯盒。周矜拆筷子外邊的包裝,遞給陳淺,忽然問:“其實還有一場煙花,知道嗎。”
陳淺看着他。
周矜笑着搖搖頭,輕嗤一聲,“笨死了陳淺。”
話到這就結束了,周矜似乎也不打算再多說。
被擱淺的記憶似乎在這一瞬間盡數跌進了腦海裏,“十八歲那晚,是嗎周矜。你拉開窗簾,抱我到陽臺上。我半張臉側着,窗外放了煙花。”
當時她的注意力在身下,初次的撕裂感很疼,眼眶中溢滿了淚水。朦胧淚眼中,她面向窗戶的那只眼睛裏盛滿了瑰麗的色彩。周矜咬在她耳側,沉聲說,生日快樂。
那是她嶄新的十八歲。
“你還記得,”周矜看着她,“那時你成人了。”
陳淺聽懂了。原來十八歲時,就有人給她放過煙花。
“周矜。”陳淺擡眸,“還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
她不知道的。周矜眼裏帶着散漫的笑意。七年前沒能陪她吃的一頓年夜飯現在吃上了。算麽?
“過去的都過去了。吃飯吧。”
知道陳淺吃過年夜飯了,周矜給陳淺買了小蛋糕,還有水果與堅果。周矜吃菜時,陳淺也跟着象征性地動了幾筷子菜後,就開始小口小口地吃蛋糕。
她吃着,漫不經心地問:“周矜那個女生是誰啊?”
周矜時不時看她一眼,聞言笑了,“沒有人。和你開玩笑呢陳淺。”
窗外是齊鳴的爆竹聲,室內放着春晚主持人高亢洪亮的新年倒計時聲音。
新的一歲到來了。
·
大年初一一早周矜就起身回公司了,陳淺睡了會兒,揉着酸軟的腰滑下了床,下樓吃了外婆做的湯圓。回屋子收拾的時候,這才發現枕頭底下放着很多只紅包。
一共25只紅包,每一只紅包裏面裝着520。
陳淺仔細整理好,一只手都不太能握得住。
她給周矜打電話,很快被接通,那頭傳來了男人的聲音,像在交涉公事。不過很快,聲音就消失的幹幹淨淨了。
周矜這會兒正在自臨水鎮回南城的車內,路程有些遠,有些公事只能遠程會議交涉。
周矜膝上放着電腦,将麥關了,跟陳淺說話。
陳淺問:“在忙嗎?”
“不忙。”周矜說。
陳淺說:“你在我枕頭下面放了好多紅包,周矜你......”
“除夕給你的紅包,大年初一還想退到我手裏不成?”周矜聽出陳淺話裏的糾結,扯唇笑了笑。
陳淺頓了頓,輕聲說:“加起來一萬多了。也不需要呀,幾百塊意思一下就行了。”
“是幾百塊啊。”
陳淺低頭看了看手上的紅包,那邊就傳來了他懶洋洋的聲音。
“你今年就二十五歲了,陳淺。”周矜說,“我缺席了好多個應該和你阖家團圓的除夕。”
·
挂斷電話後,陳淺将錢收好,又躺回床上,眯着眼睛睡了會兒,直到來了親戚,她下樓幫着招待。
時間一晃而過,年也算過完了。陳淺收拾收拾了東西,準備回舊金山了。
這幾天待在家中,心中卻想着周矜的那句話,他說,過去的已經過去了,雖不讓她打探,但這言外之意,難道不是在變相承認是有的嗎?
在臨走前一天,陳淺又将張曉薇約了出來。
兩人相約在南城一中附近的一家環境靜谧的咖啡店,陳淺到時,張曉薇已經點好了咖啡。陳淺剛進門落座,就留意到了張曉薇無名指上的鑽戒。
陳淺坐下和張曉薇聊了一會兒。張曉薇是個很優秀又努力的女孩兒。家庭情況并不是特別好,這會兒也進了體制內。丈夫在國企工作,生活平淡,卻也幸福。
兩人說到當初疫苗的事,陳淺臉上始終帶着淡笑。倒是張曉薇臉上的笑止住了。過了會兒,她問:“你和周矜現在在一起了?”
陳淺看向張曉薇,恬淡地笑了,沒否認也沒承認。
張曉薇就當陳淺承認了,“其實兩個人在一起時間久了,有些特質就差不多。”
陳淺動作微頓,心中尋思着她應該不至于多像周矜吧。
張曉薇笑着說:“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呀。”她想了想,又說,“就比如微笑吧。你以前笑就笑,哪兒有低頭的動作。現在你是怎麽笑的呢,先垂下眼睛,唇邊再勾起笑。周矜就是這麽笑的,你發現沒?他做這個動作,就特別散漫不羁,很帥。你嘛——還是有點可愛的。”
張曉薇說的陳淺都不太好意思。
但細想萬詩詩那番話,少女都是懷過春的,如今卻各自生活。
當初她以為與周矜不會再相見,如今又糾纏到一起了。命運向來是件很難捉摸的事。
張曉薇又說:“所以你小姨姨父就沒發現一點不對嗎?”
陳淺愣了愣,張曉薇這話讓她不好意思,有種不為人知的秘密被人拆穿的感覺。她想了想,如果知道,不會這麽風平浪靜。她搖頭說:“暫時還不知道,這事兒有些複雜,等畢業之後再說吧。”
張曉薇沉默了一陣說:“你那天在酒吧問我的事情,我當時确實騙了你,對不起啊淺淺。”
陳淺笑了笑,沒有真的跟張曉薇計較,周矜手段多,她又不是沒見識過。
“高中時候周矜就喜歡你,”張曉薇說,“那些蛋糕跟奶茶都是周矜給你買的。”
陳淺喝了口咖啡,“我猜到了。”
張曉薇又說:“當初,周矜将老萬揍了一頓的事,你還記得嗎。除夕夜,在你家小區門口。”
陳淺點點頭,“嗯。”也就是那個時候,陳淺發現周矜的占有欲格外的強。
“還有呢,當初你不是學數學特別認真努力?”萬詩詩說,“高三那個節骨眼上,你數學單科排名十一,距離進數學奧賽差一個名額,周矜在那個節骨眼上退出,你說能為了什麽?”
陳淺沉默了。她也是後知後覺這種微妙。
張曉薇繼續說:“淺淺,我當初就在南城財經大學讀書,跟周矜一個大學城。當時他和家裏掰了,自己創業,吃了很多苦的,他一個養尊處優,走哪幾個保镖跟着的大少爺,一天二十個小時在外奔波,累了就躺辦公室廢舊躺椅上休息。”
陳淺從未聽周矜說過這個,她問:“為什麽?”
“我也讀的金融,有項目會跟周矜有聯系,但知道的不多。他祖父那段時間病重吧,舅舅也進了監獄。家庭變故。”
陳淺抿唇,看向了窗外。窗外兩根電線杆綁着幾匝電線,麻雀撲棱着翅膀遠處。冬日裏沒什麽陽光,天空是蒼茫的白色。
張曉薇說:“人變了很多。煙酒不碰的人開始t抽煙喝酒了,應酬時話也多了,創業初期拉贊助,還會拉下面子陪酒。就是我沒想到,他能喜歡你喜歡那麽久,六七年了,連女生的手都沒碰過。”
人心善變又難以揣測。她們當年多麽喜歡的多麽濃烈,現在都放下了,邁入了新的生活。而看似最薄情冷性的人,卻最長情。
“淺淺,他好喜歡你的,你不知道我曾經也有羨慕你到發瘋的時候。你如果也喜歡他,為什麽不能跟他在一起?你們的事是你們的事,長輩的事是長輩的事。”
陳淺淡淡地笑了笑。
兩人又在咖啡店裏坐了會兒,喝完咖啡就回家了。張曉薇老公來接,陳淺在路邊等車。出租車沒等來,等來的卻是江若誠,江家的闊少爺,纨绔子弟,還是五陵年少争纏頭的心性。
陳淺回過頭看過去。
自她回國以後,江若誠也約着她出去過好幾次。陳淺畢竟高考結束後的一段時間教過他,還是江阿姨的兒子,對這人的印象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但考慮到那段時間周矜神經兮兮的,她也就推掉沒去。
她沒想到這會兒能遇上江若誠。
江若誠落下半扇窗,“淺淺姐,去哪兒?我載你一程。”
陳淺剛想拒絕,就見手機上約好的出租車司機臨時有事取消了訂單,她嘆了口氣,關掉手機,坐上了江若誠的副駕駛。
“淺淺姐你什麽時候回美國?”
“就這兩天就走了,”陳淺說,“江阿姨身體怎麽樣?”
“還可以。就是天天念叨你,”江若誠說話語氣有着少年人獨天得厚的拽,“你什麽時候能跟我回家啊淺淺姐,我媽天天念叨要找個兒媳婦呢。”
陳淺動作稍頓,她笑了笑,“江阿姨催,你自己努努力啊。”
江若誠哼哼了兩聲,“你啥時候回國啊?”
“快了,這學期結束。”
“到時候我媽給你安排工作,你想去哪家醫院,都是我媽一句話的事兒。”
陳淺連忙搖搖頭,“不了不了。簡歷我已經投過了。”
江若誠也不懂這個,打哈哈過去了。江若誠又扯了一堆話題,陳淺聽着偶爾回應那麽幾句。
車很快就開到陳淺家樓下,陳淺道了謝,下了車。江若誠落下半邊窗,笑着說:“淺淺姐你啥時候去機場?我送你。”
陳淺搖搖頭,“有人送的。你回去吧,別惹江阿姨生氣。”
江若誠又看了會兒陳淺,說:“那行,等你回國我請你吃飯。”
陳淺目送江若誠開車駛離,這才轉身上樓。
陳淺沒留意到,另外一輛超跑停在不遠處,車窗落下小半,車內的人不言不發地盯着這兒。
顧成柏将手中的煙抽完,看見陳淺上樓,踩下油門緩緩駛出小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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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陳淺家樓下就停住了一輛銀頂邁巴赫,陳淺起初以為周矜,沒想到下樓,看見了李文成。他上前畢恭畢敬地打招呼,“陳小姐您好,少爺吩咐我送您去機場。”
陳淺點點頭,連忙道謝。坐上車後,陳淺問:“周矜工作很忙嗎?”
“嗯,”李文成啓動引擎,拿陳淺當自己人了,話也就多了些,“少爺最近開始接手周氏集團,生意旁枝繁雜,很忙很忙。”
陳淺淡淡地哦了聲,“挺辛苦的。阿成你記得提醒他,熬夜不是太好,早點休息。”
李文成笑了聲,“陳小姐,您學醫,還是得您去勸啊。還有這話咱們不敢說,但陳小姐您說必然管用的,少爺只聽您的。”
陳淺彎着眼睛笑了笑。到的時間比預期早,陳淺在買了一根玉米,一杯豆漿坐在候機室裏享用。玉米啃得差不多的時候,陳淺再一擡頭,看見了周矜一身筆挺西裝,邁着長腿走了過來。
陳淺坐在座椅上,眨了眨眼睛。
反應過來時,周矜已經來到了面前。
“回去了。”周矜說。
陳淺說:“嗯。”她擡眸,想問這時候你不應該在公司嗎,這會兒怎麽來了。但張了張嘴,話還是沒問的出口。
周矜揉了揉陳淺頭發,“幾個月都見不着了。會不會想我?”
陳淺輕輕撥開周矜的手,小心地看了四周一眼,紅着臉說:“在外邊呢周矜,那麽多人呢,收斂一點。”
周矜扯唇笑了笑,拉着陳淺坐在他身邊,他将頭枕在陳淺鎖骨,就這麽安靜好一會兒。
“好好讀書,畢業我去接你。”
周矜握着陳淺的手緊了又緊,過了很久,他啞聲問:“真不聯系了?”
“嗯,打算閉關,”陳淺說,“先分開一段時間吧,我們都好好冷靜下來,再考慮将來的事,好嗎?”
耳旁響起了安檢登機的播報,周矜摩挲着陳淺的手,“好。我等你,陳淺。”
陳淺看了周矜很久,擡手撓撓他的手心,“再忙也注意休息。”
她說完,輕聲笑了笑,“走啦。”
周矜手心驟然一空。他沒再說話,看着陳淺的背影逐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