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

第 35 章

他們腳步還沒有邁開, 大将軍府的大管家就弓身迎着一個面白無須,上了年紀的公公進來。

“夫人,将軍, 宮裏的大人來了!”

“華公公, 您怎麽親自來了?”寧夫人忙收拾了心情迎上去。

“公公請坐。”寧安國也笑着說道。

他現在穿着寧安楚在家常穿的便服, 外人分辨不出, 就會默認他就是寧安楚。

華沖聽到寧安國的聲音,腳步一頓,這聲音?

不太對啊。

他微微擡頭和寧安國對上了眼睛。

人,确實是大将軍本人,但這聲音, 還有眼神, 還有氣質,怎麽看着有些不對勁?

眼前的寧大将軍的氣勢, 怎麽看着弱了許多。

莫非是邊疆安定, 心中大石放下,過于放松了?

不過, 寧大将軍眼下是滿朝文武眼中的紅人,就是經常因為軍糧軍饷和大将軍唇槍舌劍的戶部侍郎儲大人,最近在朝堂上每每提起, 也是滿口稱贊的。

雖說之前跟寧大将軍打交道的時候,大将軍一直對他以禮相待,但他也不能造次。

且他是真心敬重大将軍的為人。

想到這裏, 華公公就露出一個謙和的笑容:“不坐了不坐了,老奴是來傳聖上的口谕, 請大将軍即刻上朝聽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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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寧夫人很慌,“現在嗎?”

這可怎麽辦?

聖上體恤安楚辛勞, 不是恩準她在家休養幾日的嗎?

怎麽這會兒突然就要安楚上朝聽封了?

楚帝:因為這是驚喜啊!

是他給寧安楚榮耀的驚喜啊!

正當寧夫人六神無主的時候,手臂被人穩穩扶住。

耳邊傳來了寧安國沉穩的聲音:“是,臣遵旨。”

寧夫人:……亂了!亂了!

“如此,老奴就先給大将軍道聲恭喜了。”

“多謝,有勞華公公親自走一趟。”

“哪裏哪裏,這是老奴的榮幸。”

寧安國非常熟練地把一個大紅包塞到了華沖的手上。

華沖捏着荷包的手又微不可查地頓了頓。

随後,他立刻露出笑容,恭敬地退下了。

走出大将軍府,他捏着荷包轉身深深看了眼大将軍府的匾額。

大将軍曾經說過,和他平輩論交,朋友之間不能塞錢,顯得見外。

華沖是經年的老狐貍,哪裏不知道寧安楚這麽說那就是摳門,想把所有的銀錢用作軍饷。

但寧安楚對他确實很真誠,也真心把他當成一個正常人來看待。

他不相信,寧安楚會因為即将榮耀加身,就會跟他翻臉,立刻把他當奴才看待。

他掂了掂手裏輕飄飄的荷包,是銀票啊。

這還是那個小摳門的行事作風嗎?

這大将軍,有些違和啊。

“公公,怎麽了?”身邊的小宮人垂着腰問道。

“沒事,回吧。”

華沖走後,寧夫人皺眉看了眼寧安國,什麽也沒有說,帶着人就往绛梧院跑去。

“府醫,安楚怎麽樣了?”

府醫搖頭:“大小姐中了劇毒,已經……”

“什麽?”

“怎麽會這樣?”

“誰!誰下的毒!”

“娘,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寧安國讓所有人出去後,盯着寧夫人的眼睛說道,“娘,現在最重要的,是尊聖上的口谕行事。”

“安國,你還有沒有心?”寧夫人怒道,“你妹妹被人暗害了,你還想着這些!”

“那您讓我想什麽?”寧安國直視寧夫人的眼睛,“您想我把妹妹的死訊昭告天下,讓聖上治我們李代桃僵的欺君之罪嗎!”

“您想讓天下人都知道,所謂的楚朝不世出的将星是個冒牌的嗎?”

“娘,現在一切不是正正好嗎?”

“安楚從軍的時候,你們不是對外宣稱将軍府大小姐一直在休養身體?”

“如今,安楚天不假年,等我接了聖上的封賞,她也能以國公府大小姐的排場安葬。”

“娘,這難道不是最好的結果嗎?”

“從此以後,沒有人會知道名震天下的大将軍是個女兒身,也沒有會知道,大将軍府曾經罪犯欺君!”

寧夫人指着寧安國叱罵道:“寧安國,你怎麽能這麽想?你,你簡直忘恩負義!”

“別人不知道安楚為什麽李代桃僵,你也不知道嗎?”

“要不是你妹妹替你從軍,替你沙場拼殺,你早就被冠上違逆聖旨之罪,滿世界通緝了。”

“大将軍府也早就湮滅了。”

“是你妹妹撐起了門楣!”

“現在她出事,你不想着查出兇手替你妹妹報仇,竟然滿腦子都是封賞!”

“那些封賞都是你妹妹的,跟你有什麽關系!”

“娘。”寧安國看着寧夫人認真說道,“娘,妹妹不是替我出征的!”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百戰百勝的寧大将軍名諱是寧安楚,不是寧安國!”

“她是為了成全她自己的名聲出征的!”

“不是為了我,也不是為了你,更不是為了将軍府的門楣!”

“你說什麽?”寧夫人失望地看着寧安國,“你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我為什麽不能說?”

“滿天下的人都知道大将軍是寧安楚,不是我寧安國!”

“她做的從來都是她自己!”

“我憑什麽要感激她,你又憑什麽說她是為我而戰?”

寧夫人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娘,我是你從小帶大的。”

“我心裏想什麽,你真的會不知道嗎?”

“你真的沒有想過,萬一安楚女兒身的身份曝光,我們會面臨什麽嗎?”

“欺君之罪!”

寧安國指着房間裏的東西:“這裏,是您一手布置的,人手也是你一手安排的。”

“娘,我收買绛梧院丫頭的事情,你真的不知道嗎?”

寧夫人後退一步,搖着頭:“我,不,我不知道!”

“我以為你只是嫉妒你妹妹如今有的成就,我以為,你最多只是捉弄一下她,讓她吃些不合心意的飯菜,讓她使喚不動身邊的丫頭。”

“我怎麽會想到,你會對你嫡親的妹妹下死手!”

“娘,如今我事情已經做了。”

“眼下就兩條路。”

“一是,我以後就是寧安楚,而您還是大将軍府的老夫人,等我下朝回來,您就是安國公府的老夫人了。”

“二,您去告發我,我死,為妹妹陪葬。”

“但妹妹的身份瞞不住,整個大将軍府都會獲罪。”

“娘,您已經失去妹妹了,您還想失去我,失去大将軍府嗎?”

寧夫人指着寧安國半晌,最後,含淚妥協了。

“娘,我以後會好好孝順你的。”

“現在邊關安穩,我以後就留在京都,留在您的身邊承歡膝下。”

寧安國笑着扶着寧夫人離開绛梧院,他吩咐自己的心腹:“守着绛梧院,不許任何人進出!”語氣裏都是志得意滿。

“娘,您啊,就等着享兒子的福吧。”

寧夫人滿面愁容,卻又不得不妥協。

如果早知道寧安國會殺寧安楚,她當初發現寧安國收買绛梧院的丫頭時候,是絕對不會坐視不管的!

在她的心裏,寧安楚是個女子,早晚是要出嫁的,就算寧安國想要做國公爺,一家人好好商量就是了。

到時候給寧安楚一份厚厚的嫁妝把人嫁出去,也算對得起她了。

而大将軍還是寧安國的啊。

這點,永遠都不會改變的。

為什麽寧安國要對寧安楚下死手?

有什麽為什麽呢?

不過是貪心不足,欲望野心加持,加上寧夫人的縱容罷了。

寧安國在寧安楚回來後,說服寧夫人之前,就已經穿着寧安楚的衣服在将軍府裏以大将軍自居了。

寧夫人可從來沒有糾正過,也由着府裏的下人誤會他是大将軍本人。

她也沒有另外安排院子,而是把從前用來糊弄外人,“寧安楚”避居養身的绛梧院重新收拾了一下就讓寧安楚住了進去。

寧安楚在出征前就已經安排好了自己的幾個心腹丫頭的去處。

有心上人的嫁心上人,沒有心上人的就直接發還身契回家。

幾個嬷嬷也都讓家裏人接回家養老去了。

她回來前,绛梧院就是一個荒院。

說是裏面住着将軍府養身的小姐,但新來的丫頭誰都沒有見過這位大小姐。

绛梧院裏早就沒有寧安楚的心腹和熟悉的丫鬟了。

寧安楚班師回朝的時候轟轟烈烈,京都百姓十裏相迎,但她在将軍府裏,就真的只是一個孱弱避居的大小姐。

不然,绛梧院的丫頭也不可能為了幾兩銀子就被寧安國收買了。

因為在她們的心裏,寧安國才是她們的正經主子,這避居的大小姐,誰把她當一回事啊。

當然了,寧安國在得手後已經處理了那幾個丫頭。

只要寧夫人默認,他以後就是大将軍寧安楚了。

他才是楚朝的将星,是楚朝的常勝将軍!

寧安國吩咐心腹守好門戶後,就志得意滿上朝去了。

他的未來,他的人生,将是一片坦途!

“寧大将軍觐見!”

“臣,寧安楚見過聖上,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寧安國跪伏在金銮殿上,躊躇滿志等着帝王的封賞。

楚懷澤原本一臉笑意準備叫起的,聽到寧安國的聲音後,眉頭就擰了起來。

這聲音,不對啊。

寧安楚也不是沒有上過金銮殿,她從前聲音清亮悅耳,不是現在略帶着沉悶的聲音啊。

寧安國久久沒有聽到叫起,大着膽子微微擡起來頭,對上了一雙帶着探究和懷疑的眼睛。

這一瞬間,寧安國連自己該葬在哪裏都想好了。

但他在賭,賭楚帝不會知道他不是寧安楚。

他更是賭楚帝即使知道了他是冒牌的,也不敢這個時候動他。

他現在可是安邦定國,把外敵打得獻上降書,發誓永不犯境的大将軍。

楚帝要是這個時候敢動他,那不就是告訴天下人,楚朝的将星沒有了麽?

那邊關還能安穩嗎?

若是不把寧安楚身死的事情昭告天下,那他就是寧安楚,楚帝敢動他,那就是昏君!

對,他就是這麽的有恃無恐!

“寧大将軍的聲音怎麽了?”戶部尚書儲檢疑惑問道。

“這,臣昨夜飲酒太多,是以……”寧安國特意輕咳了幾聲。

“愛卿起來吧。”

“是,多謝聖上!”

不對,這聲音實在不對!

楚懷澤看了眼儲檢。

楚檢會意,他也覺得寧安楚今天的聲音怪怪的。

不止聲音怪,人也怪。

這身武将的官服從前穿在寧安楚身上給人意氣風發之感。

可今天,他看寧安楚穿這身官服,怎麽看怎麽覺得別扭。

明明臉還是那張臉,但他就覺得哪哪都不對勁。

不只他,就是其他的文官武将也覺得寧安楚今天特別別扭。

別扭到讓人懷疑眼前人是不是真正的寧安楚!

儲檢出言試探:“寧大将軍,你還記得幾年前,你我在聖上面前打的賭嗎?”

寧安國:……他怎麽會知道!

“大人說笑了,那只是一句戲言,大殿之上,我怎敢放肆。”寧安國自認為得體地說道。

“你到底是誰?”龍座上的楚懷澤怒聲質問。

寧安國立刻跪下:“臣是寧安楚啊!”

“不,你不是!”楚懷澤非常肯定地說道,“寧安楚從來直呼儲檢的名字,罵他是個奸滑之徒,何時有跟他客客氣氣說話的時候。”

還喊儲檢大人?

怎麽可能!

儲檢:……雖然但是,算了,不計較這個,查明真相要緊!

“聖上。”華沖在楚懷澤耳邊低語了幾句,還把寧安國給的荷包拿出來遞給楚懷澤看。

楚懷澤對寧安國的懷疑到達了頂峰。

眼前這個人必定不是寧安楚!

“說!你到底是誰?”

帝王震怒,滿朝文武跪了一片,大殿內雅雀無聲。

寧安國的手腳開始發抖。

原本他很篤定可以憑借和安楚如出一轍的臉坐享安楚出生入死打下的一切。

沒想到,只是上了個朝,聖上就懷疑了。

他很害怕,心裏不由自主升起了後悔的情緒。

可事情發展到現在這樣,他只能硬着頭皮認準自己就是寧安楚。

“聖上,臣是寧安楚!”

“這點臣母可以作證!”

“聖上,寧大将軍常年征戰沙場,身上大小傷口無數,只要找人驗證此人身上有無傷口,即可驗明正身。”儲檢說道。

寧安國:……完了!

他身上當然是有傷口的,但只有幾道練武時不小心傷到的小傷口,無論怎麽樣也稱不上一句大小傷口無數的。

他是想拒絕的,但這事容不得他說不。

最後,寧安國被華沖請去驗明正身了。

為表公正,他還請來了大醫院的大醫一同驗看。

最後,寧安國只能承認自己不是寧安楚,但他說自己是寧安楚的雙胞胎哥哥。

他還狡辯,說是寧安楚身體不舒服,主動讓他暫代身份,過來接下封賞的。

“聖上,我與安楚一胎雙生,我是她的哥哥,求您開恩啊!”

楚懷澤雙眼微眯:“你是他的哥哥?”

“是!臣是安楚的雙胞胎哥哥啊。”

“不對啊,聖上,京城傳聞大将軍府的将星就是雙胞胎裏的哥哥啊。”禦使中丞說道,“且,若是老臣沒有記錯,當年寧夫人誕下的是龍鳳胎。”

“如果你是寧大将軍的哥哥,那寧大将軍……”

寧安國沉默了。

這感覺怎麽認罪也是死,不認罪也是死啊。

他能沉默,楚懷澤可不會沉默:“去,宣寧安楚觐見。”

寧安楚壯得跟頭牛似的,楚懷澤可不相信她會不舒服。

他擔心,寧安楚是被眼前人給軟禁起來了。

于是他加了一句:“拿着朕的金牌,帶着禁軍過去,務必要把寧大将軍帶來見朕。”

多疑如帝王,也沒有想到寧安國竟然敢對寧安楚下殺手。

是啊,誰會想到呢?

華沖立刻應下,出宮去傳口谕。

寧安國抖得更厲害了,為什麽事情的發展和他預想的不一樣?

剛剛說服寧夫人的時候不是很容易嗎?

他一直以為要頂替寧安楚的身份,最難過的是寧夫人那關。

他一直覺得寧安楚在外面的時候應該是模仿着他的言行舉止行事的。

所以,對頂替寧安楚的事情一直迷之自信。

他怎麽也沒有想到,就一個回合,他就被認了出來。

現在怎麽辦?

待會兒華公公就會帶回寧安楚的死訊了。

他要怎麽把自己摘出來?

要不然就說自己怕寧安楚的死訊傳到敵國,敵國會大軍壓境,所以才想着冒充妹妹的身份的?

畢竟,他的臉就是震懾敵國的标志啊。

對,他一定不會有事的。

邊境的安穩還要靠他這張臉呢!

很快,華沖就小跑着回了金銮殿。

他一臉悲痛地跪地行禮:“啓禀聖上,老奴找到大将軍了。”

楚懷澤一喜:“人呢?快宣!”

“聖上節哀,大将軍,去了!”

“胡說什麽!”楚懷澤訓斥,“朕的大将軍,多少次與敵軍周旋都能安然凱旋,怎麽可能在京城,天子腳下,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出事了?”

“老奴也不敢相信,但,事實就是這樣。”

“人呢?寧安楚人呢?”楚懷澤問道。

“他們,他們把大将軍關在院子裏,老奴是帶着人打進去,把大将軍搶出來的。”

華沖老淚縱橫:“老奴也不敢相信大将軍就這麽沒了,您說務必把大将軍請來,老奴,老奴就做主把大将軍請上了馬車。”

“大将軍的馬車現在在宮門外,老奴已經讓小夏子去請禦醫過去了。”

“朕去看看。”

楚懷澤從龍椅上下來,快步往宮門口兒去。

後頭呼啦啦跟着滿朝的文武。

幾乎所有人的臉上都布滿了凝重二字。

被遺忘的寧安國一屁股坐在地上,心裏只有兩個字“完了”!

一行人到達宮門口的時候,禦醫也正好趕到。

“聖上。”禦醫準備行禮。

“快,快去看看大将軍!”

“是!”

華沖幫着微微掀開車簾,馬車裏寧安楚蓋着被子,安安靜靜躺着。

禦醫一看寧安楚的臉色,心裏就一沉,他顫抖着手摸上了寧安楚的脈門。

“怎麽樣?”楚懷澤問道。

禦醫下跪,臉色沉重地搖頭:“大将軍已然仙去。”

“臣觀大将軍的面色,他應是中了劇毒,毒素瞬間蔓延全身,醫無可醫。”

“聖上,節哀。”說到這裏禦醫已然泣不成聲。

“大将軍!”滿朝文武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怎麽可能?

那個護短到令人發指,不讓人說一句邊軍不好的寧安楚。

那個摳門到極致,一兩碎銀,一鬥軍糧都要計較的寧安楚。

那個會拍着他們的肩膀,說讓他們放心為聖上盡忠,為百姓謀福利,邊關就交給她的寧安楚。

那個被楚朝衆人奉為戰神的寧安楚。

那個敵軍百萬雄師沒能傷到他的寧安楚。

就這麽安安靜靜躺在宮門口不怎麽顯眼的馬車裏。

就這麽沒了?

是他們瘋了,還是這個世界瘋了?

“不可能!”儲檢不可置信,上前幾步就想要查看寧安楚的情況。

那個每次都把他氣得跳腳,事後又能若無其事請他喝酒的寧安楚怎麽可能就這麽沒了!

沒準,這人就是和禦醫對好了眼色,故意躲在馬車裏,讓他們先悲傷一陣,然後跳出來吓唬他們呢?

這個禦醫真是的,這種事情能慣着嗎?

太膽大包天了,聖駕可是在這裏,驚着了聖駕可不是好玩的。

不行,他得給寧安楚提個醒,事情鬧大了,趕緊起來,不能開這種玩笑!

不相信寧安楚就這麽沒了的人還有很多。

他們都想親眼确定寧安楚的情況。

楚懷澤亦然,他推開禦醫,掀開了車簾。

然後,他看到了一臉蒼白,唇色泛紫的寧安楚。

他的眼淚就這麽毫無征兆地流了下來。

“不!”儲檢失神地跪坐在地上,口中喃喃着,“不會的,不會的,這不是真的,不是……”

楚懷澤擡頭,把眼裏的淚意斂去。

“華沖,把大殿上的那個冒牌貨打入天牢。”

“是!”

“朕要親自送大将軍去法華寺,朕要以國禮厚葬大将軍。”

楚懷澤看着跪了一地的臣工:“爾等,随朕一起送大将軍入法華寺。”

儲檢艱難跪好,和衆人應了聲:“是!”

“聖上,老奴把寧夫人也帶來了。”華沖輕聲說道。

楚懷澤冰冷的眼神掃過來:“一并打入天牢。”

“是!”華沖立刻吩咐人去執行楚懷澤的命令,他就不走了,他要送大将軍去法華寺。

楚懷澤安頓好寧安楚,又命令禁衛軍守着法華寺後,帶着人回到了皇宮。

“把那個冒牌貨和寧氏帶上來。”

寧夫人這會兒已經有些維持不住平日裏的雍容了。

她本來就不是個非常有主見的人。

當年寧安國臨陣出逃,她就覺得天塌了,根本想不出什麽應對的法子。

要不是安楚站出來擔起了原本屬于寧安國的責任,大将軍府現在在哪裏都不知道呢。

她從來不知道女子也可以為國出征,女子也可以揚名天下。

在她的眼裏,女子應該貞靜賢惠,相夫教子。

寧安楚在外征戰的這幾年,她心裏一直不安定,每天都在盼望着寧安國回來,可以擔負起出征的重任。

這樣,寧安楚也可以過回正常的生活。

這樣,就沒有人會知道,大将軍府曾經冒天下之大不韪,李代桃僵。

寧安國回來後,在她面前說過好幾次,說寧安楚就是借着他的名頭成為了戰無不勝的大将軍,成了楚朝百姓心中的戰神。

若不是他那會兒要去追回心上人,現在這一切的榮譽都該是他的。

他言語中對寧安楚若有若無的敵意,寧夫人不是沒有聽出來。

但她覺得,寧安國說的也有一定的道理。

畢竟,如果寧安國沒有走,寧安楚早就被她安排着嫁人了,怎麽可能成就如今的戰神之名,聲威赫赫?

果然啊,好日子過得久了,寧夫人就忘了當初寧安國離開的那段時間,她每日憂心忡忡,食不下咽,天天罵寧安國的日子了。

也是,無論大将軍是寧安楚還是寧安國,她都是大将軍府的老封君。

她都是教子有方,數次被加封诰命的貴夫人。

“寧大将軍是被人毒死的,是你和寧安國聯手下的毒?”楚懷澤咬牙切齒問道。

“既如此,你們就給朕的大将軍償命吧。”

“臣婦冤枉啊,聖上,臣婦真的不知道事情會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啊。”

“臣婦怎麽會害安楚,怎麽會害自己的孩子啊!”

“聖上,我才是将星!”寧安國膝行幾步,來到寧夫人的身邊說道,“寧安楚是借着我的名頭才能戰無不勝的。”

他焦急地說道:“聖上,臣願意為您鎮守邊關,為您抵禦外敵。”

“寧安楚能做到的事情,我都能做到。”

“求您開恩!”

寧安國到現在都不覺得愧對寧安楚,一句認錯的話都沒有。

“呵!”楚懷澤冷笑一聲,“憑你也配和大将軍相提并論!”

此時,華沖帶着一身血氣從慎刑司匆匆趕來。

“聖上,都問清楚了。”

“說!”

華沖就把自己拷問大将軍府下人後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包括寧安楚被怠慢,寧安國買通丫頭調換安神香,寧夫人明知寧安國心懷不軌卻視而不見,統統都說了出來。

楚懷澤聽完,怒不可遏。

“拖下去,亂棍打死!”

眼看着寧安國被幾個侍衛捂住嘴拖下去就要打死了,寧夫人大喊一聲:“不!”

她淚如雨下:“聖上,安楚為了楚國出生入死十數年,您不能殺她的哥哥啊!”

楚帝,滿朝文武:……?

楚懷澤:“寧夫人,你以後就在寺廟中長居,為安楚祈福吧。”

“聖上,我是安楚的母親,你不能這麽對我!”

“若是沒有安楚,你們大将軍府早在十數年前就被朕治罪了。”

“安楚保了你們十數年的榮華富貴,讓你們過得實在是太好了,慣得你們都忘了,你們享的福,都是安楚真刀真槍拼殺得來的。”

“沒有安楚,你們什麽都不是!”

“都拉下去!”

“聖上,臣懇請聖上恢複大将軍的身份,給予她應有的榮光!”儲檢出列下跪磕頭。

“臣等附議!”滿朝文武下跪。

“朕會昭告天下安楚的真實身份。”楚懷澤說道,“這是安楚應得的。”

“史官也要如實記載安楚的生平。”

史官應諾,開始修正之前對寧安楚的記錄,并大幅度歌頌大将軍的事跡。

一時間,寧安楚之名再次名揚天下,并且所有人都知道守護着他們平安的大将軍是位女将軍。

要說,這會兒史官明明留下了篇幅甚巨的記載,為什麽歷史上對寧安楚的記載會這麽少呢?

那是因為楚帝拿着一部分書寫着寧安楚生平的史書做了陪葬。

滿朝文武呢,又都偷拿了一部分放進了自己的墓室裏。

所以,後世流傳下來的記載才會那麽少。

寧安楚的事情鬧得天下皆知,軍師身在京都,自然是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班師回朝前,他曾經特意為寧安楚擺卦測算過,幾次占蔔都是大兇之中藏着一線生機的卦象。

這最好是暫時不要回京城了啊。

可寧安楚是奉皇命班師回朝,更改不得。

他們都以為,回京都的風險來自于外部,來自于敵軍。

寧安楚做了很多的防備,也确實遇上了幾次刺殺,但她最不怕的就是刺殺,每次都把敵人伏誅。

等回到了京都,回到了自己的家裏,她自然而然就卸下了防備。

誰會防備一看到她就心疼落淚,殷殷叮囑她注意身體的母親?

誰在家裏還提着心吊着膽的?

以她的身份,如果防備着家人,根本就不會回家。

段知衍在送寧安楚離開邊境後,就快馬加鞭回了一趟師門。

他總覺得寧安楚命數已定,要逆天改命,只能借助師門至寶《命書》。

他也沒有想到,自己和寧安楚那一別竟然就是永訣!

他帶着《命書》緊趕慢趕來到京都,寧安楚已然仙逝。

事到如今,也就只有一個法子了。

于是,楚懷澤用皇家之禮安葬寧安楚的時候,段知衍開壇做法,利用龍氣引動師門至寶《命書》,試圖扭轉乾坤,為寧安楚逆天續命。

這種逆天的術法,在任何朝代都是禁術。

若不是借了楚懷澤龍氣的庇佑,段知衍即使敢開壇做法也不會成功,反而會折損了他自己的修為和壽命。

好在,一切都很順利。

如果不出意外,寧安楚應該能起死回生。

結果,禁術就是禁術,還是出了意外。

術法進行到最後階段的時候,晴空霹下一道驚雷,中斷了術法。

術法失敗了,寧安楚沒有被救活。

但《命書》被天雷引燃時,段知衍有隐約看到寧安楚穿着奇怪的衣服,盡情在山林裏歡快跑着的畫面。

他吐出一口血,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很好。

只要寧安楚還活着,在哪裏活着,都沒有關系。

按理說,他身為修行之人,對生死早該看淡。

在他的認知裏,人死後是能投胎轉世的,他應該是所有人裏面最能接受寧安楚身死的人才對。

但他還是想盡辦法想要寧安楚活着。

為什麽呢?

很簡單啊,因為轉世投胎的寧安楚,不是寧安楚,而他段知衍,只要寧安楚活着。

之後,就是他和幾個軍中交情過硬的漢子月夜遙祭寧安楚,并下定決心為寧安楚讨回公道了。

楚懷澤處理了寧安國和寧夫人後,也沒有停止追查。

只要是跟寧安楚身死一案扯上關系的人,一律收押受審,一一排查。

但在那之前,有人已經趁着寧安國去上朝,寧夫人六神無主,事情還沒有塵埃落定之前就逃出了寧大将軍府。

這人就是十數年前蠱惑寧安國放下家國責任跟她私奔,十數年後,又一再勸說寧安國回京都摘桃子的彎彎。

這人明明上是寧安國在路邊救下的,想要賣身葬父卻被惡霸調戲的良家婦女,實際上,這人是敵國的諜者。

她是聽說了将星的傳言後,特地出現在寧安國面前,努力讓寧安國這個将星發揮不了作用,好讓她的國家能長驅直入,把楚朝這塊肥肉叼在嘴裏的諜者。

不得不說,她是成功的。

寧安國果然沒有逃過美人關,或者說,他是順勢而為,扔掉了身上的重任。

只是她也沒有想到,楚朝的将星不是寧安國,而是寧安楚。

甚至,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整個楚朝都得感謝她。

若不是她帶走了野心比天大,實力不中用的寧安國,沒準,楚朝現在都已經成了他國的附屬了。

彎彎這個人,段知衍一定要殺。

敵國,他也一定要滅。

之後幾年,段知衍和楚懷澤聯手,乘着寧安楚給楚朝打出大好局勢,撕了敵國的降書,屯兵邊關,幾次出兵攻打敵國。

将士們知道寧安楚的死和敵國有關,每次沖鋒陷陣都是拿命去拼的。

儲檢也不再摳摳搜搜了,将士們要錢給錢,要糧給糧。

他只有一個信念,把敵國打趴。

這期間,楚朝出了好幾個軍事人才。

全國上下一心,真的把敵國給滅了,把楚朝的版圖擴張了一倍有餘。

彎彎,自然是被誅殺了的。

然斯人已逝。

這勝利終究帶着沉重。

最後,楚朝在楚懷澤的治理下海晏河清。

段知衍回到師門,終生不出。

儲檢一生未娶。

安楚抱着小冊子,眼淚從她的眼角滑落。

原來,是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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