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教坊司……
那是一段她無論如何都不願想起的噩夢。
謝塵明明知道的。
“你說,什麽……”熾歡牙齒都在打顫,方才臉上裝出的嬌笑已然消散,那一雙桃花眸裏潋滟春色不再,只餘霜雪寒冷。
少女死死瞪着他,像一只随時準備上去撕咬的貓。
當讨好無用時,熾歡也懶得再裝,懶得對一個瘋子獻媚逢迎。
謝塵雖如此嘲道,但卻未放開掐着少女細腰的手,甚至那捏着少女下巴的手也未移開。
指腹反而細細在肌膚上摩挲,又猛地加重力氣,惹得少女一陣吃痛,下巴處立即就泛起了紅。
疼,很疼。
小指處的疼痛還未消,細細密密一陣一陣湧上來,這下下巴處也跟着疼了起來,熾歡眼眸裏頓時就浮了淚花。
“我說錯了麽?”謝塵微微眯眼,手上用的力氣便更重了。
熾歡本就孱弱,方才小指被箭刃割傷,鮮血還在不停地往外冒,此刻又被謝塵捏着下巴,用力之大幾要把她下巴都捏碎,她這身體如何受得了這些,淚眼漣漣的,一汪汪水搖晃着往外洩。
謝塵松了手,卻未放開她的腰,晦暗不明的視線落在桌上那截箭矢,忽地冷嘲:“蘇熾歡,你什麽時候也會關心一個奴隸的死活了?”
熾歡大口喘氣,胸脯起伏不定,說話也抽抽噎噎的:“他,他對我還有用,若是無用,我早便殺了他……”
熾歡這句話倒沒說謊。
這奴隸忠誠又強悍,能給她當狗,能幫她殺人,身材這麽好,長得也這麽好看,還能給她當玩具,夢裏好像還挺好玩的。
只是她如今還不知道這奴隸為何如此,這總是叫她不安。
他是看上了她的貌,想要得到她,還是看重了她這公主身份,想要借着她擺脫奴隸身份,一步步地往上爬呢。
不管是哪個,都說明她與他之間有穩固的利益關系,她可以放心地利用他。
可時至如今,熾歡完全不知道奴隸對她忠誠的因由。
她完全不知道他圖什麽,也就不知道該如何控制他,維持她與他之間主奴關系。
這總是叫她不安。
他能成為她的刀,怕是有一天也會成為要她命的利劍。
更何況那奴隸一身暴戾之氣,若是有一日他醒悟過來不給她當狗了,還不知會不會報複她呢。
他那體格,怕是一只手就能捏碎她。
想及此,少女黛眉輕皺,心裏的不安逐漸擴大。
他總歸危險。
謝塵聽少女如此說倒是嗤了一聲,指節繞着她一根發絲用力一扯,漫不經心道:“噢,我當是你已然發現那奴隸身份,怕他起勢後報複你,才假仁假義地關心他死活。”
一根頭發被扯下,頭皮驀地一痛,熾歡回神還不及瞪他,被謝塵這句看似無心的話驚到,方才心中的那點不安逐漸擴大成一個巨大的陰影,将她全部籠罩。
熾歡愣了片刻,下意識問:“你說什麽?”
“看來你不知道。”謝塵許是厭了,他手上用了力,掐着一截細腰,将手上少女提到桌上。
薄紗裙裾下,少女伶仃細瘦的腳晃晃蕩蕩的,一雙素手摳着桌沿,不斷用力。
“他是什麽身份?”熾歡的聲音有點顫抖。
謝塵走至一旁書架,從一沓沓的書籍中抽出一封書信,遞到少女面前,悠悠道:“羌國流落在外的皇子。”
這句話完,似乎看面前少女被吓得面色慘白還不夠,末了又不嫌事大地補了句:“羌國現今只三個皇子,一個是病秧子,常年卧床,命不久矣,一個愚笨不堪,沉湎酒色,羌國人天生崇尚武力,若那奴隸能回到羌國加以謀劃,那羌國帝王之位非他莫屬……”
“羌國,羌國……”少女沉思,沒有血色的唇呢喃着。
羌國地處醴國西北,國人勇猛善鬥,兵力強大,是不容忽視的存在,和如今國防匮乏的積弱醴國形成鮮明對比,早些年時醴國還未重文抑武,或者說重文抑武還未到如此程度時,熾歡父親戰無不勝,手下的軍隊也紀律嚴明,俨然天防,因而醴國成了周邊紛紛附屬歸順的大國。
只有羌國例外。
熾歡還記得,當初羌國不僅拒不歸順,還頻繁來犯邊關,她父親接到聖旨前往,這仗打了半年有餘,羌國才歸順投降,兩國訂立合約,互不侵擾,羌國上繳了大批金銀,還有……奴隸。
羌國人都生得高大,高鼻深目,面容深邃,很是漂亮,當時羌國的奴隸在各國流通,極受歡迎,但當時熾歡看到那小奴隸時還是不明白,為什麽這麽小的孩子也會被當成奴隸送過來。
而且,只有他這一個小孩子。
他實在是太小了,比當時的她看起來還要瘦小,手臂胳膊細得像根棍子。那張臉也髒兮兮的,卻能看到他深邃的五官和透亮的眼眸。
是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小孩子,即便他渾身髒污,滿身血痕,神色卻無任何痛苦與懼怕,透着一種麻木。
不像人。
還帶着一種莫名的壓迫感。
熾歡現在想起來才覺得,或許這就是血統帶來的東西。
熾歡當時也不過是個小孩子,剛開始看到雖然覺得這個小孩可憐,但根本不敢靠近他。
軍營裏喧嚣嘈雜,人來人往,小孩脖子上套着粗重的鎖鏈,手上腳上也是鎖鏈,他被人像狗一樣拉着,他太小了,扯着鎖鏈的人稍微用點力他就站不住,趔趄着摔倒在地。
小孩摔倒在地也沒人管,沒人在意,後面便成了被人拖着走。
地面拖出一條長長的血痕,但那小孩還是不吭聲。
沒喊疼,也沒哭叫。
不過一幾歲的小孩,這種非人的沉默着實駭人。
不知是畫面太血腥還是這個小孩太怪,周邊圍觀叫喝的人看到吸了口冷氣,四周霎那間靜得詭異,喝酒吃肉,發賣奴隸的人都停了下來,都在看着這小孩。
熾歡當時躲在人後面,也在偷偷看他,她當時不知道自己臉上是什麽表情,只記得當時自己的确很揪心,很心疼那小孩,許是眼睛眉毛都皺到了一起。
熾歡站在大人背後盯着他看,發現那小孩也在透過濺起的灰塵看她。
熾歡只覺他的眼睛好亮,好漂亮,也……好可憐。
那小孩沒哭,她倒是先流了眼淚。
就在她眼淚流下的時候,那小孩似乎愣了下,那沒什麽表情的臉上竟然閃過一絲困惑。
後面,就在有人想要将這瘆人的小奴隸拖到帳外時,熾歡站了出來。
她伸開手臂,死死咬着嘴唇,分外堅定地擋在了這個奴隸面前。
熾歡當時站在那奴隸前面,并不知道後面的小奴隸是何表情。
她父親是大将軍,又只有她這麽一個女兒,寶貝得不行,回朝後經常會帶着她到軍營玩,因而,軍營裏的人都知道她,不過一個奴隸而已,既然她攔了下來,也就沒人說什麽,只當是小孩子一時興起罷了。
如此,熾歡算是救了這個奴隸一次。
她想,小時候的她許是比如今善良太多,竟然會善心大發救下這個奴隸,救了這個奴隸後又将奴隸牽到一旁,用她娘親繡的絹帕給這個奴隸擦傷口。
一邊擦還一邊流眼淚,給他吹吹……
……
這些事情太過久遠,遠到熾歡已經記不清當時那個小奴隸的臉和表情。
怕別人欺負這個小奴隸,當初她硬是在軍營待了好幾天,晚上睡覺都要牽着那小奴隸的手,怕極了他又被別人栓上鎖鏈。
那可太可憐了。
後面還是她父親再三保證不會讓人欺負他,她才随她父親回府。
她回府時,那小奴隸只沉默地看着她,那雙透亮的眼睛變得黑沉,透不出一點光來,她說會回來接他,讓他等着她,熾歡以為那奴隸依然會沉默,但沒想到他竟是輕輕地“嗯”了一聲,然後點了點頭。
可是後來,那小奴隸怎麽都沒等到她回去找他的那天。
熾歡食言了。
與羌國一戰雖得勝訂了合約,但連年征戰已然消耗醴國大半國力,正待休養生息之時,東邊的周國卻突然進犯,趁夜奇襲,已攻下邊關一城,大有往中原腹地推進之勢。
她父親又被派往戰場。
但這一次與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樣。
她父親守衛國家浴血奮戰,死守咽喉青州,等來的不是援軍,而是要他命的聖旨。
屍體被獻敵軍,懸挂陣前。
她父親被污勾結敵軍,謀反。
蘇家被抄,上上下下十幾口人全死了,她娘親葬在了一場大火裏。
而她呢……
她怎麽可能還記得那個小奴隸。
……
羌國皇子,奴隸……
往事走馬燈般一幕幕閃過,記憶中小奴隸的臉與那個男人的臉逐漸重合,末了,熾歡卻是笑了,桃花眼眸裏水霧浮動,潋滟間嬌媚橫生,卻始終透着一種令人發顫的空茫。
熾歡想,小時候的她或許對那奴隸有善心,但現在的她自私又惡毒,怕是半分不會在意這奴隸的生死了。
待她對他極盡利用之後,要是他死了會怎樣呢。
不過是死了一條狗罷了。
她是個壞人,所以做些壞事,也,也不要緊吧……少女如此想,貝齒輕咬唇瓣,充血漲紅,再用些力仿佛就要流出嫣紅血液來,裙裾下的雙腳卻晃動得更加厲害了。
謝塵已然将那封書信放到她手中,她卻好半晌才從那遙遠的思緒裏回神,打開書信看去,寥寥幾眼,少女看完全信,那潋滟雙眸驀地放大,方才恍惚的思緒徹底回來了。
“這是……”
信上內容着實驚駭,這樣一封信,他卻如此堂而皇之地給了她,似是絲毫不在乎她知曉如此秘密的事。
真是瘋子。
謝塵這般舉動令人生疑,也令人恐懼,她擡眼看去,卻只見謝塵似早有所料。
他神态自若地迎上她目光,斜倚書架抱臂瞧她,嘴角始終帶着嘲弄的笑,不緊不慢道:“羌國的人怕是不久後便會來此尋他,蘇熾歡,你若是想從我身上得到死士和名單,若是想讓我助你,便用盡所有手段将這奴隸留在此處,阻止他回到羌國……不管你是殺了他還是勾引他,統統都可以……”
“我很好奇,你會怎麽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