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第 32 章
熾歡去找了謝塵。
此時的她并不知道, 謝塵是此事的罪魁禍首。
是他生生掐滅了重審青州一案的希望。
是他給皇帝遞的刀。
也許她還是低估了謝塵這個瘋子,她根本不會想到,也料不到……謝塵會瘋到這種地步。
——
朝堂大亂, 轉瞬之後,一切似乎已塵埃落地。
國子監的學生和翰林院的學士被收押在監,請求重審青州一案的奏折統統被打了回去, 甚至連街巷寫萬民書請命的百姓都被抓入大牢。
沒希望了。
為蘇家, 為父親平反的希望徹底沒了。
煙雨朦胧, 熾歡獨自一人到謝府時,仍然陰雨連綿。
這些日子,這春雨似乎從未斷絕。
淅淅瀝瀝,地上濺起的水滴沾濕了少女裙擺,貼着她細瘦腳踝, 雨幕之中, 莫名伶仃。
熾歡只覺自己有些神智不清了。
她眼睛是紅的,手心盡是粘膩的鮮血,就連那顆心似是也鮮血淋漓。
她覺得痛,好痛。
這痛非發洩出來不可。
于是乎,不知不覺間,她踏入了謝塵早已為她設下的陷阱。
外頭潮濕陰暗, 推開書房的門, 裏面更甚, 只屏風前立着一盞落地紗燈。
風裹挾着雨吹進,燭火搖曳, 昏黃燈光似乎散發着淡淡暖意, 但落在一旁的男人臉上,卻照出了一片詭異的的冷色。
映得他整個人越發詭谲, 恍如鬼魅。
青寒并未通報,但當少女驀地推開房門時,裏頭歪坐的男人卻并不意外。
他緩緩撩起眼皮,靠坐在椅子的背脊直起,薄唇勾了個明顯弧度。
似是已等候她多時。
門突兀地被打開,又哐當一聲關上,熾歡通紅着眼,三步做兩步走到謝塵面前。
手往他書桌重重一拍。
“布防圖給我。”
他輕笑了聲,含笑目光漫不經心地落在她手,指如削蔥根,卻……染了血。
細白的手指依稀可見殷紅血跡,零零星星地散在五指,明顯可見擦拭痕跡。
謝塵的眸光頓了下,眼裏的笑消融一瞬,但當他目光下移,看到包紮着少女手心的布條時,眼裏一閃而過的異樣情緒又成了滔天戾氣。
玄色布料,明顯……是從男人衣袍撕扯下來的布。
如此親密了是麽。
謝塵嘴角和眼底的笑瞬間消失,他死死盯着那布料,目光一點點地上移,實質一般地滑過她的手,她的脖子,最後停在她的唇。
他微微眯起了眼,手肘支着椅子扶手,半撐着的腦袋歪了下,他陷在昏暗的燈光下,此時此刻像極了一條在暗處窺伺的,不知什麽時候便會上前攀咬她的毒蛇。
目光陰冷又危險,讓人不寒而栗。
若是以前,說不定熾歡會被他這眼神吓到往後退幾步,但今日她卻視若無睹。
她心中沒有害怕,也無恐懼,更無意和這個瘋子對峙糾纏,只朝他一遍又一遍地說:
“布防圖給我。”
謝塵撐着腦袋的手指彎折了下,頭歪得更下了。
他長發半束半散,烏發落在半敞的胸膛前,更使他皮膚透着一種病态的白,此刻他挑着眼尾看面前的少女,眼神總透着睥睨又輕蔑的味道。
臉上的表情也很古怪。
說是笑,卻又不像笑,說淡然,眉眼之下卻壓着快要爆發的怒氣。
他直了直身子,手指在桌上一下下敲着,狀若無謂地挑了挑唇:“蘇熾歡,你就沒有什麽要和我說的?”
說你錯了,說你愛我,說你再也不會背叛我,說你想和我成親,說你會當我的妻子,說你不喜歡那個奴隸,說你……愛我謝塵……
我便可以大發慈悲地收回手,我便可以大發慈悲地救救你,放過你,也放過蘇家軍……
說,說,說……
快說啊!
謝塵敲着桌面,指骨敲擊的力度越來越重,雜亂,毫無規律,聽得人心煩意亂。
熾歡此時的心情糟透了,她實在沒耐心,也沒興趣和他周旋,更不想猜他此時的心思。
她便擰着眉,下意識回了句:“有什麽要說的?”
語調冷得能結冰,眉眼間也透着不耐煩。
敲擊桌面的聲音驀地消失。
一絲悲哀竟然從男人眼裏閃過,謝塵怔了片刻,然後,他忽然仰着脖子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好!”
“好,好,好……蘇熾歡,我謝塵,再問你,最後一句……”
他的聲音一字一頓,斷斷續續的,似是從齒縫了咬碎擠出來,說得分外艱難。
他起身,越過長桌,走到她面前,狹長鳳眸垂下,仍如以往那般居高臨下地看她,竟然問:“你要不要……和我、成親。”
這話問得極是突兀,熾歡都被驚了一下,她恹恹垂着眼皮掀起,皺起黛眉,桃花眸裏湧現出巨大的困惑,不解。
少女那雙漂亮的眼睛裏閃過很多情緒,難以置信,疑惑,不解,防備,茫然,甚至是疲憊……
但就是沒有愛。
也沒有以往看着他時的那種歡喜。
好像,他很久很久,未在她眼裏看到了。
以至于他竟然會想,那種歡喜是不是真的在她眼眸裏存在過。
還是,還是她一直就是在騙他……
一直都在騙他。
熾歡下意識的目光深深地刺痛了謝塵,往他心上狠狠插了一刀。
謝塵往後退了半步,又生生止住搖晃着要往後退的步伐。
他擰着眉,歪着頭,過白的皮膚在昏暗中生出冷意,那薄唇卻紅得過分。
由愛生恨,惱羞成怒。
他的齒縫間咬了一嘴的血。
“成親?”
熾歡只覺得他當真瘋了,她雙手撐着桌沿往後仰,纏着蕭灼衣裳的手心傳來陣陣痛意,卻也莫名傳來陣陣暖意。
她昂起下巴與他對視,眼裏只剩下玉石俱焚的孤勇。
她直視他漆黑的眼瞳,言簡意赅地說:
“你恨我。”
說完這三字,熾歡又冷冷笑了下,唇瓣牽着向下,盡是輕蔑和厭惡。
就如他次次,看她那般。
此時此刻她什麽都不在乎了,也無意再賣乖谄媚,讨好面前之人。
她心裏滿腔怒火無處發,恰逢謝塵撞上,她只想撕碎他虛僞的皮囊。
“你恨我入骨,還要和我成親?謝塵,你為什麽會覺得,你自己是愛我的?”
少女包紮過的手攀上他肩膀,她踮起腳,親昵地靠在男人頸窩,唇齒間吐出的熱息纏在他耳側,激得他耳廓都泛了紅。
謝塵喉頭滑了滑,昳麗臉上現出一瞬痛苦的神情,他搖了搖頭,下意識擡起手,将要覆上少女薄薄的脊背時,卻又聽到她嬌嬌笑着,說:
“謝哥哥,我知道你恨不得殺了我,每次你看我的眼神,都像是要将我剝皮拆骨,像是要将我一刀刀淩遲,反複去承受你當年戰場之痛。”
“次次,你看我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個玩物,一個妓子。”
“哦,你的确也把我當教坊司的妓子。”
“你說我下賤,說我放蕩,說我……真髒,說我教坊司沒白待,勾引人的本事學了不少,什麽男人都能勾引過來。”
“謝塵,你明明知曉蘇家之事,明明知曉我當時處境如何,明明知曉教坊司是如何一個地方,我有多恨,多恨那裏,這是我永遠都不願回想起來的噩夢,你卻每次都要用那種高高在上的姿态提醒我……提醒我,我下賤我肮髒我放蕩,提醒我蘇熾歡……蘇家沒了,我再也不是以前那個被爹娘寵愛的大小姐。”
“你怨恨我羞辱我,為什麽你還能說出,要我和你成親這種話呢。”
謝塵想要抱她的手就這麽停在背後,只差毫厘便可觸摸到她的地方。
他低垂着頭,垂下的烏發掩去他側臉,只留下一重重的陰影。
“謝塵,你不過是想折磨我,你不過是想報當年之仇,你心高氣傲,目下無人,只不過是接受不了自己被人欺騙被人抛棄這件事……”
“你自尊心極強,從小時候我們認識起,你便是如此……驕傲狂妄,睚眦必報。”
“但很可惜,我也是這樣的人。”
熾歡還在他耳邊笑,細長手臂勾着他脖子,看去似乎親昵至極。
只是聲音卻極冷:“你欺我辱我,你不低頭,我便會低頭嗎?”
“以前,我承認是我負你,但為了蘇家軍,我沒得選,再來一次,我也會這麽做。”
許是最後一句話徹底激怒了謝塵,驟然之間,他掐着她脖子,将她重重按倒在桌面。
砰的一聲,熾歡喉間湧上一陣血腥味。
她只覺得自己背都要斷了。
少女的唇漸漸被鮮血染紅。
“蘇熾歡!”謝塵俯下身,雙眼猩紅,昳麗的臉在搖曳燈火下一明一滅,他的臉似乎也被切割成兩半。
一半痛苦,一半癫狂。
“你惡毒自私,你騙我棄我,如今怎麽還敢說出這種話?蘇熾歡,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
話聲止住,後面的話,謝塵并未說出口。
後背實在太痛了,喉嚨裏湧上的血令她止不住地開始咳嗽。
謝塵愣了下,掐着她脖子的手松了下來。
熾歡咳得面色蒼白,她趁機拂開他的手,聲音明顯虛弱了不少:“我不會變,你也不會變,你為什麽會覺得,我們還能回到青梅竹馬那時候?”
“謝塵,你為什麽覺得,我會愛你。”
“換句話……你為什麽覺得,你會愛我?”
“愛一個人,是這樣的麽?”
熾歡想,不是的。
不是的。
她見過真正的愛。
不知為何,一個高大又沉默的身影在她面前一閃而過。
熾歡眼眸濕潤,忽覺鼻尖發酸。
她覺得後背好疼。
蕭灼,從來都不會讓她疼。
“互相折磨到死,也未嘗不可。”他在她耳邊陰恻恻地笑,咬了口她耳垂。
像是被毒蛇攀咬一般,熾歡渾身發冷,只覺得他可笑。
她蘇熾歡,為什麽要被他折磨。
從來都只有她折磨別人的份。
“我不想。”熾歡也笑,她忍着後背的疼痛,用盡力氣推開他,撐着手肘直起身子。
她站在他面前,他低頭古怪地看她半晌,膚白唇紅的臉忽然扭曲起來。
他又開始大笑:“好,好,好……”
“好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到眼淚似乎都出來了,挑着的鳳眸暈出濕意,他擡手撫上她的臉,狀似溫柔地問:“蘇熾歡,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嫁不嫁我?”
後背還是疼的,熾歡渾身都在抖,卻還是捏緊手,昂起臉與他對視,清脆脆地答:“不。”
“所以,你愛上了那個奴隸?”
謝塵忽然問了一句,熾歡一滞,長長的睫毛垂下,似是要将少女心事全都掩去。
她只道:“我是個自私的人,你為什麽以為我愛他?”
明明,她對他這麽壞。
“最好如此……”
方才失控的情緒似是已被他收回,謝塵勾着唇,抱臂看她,臉上滿是嘲諷,眼裏卻猩紅未消,底下藏匿着的瘋狂若被點燃的烈火,越來越盛。
她不給他的愛,也休想給別人。
休想。
“蘇熾歡,你最好永遠給我當一個自私的人。”
熾歡并未聽出他話裏的深意和警告,更不知道,謝塵給她設了一個陷阱。
等着她往下跳。
“我今日來,不是同你争論這些,我只希望你遵守承諾,把布防圖給我。”熾歡怕自己在這耽擱太久,那奴隸又會擔心她到處找她,便不想再和謝塵糾纏,只想要完布防圖回去。
謝塵死死盯着她,一直在古怪地笑,他皮膚過白,此刻在這昏暗室內,在這潮濕陰冷的屋內,望去着實讓人毛骨悚然。
簡直是惡鬼。
熾歡打了個寒顫,見他沒有動作,又威脅他:“謝塵,若你不遵守承諾給我,我便将你勾結羌國三皇子,想要謀反的事情抖落出去。”
謝塵也不知有沒有被她威脅到,他眯眼看她半晌,後聳了聳肩,竟然笑着攤手:“好。”
他應了,長指挑開桌上書籍,抽出一張羊皮紙。
他遞給了她,看似不經意地說:“我知道你想做什麽,蘇熾歡,皇宮布防重重,你以為你靠那個奴隸便能成事麽?”
熾歡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