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不宜久留,慕家大爺将客人送去外院待客廳,只留慕承筠在老太太跟前。
人一散去,他清冽的目光一下子就掃到了那扇屏風。
還沒說話,老太太就注意到他的神情,連忙笑呵呵地介紹道:“筠兒,你瞧瞧,這是珍十二娘子的江山如畫,好看嗎?”
慕承筠一襲月白長衫,一手在前,一手負後,挺拔而立,即便是常日見到他的慕家女眷,也不禁為那絕世的風姿而驚嘆。
“好看!”他目光淡淡的,幽靜而深邃,讓人看不出什麽情緒,“哪家送的?”
“章武侯齊家,正是他們那位年輕的侯夫人上門賀壽。”說到這老太太突然想起一茬事,叫嚣了起來,“哎呀,忘了給那三個年輕的媳婦回禮了!”
一個年輕媳婦立即笑着安撫,“沒事沒事,老太君,待會壽宴後,孫媳婦定當送去。”
“哎哎!”
慕承筠聞言眸色倏忽一變,目光定格在西北角那一首詩上。
字跡很漂亮,十分飄逸的行書,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字跡跟自己的字跡很像……
而這個世上唯一寫字類他的只有那個他手把手教出來的姑娘。
他心口驟然窒息般凝住,本能的伸出手去觸摸那墨跡,輕輕碰了碰,再收回在鼻尖一聞。
熟知筆墨的他怎能不知,這是前不久剛寫下的詩。
作詩的是何人?
☆、娶親
這邊蘇韻卿心情忐忑而滿足地跟着賀氏和姚氏來到了用膳的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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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回落座倒是按照爵級,章武侯,當朝三品将軍,年紀最輕的侯爺,蘇韻卿一行人倒是坐得很顯眼。
齊家人不多,就三個年輕媳婦,席位上自然還有其他人。
還未擺飯,有的人去花園裏逛着,有人坐在這裏閑聊。
八仙桌上都擺着上好精致的各色點心,切的都是鐵觀音,每一桌都有小丫頭服侍。
因着蘇韻卿最近名氣太盛,又是得罪了皇後,打了皇後的臉,自是沒人敢跟她搭話。
她滿心眼裏的慕承筠,仿佛現在全身萦繞的都是他的氣息,哪裏管得了別的,才落座喝了一口茶就起身了。
賀氏和姚氏自然沒管她。
妯娌倆一個吃着豆花糕墊肚子,一個喝着茶。
“我覺得大嫂今日神情不對!”姚氏低聲跟賀氏交流。
賀氏聞言眼眸瞪得大大的,糕點還在嘴裏嚼,狠狠吞了下去,模糊不清道:“你也發現啦!”
“嗯嗯!”
“她對慕家很上心,而且很懂….”賀氏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她很懂老太太的喜好。
姚氏若有所思點點頭,“我覺得她今日恍恍惚惚的,有點像…..”像情窦初開的小姑娘,在思念情郎…
不過姚氏很快把這個念頭壓下,天可以塌下來,以蘇韻卿那性子,絕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沒準是沒歇好,精神不霁罷了。
蘇韻卿帶着丫頭青環和畫眉往花園裏走。
慕家用膳廳西邊過游廊,有一個院子,裏頭有一池天井,水質清澈,鋪了不少睡蓮,而天井裏頭還養了三只烏龜。
正是她跟小舅舅在城外青山寺給抓回來的。
因今日賀壽人多,原本這一帶十分清靜,如今倒也随處可見人。
蘇韻卿低眉淺笑,不與人交談,徑自來到天井邊,靠在石欄上一探頭,就看到有一只烏龜趴在裏頭那顆靈鶴石上伸着脖子望着上頭,蘇韻卿笑了笑,再去尋另外兩只,卻是在四四方方的池子裏游玩呢。
看着,倒是老樣子,沒明顯變化。
小舅舅曾說這是一種極為罕見的南海歸,壽命都在百年以上,三兩年是看不出什麽變化,她剛剛順手弄了些吃食,便往池子裏丢。
事物氣味引起烏龜的注意,三只烏龜紛紛往散落吃食的水域游來。
這時對面一個年紀小小的姑娘咿呀一聲,十分奇怪道:“哎呀,這位姐姐真厲害,你給的它們什麽吃啊,為什麽它們搭理你,你是不知道,剛剛我們這麽多人都逗那烏龜呢,偏偏它們都沒動靜!”
小姑娘睜着亮晶晶的眼眸很好奇望着蘇韻卿。
蘇韻卿只是沖她笑了笑,也不答她,繼續觀賞三個小家夥吃食。
小姑娘也不在意,只是覺得有意思,便喚來她的同伴來圍觀。
大家自然不至于為幾只烏龜上心,不一會,大家的聊天引起了蘇韻卿的注意。
“你們可知為何這一次慕家老太君要祝壽嗎?”一個年紀稍大些的姑娘開口道,
“不是六十大壽嘛,整數必然是賀壽的!”另外一位個子稍小的姑娘附和。
“不,慕家一向低調,這一次大張旗鼓賀壽是有緣故的。”
大家聞言立即來了興致,紛紛扭頭看向那說話的大姑娘。
就連蘇韻卿也很好奇得擡眼看向對面。
只見那穿着鵝黃色百褶長裙的大姑娘說道:“我聽說呀,是為慕家擇媳呢!”
“什麽?”
幾位姑娘失聲驚呼,一臉沒想到的樣子。
蘇韻卿眉頭緊蹙,不過細想來也很可能,慕家年輕一輩子弟衆多,未議婚的表哥表弟自然是有的,只是通過這種方式,實則不是慕家的風格。
“天哪,慕家公子我見過幾個,一個個風采絕佳,滿腹詩書的…..”一個膽子大些的姑娘經不住激動起來。
卻見為首那大姑娘笑着搖頭,“不是,你以為慕家要通過這種方式給慕家的公子們擇媳啊,你想歪了,這一次并非是為慕家的公子們,而是……”那姑娘尾音拖長,試探問大家道:“你們見過那位慕家六爺嗎?”
她話音一落,倒是一陣冷氣直抽的聲音。
“遠遠的見過一次……”說話的姑娘雙手捧着下巴,眼神發呆,身子似乎都在發抖,激動到語無倫次的樣子。
那為首的大姑娘露出一臉神往的樣子。
“這位慕六爺,年過二十五了,卻至今未娶,六部侍郎以上,何曾見過三十歲以下的男兒郎啊,即便是四十以下的都是罕見之罕見,可這位六爺如今卻是吏部侍郎,他十二歲前,京城不知道有這麽一個人,十二歲那年一舉成為少年狀元,天下皆知,可惜慕六爺行蹤不定,十分低調,不在人前露面,直到二十歲才入仕。”
“是呀,我也聽說過慕家六爺之名,那個時候想啊,世間真的有這樣的男子嗎,我哥哥見過他,總是贊不絕口呢!”
“哎喲,瞧你們一臉花癡樣,你們才多大,那六爺能看上你們,盧姐姐,你且說說,這一次真的是為六爺擇婚嗎?”那個個子嬌小看着十七八歲的姑娘問道。
那位為首的大姑娘真是盧家嫡長女盧瑩瑩。
盧瑩瑩抿着嘴輕笑,親切而溫婉,“我聽說是的,慕六爺到底年歲不小了,他侄孫都有了,自個兒還不成親,可是老太太的心病,這一次呀,就借着大壽的名頭,想給慕六爺瞧瞧,看有沒有看對眼的。”
那個姑娘眼眸瞬間睜大,“你的意思是….今日會讓慕六爺親自掌眼?”
都聽到她小心髒激動的聲音。
盧瑩瑩腼腆地笑了笑,聲音壓低了一些,不大好意思,“應該是的吧。”
不然老太君自個兒請媒人帶畫像上門,了解下人品家世,雙方合計下便可,而這個六爺這麽多年未娶妻,必然是個口味叼的,老太君奈何不了他,恐怕是想讓他親自過眼。
盧瑩瑩內心如此揣摩。
這邊蘇韻卿臉色霎時白如紙。
小舅舅….要娶親了….她剛一重生,他就要娶親….
她的心仿佛被人生生掐住一般,有些喘不過氣來。
再看對面那一張張躍躍欲試的臉龐,朝氣蓬勃,充滿着期待和興奮。
蘇韻卿突然覺得特別刺眼。
是啊,小舅舅谪仙一般的人物,哪個女人不想嫁他呢,即便年紀大了一些,那樣的風姿,那樣的身份和地位,那樣的本事能耐,那樣的品貌…想要嫁給他的如過江之鲫。
她們都有資格….她們都可以争取,可她沒有。
前世是她的外甥女,這一世是有夫之婦!
好恨哪!
恨老天爺給她添堵,恨那齊少天為何不回…
可他回來又能怎麽樣?哪怕他們和離,一個和離的女人,給他作妾,恐怕慕家都嫌棄吧!
難道前世求得不到,這一世也只能遠遠癡望嗎?
“啊……”
蘇韻卿瞬間心如刀絞,眼淚如珠,滾滾而下,捂着胸口靠着清涼的石壁蹲了下來。
“少夫人…..”青環大驚,連忙蹲下來扶她,“您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蘇韻卿将頭埋在膝蓋上,半個字都說不出來,只擡手示意她無礙。
青環和畫眉焦急不已,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但蘇韻卿就是蘇韻卿,前世隔着人倫,她都敢于說出自己的心聲,這一世,沒了血緣的牽絆,她怎能不争取。
不過片刻功夫,崔曉妝還是那個崔曉妝,永遠不服輸,也不看人臉色的崔曉妝。
她緩緩擡起頭,神色鎮定如初,紅了的眼眶在豔陽下奪目如珠,
她輕輕捏緊青環的手臂,低聲交待道:“青環,馬上要開席了,我同畫眉過去,你且幫我打聽下慕六爺擇婚的事,看看下午會有什麽動靜或安排,再一一報與我聽。”
青環先是神色一變,暗想自家小姐一個已婚婦人去打聽這些作甚,何況齊家也沒待嫁的姑娘,就算是為蘇家打算,可蘇家在江南,那也太遠了些。
不過主子吩咐,她照辦便是。
青環先走,畫眉稍稍給蘇韻卿理了理衣裳,又見主子哭紅了眼,不由心疼,“小姐,您別傷心,咱們的日子會好起來的。”
蘇韻卿含笑點頭,“我沒事,讓你們擔心了。”
畫眉和青環是她陪嫁的心腹,一靜一動,一個擅長主外,一個擅長主內。青環性子強悍一些,個頭也壯,家裏的丫頭婆子掂量她幾分,而畫眉內斂,主要打理她起居。
主仆倆相攜回到用膳廳,此時宴席陸續擺上,賓客就席,好不熱鬧。
宴席開始後,老太君謝氏的正院總算是空閑下來,拜壽的賓客已經安排妥當,老太君得空将小兒子喚來東次間的窗下坐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