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雪夜

第066章 雪夜

鐘明呼吸一滞。

他擰緊了嘴唇, 看向牧師,想透過他藍色眼睛看到這人腦子裏面到底是什麽。

同時,他突然想起上次在對方用德語對自己說了什麽, 惹得公爵一下子生氣。估計也是差不多的話。

牧師見他瞪着自己。揚了揚眉:“怎麽?我說錯了嗎?”

鐘明很讨厭從跟公爵相似的臉上看到這個表情。他皺起眉頭,移開視線,不打算和他再說下去:

“讓開。”

這句話應該是很有力量的。但鐘明擡起腳,打算向前走, 腳卻埋在雪裏動彈不得。這使得他慢了一步, 幾乎是剛往反方向走的下一瞬就被牧師追上。

“等一下。”

牧師向右伸出手臂,攔住他:

“我還有話要跟你說。” 他垂下眼, 向鐘明道:“我已經在外面等了你很久了。”

鐘明被那枯樹枝般的手臂一攔,一個踉跄頓在了雪地中,擡起頭,擰眉看向牧師。

見對方神情很認真地看着他,似乎完全沒覺得自己的态度有什麽不對, 仿佛剛才出言貶損鐘明的人也不是他。

“我跟你沒什麽話好說。” 鐘明的聲音更冷了些:“滾開。”

牧師似乎對他突然的出言不遜感到很意外。愣了片刻後, 揚起眉鋒,向鐘明道:

“你應該更有禮貌。” 他語調平靜地說:“還有, 我有名字。我叫卡佩,你可以叫我卡佩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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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明完全不想知道他叫什麽。

這個人剛剛還用侮辱人的詞彙形容他,現在還有臉倒打一耙,說他沒禮貌。鐘明稍稍一想就明白了他這種古怪态度背後的原因。對方是真心認為自己說的話沒有錯, 用那種詞形容他并不是侮辱,而是種客觀的評價。

在想明白這件事的同時,鐘明感覺一口氣憋在了自己的心口, 氣得差點暈過去。

可能是看他臉色太難看,牧師皺起眉, 疑惑道:“有這麽冷嗎?” 他将視線從鐘明青白的臉上移開,看向他被圍巾和手套完全包裹住的脖頸和雙手:“你穿的已經很多了。”

“算了。” 他放棄點評鐘明的穿着,重新看向鐘明的眼睛道:“我想邀請你加入我們的隊伍。”

鐘明本來已經忍不了了。聽到這裏,他怒氣一滞,擡起眼看向這個名叫卡佩的牧師:

“……什麽?”

卡佩再次重複了一遍:“我想邀請你加入我們。”

鐘明用一種看神經病的目光看着他,覺得這個人的腦子是真有問題。

卡佩卻并不在意他的目光,他低下頭,微卷的棕發落在眉眼處,看着鐘明的視線銳利,仿佛想要刺透他的靈魂:

“你其實并不相信他吧?”

這個「他」顯然指的是公爵。

鐘明的睫毛微顫,皺起眉頭。對方沖他勾了勾嘴角,聲音低沉下來:“他向你隐瞞了很多事情,你們之間根本就沒辦法建立信任。”

卡佩微微彎下腰,高大的身體擋住風雪,陰影落在雪地上,蓋住了鐘明的半邊身體,在擋住他去路的同時不着痕跡地靠近了他。

“如果你能成為我們的內應,作為回應,我可以告訴你怎麽對付他。” 卡佩的聲音充滿蠱惑:“這麽樣?這不是很壞的交易吧。”

這個德國佬只有在傳教的時候英語會突然變得很好。

鐘明沉默片刻,擡起眼,道:

“如果你真的知道對付公爵的辦法,為什麽不自己去?”

卡佩聞言很直白地說:“因為我沒辦法靠近他。”

他語氣很自然,絲毫不為自己的失敗而感到羞恥。鐘明微微睜大了眼睛,感覺這個人的腦回路确實異于常人。

“而你可以。” 卡佩沒有絲毫要遮掩自己意圖的意思:“如果你能殺了公爵,那就更好。”

鐘明微微睜大眼睛,揚起眉,輕輕地嗤笑了一聲:“我為什麽要殺他?”

也許是因為他臉上流露出明顯的詫異,卡佩閉上嘴,稍微直起身,神情産生了微妙的變。鐘明從他臉上讀出了「你果然是惡魔的娼*婦」幾個大字。

鐘明:……

他頓了幾秒鐘。接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睜開眼,看向卡佩的眼神已經是全然的冰冷:“我再說最後一遍,給我滾開。”

卡佩聞言一怔。無法理解為什麽鐘明又突然生氣,他皺起眉頭:“你如果想要什麽好處都可以提。不管怎麽說,跟我們合作都比你行屍走肉般地生活在這裏要好——”

他還想再說,鐘明卻突然伸出手将他一把推開。

卡佩猝然後退了幾步,見鐘明略過他,往教堂的方向走去。他對鐘明油鹽不進的程度感到震驚,覺得這個亞裔美人的靈魂已經完全被惡魔所侵蝕了。說實話,如果不是鐘明的臉特別好看,他覺得自己都不會為這樣一個放蕩的,不珍惜自己的女人浪費這麽多口舌。

卡佩眉頭緊鎖,深邃的眉目帶上幾分陰郁,他看着鐘明緩慢向教堂移動的背影,向前兩步,伸出手輕易地抓住了他的左臂。

“我讓你等一下。你非常缺乏教養,沒人教導你要好好聽人把話說完——”

他的右手緊緊拽住鐘明,聲音徹底冷了下來:

“如果你不願意好好商量,我也有辦法馴服你。”

聞言,鐘明眉尾一動,回過頭看向他。卡佩從他略微上挑的眉梢中看出幾分不屑,像是在說‘你能拿我怎麽辦’。

卡佩對略微勾了勾唇角,被這個細微的表情勾出了某種征服欲,他微微低下身,看着鐘明平靜的臉,低聲道:

“你說,如果讓那個惡魔知道了你和我的對話,他會拿你怎麽樣———”

下一瞬,卡佩的話頭驟然頓住。因為現在面對他的并不是鐘明那張賞心悅目的臉,而是黑洞洞的槍口。

鐘明正拿着一把槍對準他。

牧師神色微變,認出了他手上的槍。正是沈為年丢失的那一把。心下略微吃了一驚。

在聽說槍丢失的時候,他首先懷疑了其他玩家。确實沒想到槍居然在鐘明這裏。

鐘明舉着槍,纖長而白皙的手指和冷硬的槍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卡佩眉梢微動,嘴角勾了勾,緊繃了半秒的心髒頓時松了下來。他并不覺得鐘明能用那只柔軟的手扣下扳機。他張開嘴,想要說什麽——

下一瞬,槍聲響起,一顆子彈從他的臉頰旁擦過。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卡佩驟然瞪大了眼睛。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下一枚子彈直接射中他的額頭。他高大的身體朝後倒下,摔倒在蓬松的雪地裏,發出輕微的’噗嗤’一聲。

鐘明的手在後座力下有些許顫抖。他第一時間擡起頭,屏住呼吸等待着大宅方向的動靜。隔了好幾秒後,并沒有任何事情發生。這幾天的壞天氣下蓬松的積雪成為了天然的吸音材料,窸窣的雪幕掩蓋住了一部分槍聲。大宅那邊似乎沒有人注意到剛才的槍擊。

鐘明松了口氣,收回視線,低頭看向面前的屍體。

牧師穿着黑袍的身體倒在松軟的雪地裏,腦後漫出鮮血,逐漸染紅了他周圍的積雪。

剛才,他跟卡佩的距離只有不到兩步,第一槍居然還射偏了。這是鐘明第一次開槍,雖然浪費了一顆子彈,但好歹是打中了。

鐘明緩緩呼出一口氣,克制住右手的顫抖,将槍收回去,閉了閉眼睛,低聲默念了句:“反派死于話多。”

他不能确定牧師身上有沒有什麽防禦槍械攻擊的手段。或者說,如果不是卡佩一瞬的疏忽,對方也許能夠直接奪下他的槍。

鐘明朝地上的屍體看了一眼。

就在他們短暫的對峙期間,積雪已經來到了他的膝蓋處。山谷裏的天氣就是這麽變幻莫測,到了下午,降雪量反而增加了。鐘明看着雪花不斷落在牧師的臉上,在這短短的幾分鐘期間,已經積累成了模糊的一層薄雪,

鐘明擡頭看了看天,這樣下去屍體估計很快就會被遮掩住。

他頓了頓,轉過身,在膝蓋深的積雪中艱難地移動,從旁邊的樹林中摘下了一根夠長的樹枝,回到屍體旁,将樹枝插進了他臉邊的雪地裏。

做完這一切後,他轉過身,重新開始向教堂走。

這場漫天的大雪下到晚上,才緩緩停止。

鐘明在教堂裏面做着準備工作,直到接近零點才從裏面出來。這時,天空已經全黑,在雪停止之後,天空厚重的雲層散去,露出了其下晴朗的星空。圓盤般的月亮挂在天空正中,在這個沒有絲毫光污染的地方,月光顯得尤其亮,幾乎是像一只大燈泡一樣照亮了下面的雪地。

鐘明眯起眼睛,就這月光,看到了不遠處的樹枝。

積雪已經淹到了樹枝的一半,屍體果然被完全蓋住了。如果不靠樹枝這個标記,他肯定完全找不到屍體在哪。

鐘明看着面前一望無際的雪原,深吸了口氣,做足了準備才踏入雪中。

入夜之後的雪地非常安靜,幾乎可以用’死寂’來形容。鐘明在雪地之中艱難地行走,周圍只有他的腳踩在粉狀的雪地上的輕微窸窣聲。

半響後,他終于來到那根樹枝旁,俯下身用雙手扒開上面的積雪,扒出下面的屍體。

零度以下的溫度果然有冰鮮的作用。卡佩牧師的臉還保持着生前驚愕的表情,如果不看青白的臉色和像玻璃珠一樣渾濁的眼睛,他幾乎就像個活人。

鐘明微微喘着氣,将屍體從積雪中挖出來。他跪在雪裏,費勁力氣才吧牧師被凍硬的頭放在自己的膝蓋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離零點已經很近了。

鐘明平穩下自己的呼吸,低頭看着男人毫無生氣的臉,從大衣的口袋裏掏出槍,在黑暗中,他把槍口抵在了牧師的太陽穴上。

時間悄無聲息地流逝,月亮以肉眼無法察覺的速度爬升,最終越過樹梢,挂在了天空的正中央。

與此同時,在鐘明膝蓋上的頭顱塑料珠子般無神的眼睛在瞬間産生了神志。他又活了過來。

雖然活了過來,卡佩的神色卻依舊很迷茫,他的眼珠動了一下,第一個看到了鐘明俯視自己的臉,瞳孔瞬間緊縮,蒼白的嘴唇微微一定。

鐘明第一時間捂住了他的嘴。

在寂靜的黑夜中,鐘明俯下身,靠近他的耳邊,用低到幾乎聽不到的聲音道:

“你有屏蔽他耳目的方法,先把它打開。”

卡佩的眉眼微微一動。片刻後,擡眼看向鐘明、

鐘明收到信號,放開了捂住他嘴的手,卻沒有收回,轉而搭在了男人頸側的動脈上。

被放開之後,卡佩并沒有主動開口。

他的屍體在雪地裏面躺了好幾個小時,渾身都被凍透了,幾乎感覺不到自己的手腳。所以鐘明溫熱的手指和腦後帶有體溫的,大腿柔軟的觸感顯得格外鮮明。

當然,額頭上槍口冷硬的觸感也沒有被他忽略。

卡佩仰着頭,感受着鐘明的一縷長發垂在自己臉側,帶來微癢的觸感,覺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場香豔而詭異的噩夢。

他聽到鐘明在一片寂靜之中沖他低聲道:

“說話。” 鐘明用槍口頂了頂他的太陽穴:“要不然就殺了你。”

卡佩沉默片刻,被凍得青紫的唇動了動:“說什麽?”

“別裝傻。” 鐘明用輕柔的聲音道:“你只有一條命了。我的耐心有限,勸你別把時間都浪費在這上面。”

“我給你兩個選擇。”

鐘明垂頭看着卡佩,他們的姿勢遠遠看來如同情人般親密,嘴裏說的話卻血腥味四溢:

“一,你告訴我對付公爵的方法,幫助我找到離開這個副本的通道,我留你一命。”

“二,我現在就殺了你。”

這是一場非常顯而易見的交易。卡佩的神情微動,問道:“你想離開?”

鐘明的神情冷下來:“閉嘴。快選。”

卡佩沒有選擇。他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陰溝裏翻船,現在心情非常糟糕。

他冷眼看着亞裔美人精致的面孔。過于美麗的女人的都是毒蛇所變,主果然沒有欺騙他。

他才見識了鐘明的狠辣,現在小命捏在人家手裏,确實算是馬失前蹄。不過有一個好消息,鐘明給出第一個選擇,就說明他是對的——對方對那個惡魔并不是全心全意的信任。

卡佩呼出一口氣,朝鐘明眨了眨眼,張開嘴:“我選一。”

鐘明對他的選擇并不意外:“你說,公爵對我隐瞞了什麽?”

“具體是什麽我不知道。” 卡佩回答:“但他能夠影響人的心智與記憶,你的記憶一定被篡改過。”

聞言,鐘明略微一滞。但他不能停太久,緊湊而連續的提問才最有可能得到真實的回答:“你有對付公爵的辦法?拿出來。”

卡佩一滞,但緊接着,耳邊便傳來鐘明略微壓下扳機的嗑嗒聲。

“等等。” 他猝然道:“我左邊衣服的口袋裏。”

鐘明聞言,按下扳機的手略停,他将左手伸到了卡佩左側的衣服口袋裏,摸出了一個小玻璃瓶。拿出來放在月光下一看,瓶子裏面裝着一小點紫色的粘稠液體。

“這是聖水。” 卡佩解釋道:“能夠讓那個惡魔陷入幾個小時的麻痹狀态。”

鐘明低頭看了眼他,收起了玻璃瓶,将手按在了男人的胸膛上,微微俯下身,道:

“我不知道你會不會突然攻擊我,所以現在要打你的腿,可以吧?”

卡佩詫異地瞪大眼睛,然而還沒等他回應,鐘明便擡手一槍打在了他的大腿上。

“呃!”

一聲槍響後,男人發出痛苦的悶哼,鐘明趁着他弓起身體的同時,立刻站起來,向大宅的方向走去。

等到跟對方拉開了一段距離,他才回過頭,發現卡佩還坐在雪地裏面。或許是因為腿上的傷,又或許是因為顧忌着鐘明手上的槍,男人并沒有起來追他。

鐘明回過頭,繼續向大宅的方向走去。

夜晚,大門邊點起了兩盞油燈,在黑暗中散發着昏黃的光芒。鐘明走到離門口還有幾百米遠的時候,便見原本緊閉的大門打開了一點細縫,大堂裏面明亮的光撒出來,照亮了站在門口的高大身影。

公爵站在那裏,似乎等了已經有一會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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