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有罪
第070章 有罪
馮唐卻不說話了。
他悶頭往前走, 腳步踩在雪地裏發出窸窣的響聲。
鐘明伏在他背上,視線落在馮唐後腦勺上,手指在男人肩上捏了捏:
“為什麽不說話?”
他的聲音很輕, 溫熱的吐息穿過冬季冰冷的空氣,撫在馮唐的後頸上。
馮唐的呼吸聲頓時發沉。鐘明看見他後頸上的那片皮膚肉眼可見地迅速變紅。他還是沒說話,沉默着往前走。
鐘明微蹙起眉,又去捏他的肩膀, 這次動作更重了些。
馮唐動作一頓, 扭過臉沉聲道:“動手動腳地幹什麽?”
他聲音有點悶,耳根發紅。
鐘明看他一眼, 松開手,低聲道:“你話說了一半又不說了。”
馮唐皺着眉,瞥了他一眼,回過頭,聲音冷硬:“別問了。”
他抛出三個字, 态度蠻橫獨斷, 像是沒有給人留絲毫空間。
鐘明于是閉上嘴,默默趴在馮唐肩上。兩人在雪地裏又走出幾十米, 等彎過道路,從枯樹中間影影綽綽地看到大宅的門口時,鐘明突然道:
“告訴我吧” 他輕柔的聲音中帶着點病中的嘶啞:“你這樣,我會睡不着的。”
馮唐的腳步一頓, 接着繼續走了下去,還是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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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明的聲音還在繼續傳來:“說嘛,我不會告訴別人的。就當是我們兩個之間的秘密。“
馮唐的喉結微微一動。悶頭往前走, 試圖忽略自己後頸處溫熱的氣息。腳踩在雪地裏的動作越來越重,發出咔哧咔哧的聲音。
“告訴我吧?” 鐘明環在他肩上的手微微收緊:“馮唐?馮?”
他的語調因為生病而略微飄忽, 像只小鈎子。
馮唐感到一股電流從脊椎處竄上。鐘明微涼的手臂從皮草中伸出,緊緊勾在他的肩膀上,像是傳說中的水鬼纏住的旅人。
但也是只美豔的水鬼。
鐘明還在他背後嚷嚷,左一口’馮唐’右一口’馮’,反複叫着他的名字。
幾次之後,馮唐終于忍無可忍,他回過頭,煩躁道:“別說了。”
鐘明抿了抿唇:“你說下去我就不說。”
馮唐被他纏地沒辦法。很想抽煙,但伸手時卻發覺自己背着鐘明,點不了煙。他煩躁地’啧’了一聲,回頭對鐘明道:“我不說,你就不肯罷休是吧?”
鐘明點了點頭,沖他微微笑了笑。
馮唐能怎麽辦,他沒辦法,嘆了口氣,很無奈地說:
“我只是說,你以前就很容易被那種小白臉騙。怎麽勸都聽不進去,警告一下你,那種人就是陰摸着要算計你的,別被他騙了。”
鐘明微微揚起眉:“什麽以前?”
馮唐看他一眼,也挑了挑眉:“以前?”
他轉回頭,像是想到了什麽,提高聲音道:“以前你比可比現在兇多了!”
鐘明略微睜大眼睛。
馮唐用一種調侃的語氣說:“以前你跟湖上結的冰一樣。哪像現在,随便生個病就軟綿綿的。還哼哼唧唧地要人抱。”
他這樣說着,腦海中出現另一個影子。還是鐘明這張臉,但瘦一點,穿着白色襯衫,臉上是故作沉着的冷意。但細細看去,眼角眉尾的弧度都透倔強。
鐘明當時是很倔強的。其實現在也是,但現在倔得可愛,帶着有人撐腰的底氣。
馮唐聽着鐘明在身後說’你現在把我放下我也可以自己走’,勾了勾唇,托着他的腿彎颠了颠,鐘明現在被養的稍微有肉了點,膽子也大了不少。
鐘明還在追問他:“你說的以前到底是什麽意思?”
馮唐背着他向前走,避重就輕地說:“你以前是很怕他的。”
鐘明一愣。接着明白過來這個’他’是指公爵。他皺了皺眉,道:“我為什麽要怕他?”
他的語氣很自然。自然得有點理直氣壯。馮唐更深地勾起嘴角,為什麽怕公爵?能問出這種話,只能說那個人在鐘明面前确實演技精湛,而且将他寵得有點過了。
馮唐飽含嘲諷地想着。但他一轉念,卻又驟然意識到鐘明對于公爵潛意識上的依賴。臉色驟然轉陰。
他确實沒想到,在自己離開的這一段短暫的時間裏,鐘明已經和公爵變得如此親近。
這麽一想突然就感覺自己像個笑話。馮唐頓時如同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臉色陰沉下來。
接下來,不管鐘明再怎麽說,馮唐都不發一言。
他們離大宅也不遠了。看到那兩扇深色的木制大門,鐘明有點不甘心地閉上嘴。馮唐推開門,走進去,才将鐘明從背上放下來。
鐘明的雙腳落在地上,剛站穩,便感受到一股視線從樓上射下來。
他頓了頓,接着一擡頭,便對上了公爵的漆黑的眼睛。
對方站在樓梯最高處,右手搭在樓梯扶手上,垂眼看着他們,神情半邊隐在黑暗中。
鐘明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身上的冷意,睫毛微微顫了顫,小聲道:“我沒有遲到。”
公爵說的十點。鐘明瞥了眼座鐘,上面正好是十點整,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馮唐顯然是算好了時間将他帶回來的。
聞言,公爵轉過視線,看向鐘明,道:
“嗯。” 他的目光溫和地在鐘明身上一頓,轉過視線,看向馮唐,目光頓時冷下來。手指在扶手上一頓。
鐘明熟悉他這個動作,公爵現在的心情非常不好。
馮唐顯然也對他也很熟悉,不肖公爵開口,他擡起頭,扯了扯嘴角:“我沒跟他說什麽。”
他的态度坦蕩,直白地告訴公爵自己對鐘明說了不該說的事情。鐘明這才反應過來,剛才馮唐沒有刻意掩飾,他是抱着這次對話會被公爵知道的這個念頭說出那番話的。又或者說,他是故意說給公爵聽的。
鐘明怔了怔,接着擡頭看向公爵。
公爵站在黑暗中,緩緩眯起了眼睛。他的眼眸漆黑,不說一句話,壓迫感已經滿溢了出現。
“你應該知道規矩。”
公爵看着馮唐,淡淡道:“自己去吧。”
撂下這句話後,他從馮唐身上收回視線。似乎不再在他身上浪費注意力,低頭朝樓下走。
馮唐臉上玩世不恭的微笑涼下來。他凝視公爵高大的陰影投在暗色的牆紙上,片刻後,突然開口道:“你真的喜歡他?“
他冷不丁的一句話,讓在場的兩個人都頓住。鐘明很詫異,接着臉頰泛上熱度,驚訝之外立刻感到了尴尬。
然而下一瞬,公爵頓住腳步,轉過臉,垂眼看向馮唐:
“是。” 他很直白地說:“我愛上了他。”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并沒有看向鐘明。因此在态度上并不帶有對鐘明的逼迫,而是客觀的,只是在闡述自己的心意。
鐘明呼吸一滞,睫毛微微顫了顫,兩頰克制不住地感到熱意。
馮唐也沒想到他居然真的敢将自己的心思說了出來,反而愣住了。片刻後,他的神情猛地沉下,咬牙道:
“你明明知道我——”
公爵用冷漠的聲音打斷馮唐的惱怒:“你今天說的話已經夠多了。”
他話音落下,馮唐話頭一頓,神情非常不甘。但他至少比艾伯特要成熟不少,知道再這麽下去公爵也會強行讓他閉嘴,到時候更難看。他沉默片刻,’啧’了一聲,轉頭向後門的方向走去。
鐘明看着他的背影,恍惚間覺得自己看到了一只垂着尾巴的大狼狗。
“他去哪?”
鐘明問。公爵來到他身邊,右手搭在他肩上:“他做錯了事情,自然要受罰。”
鐘明聞言,沉默了片刻,擡頭看向公爵,突然道:“他只是告訴我真相,算不上錯事。”
公爵顯然沒想到他會這麽說,結結實實地一愣,緊接着神色便暗了下來。鐘明直視着他黑色的眼睛,沒有絲毫退縮。公爵凝視他片刻,右手攏住他的肩頭:
“先上去休息。”
見他又想轉移話題,鐘明皺了皺眉,随着公爵的動作轉過身,低聲道:“你還是不願意告訴我真相嗎?”
公爵的右臂有力地攬住他,帶着他往上走:“你不需要知道。”
鐘明身體上乖順地被他攬着,語言卻帶刺:“我想這應該由我自己決定。”
公爵攬着他的力氣略微加重,沒有說話。無聲地攬着他往上走。
鐘明轉過臉,擡頭看向男人英俊的側臉:“你為什麽這麽不願意告訴我?”
公爵還是不說話。
鐘明看着他,突然幽幽道:“是因為我曾經很害怕你的事?”
聞言,公爵的腳步一頓。他轉過臉,斂眸看向鐘明。
鐘明也看着他:“你是擔心我知道了曾經的事情會改變對你的看法嗎?” 鐘明眸光微閃,輕聲道:“我想,兩個人如果要談戀愛,至少要了解彼此。”
公爵凝視他,片刻後,突然道:“你現在了解的就是我。”
他的語氣篤定。态度強硬地給鐘明的語文畫上一個句號。
鐘明見他油鹽不進,神色變了變,怒氣悄悄湧上來。
在片刻後的沉默後,他突然道:
“但我不是我自己。”
公爵聞言,神情微頓住。
鐘明神情冷厲,語調一下子拔高:“我有權利知道以前發生的事情,你不能一直隐瞞這些!”
公爵聞言,神色變冷。這是他們第二次将這件事放到臺面上。上一次鐘明還是旁敲側擊地打探,這次意識到靠迂回的方式行不通,沖突變得更加直接,大有要向大吵大鬧發展的趨勢。
公爵無意跟他争吵,他攬住鐘明肩頭的手向下,環住他的腰,低頭在鐘明微燙的額角上一吻:“你還在生病,先不說這些。”
又來這招。鐘明自然不肯,伸出手臂擋在兩人之前,瞪着他道:“不,今天你必須說清楚。“
生病對他的神志還是有所影響,鐘明的态度比平常更加強勢而且執拗。公爵皺起眉,垂下眼:
我說過了,你不需要知道。” 他攬着鐘明的腰的手用力,強硬地攬着他向上走:“聽話,先上去吃藥。”
鐘明這次卻不肯順從他,默不作聲地去掰公爵攬在自己腰上的手。掰不開,就伸手去推公爵的肩膀。
兩人竟就這樣在樓梯上公然拉拉扯扯起來。
公爵自然是紋絲不動,但他臉色和難看。他不明白為什麽鐘明一定要跟自己鬧,一把抓住鐘明往自己臉上揮的手,聲音低了好幾度:
“今天怎麽這麽不乖?” 公爵眉頭緊皺:“這樣對你的病沒有好處。”
鐘明擡起頭,看向他,臉色很白,突然道:“要是我不乖,會怎麽樣?”
他這話似乎是在說現在的狀況。又似乎在說別的什麽。
公爵的神情變了變。在剎那之間,鐘明幾乎以為他要發火了。
然而下一瞬,公爵看了他一眼,俯下身,雙臂環住鐘明的腿彎,将他抱了起來。鐘明雙腳騰空,手下意識地按在了公爵的肩膀上,睜大眼睛:
“幹什麽?!”
公爵讓他坐在自己的臂彎裏,右手攬住他的背,擡腳便往樓上走:“先去休息。這些事情我們以後再說。”
鐘明抿起嘴唇,還是很不甘心。下次?下次是什麽時候?他心中莫名燃着邪火,想伸手推拒公爵,但也意識到此時再做出這種舉動會顯得像是無理取鬧,頓了頓,終于停下了掙紮。
他這麽一停,心裏的勁送了,身體的虛弱漫上來。鐘明卸了力氣,身體軟軟的靠在了公爵身上,微燙的額頭靠在男人頸側。
見他終于乖下來,公爵神色稍緩,用手背貼了貼鐘明的額頭。在感受到那裏絲毫沒有減緩的熱度之後,他皺起眉頭,低聲道:
“生了病還這麽大聲說話。”
他的語氣中略帶責備。鐘明蹙着眉,喉嚨确實如同被刀割一般疼痛。他不是不生氣,只是懶得再掙紮。
公爵見他靠在自己肩頭蒼白的臉,什麽氣都消了,抱着他加快了腳步——醫生已經來了,就在樓上。
然而就在這時,公爵的動作突然一頓。
接着,他向左踏出一步。一顆子彈從他們的右側射出,打進了牆面中。
鐘明攀在公爵肩頭,驚訝地看向那枚卡在牆壁裏面的子彈——它剛剛停止旋轉,還在牆紙中往外冒煙。
而這大宅裏面的槍只有一個。鐘明微微長大嘴,下意識地往身上一摸,發現槍确實不見了!
公爵看了那顆子彈一眼,回過視線,看向鐘明:“你的東西,這麽快就丢了?”
他的語氣平常,仿佛是在詢問小孩子怎麽上學回來之後就把新買的筆盒搞丢了一樣。顯然,槍支無法對他造成任何威脅。
鐘明一瞬緊繃的情緒放松了些。他皺起眉頭,完全不知道槍是什麽時候丢的。鐘明順着子彈射來的方向向下,看到牧師正舉着槍站在樓下。
居然是他?
看到意料之外的人,鐘明眉尾微微一動。确實沒想到這個人。按照這個卡佩牧師與公爵的關系,他不應該不知道公爵的能力。
但是卡佩看起來确實不在正常的狀态中。
棕發男人從頭到腳都是血,右邊的額頭上開了一條大口子。顯然在忏悔室裏面被傷的不輕。他被鐘明打傷的右腳還沒好,此時瘸着,傷口不斷往外流血。
但他的表情卻異常的亢奮,兩只藍色的眼睛中充滿了暴怒,用黑洞洞的槍口指向公爵:
“李·馮·卡迪維爾”
他的鮮血蓋住了半張臉,蒼白的面孔如鬼魂般瞪視着公爵,厲聲質問:
“你憑什麽判我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