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工作

第074章 工作

亞瑟頓時愣在了當場。

他看着那兩顆玻璃珠子一般烏黑柔亮的眼睛, 脖子肉眼可見開始變紅,接着,那紅色肉眼可見地漫上他的臉頰。不出一分鐘, 醫生整個人便紅得如同個大番茄一般。

“……對、對不起。”

他騰的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很不好意思地說:“我不是故意要看你的。”

鐘明緩慢地眨動了一下眼睛,道:“沒關系。”

亞瑟醫生站在原地,肢體動作有些僵硬。他從小到大都是個三好青年, 還沒幹過偷窺別人被抓包的事情。

鐘明看他無措的樣子, 朝高大的青年彎了彎眼睛,主動從床上坐了起來, 擡手去拿床頭邊放着的蜜水,喝了一口。

亞瑟站在原地,逐漸冷靜了下來,見鐘明行動自如,眉鋒驟然一挑:“……你沒事?”

鐘明将水杯放回到小桌上, 擡頭看向他, 用低啞的聲音道:“倒也算不上沒事。”

發熱是真的,他的喉嚨也腫的幾乎說不出話, 只是沒到之前完全起不來身的地步。亞瑟不是笨人,腦袋轉得很快,立即反應過來:

“你是故意生病的?”

他是說為什麽昨天燒已經褪下去了,今天又突然發熱。

亞瑟從犄角旮旯裏撿起醫生的職業素養, 立刻皺起了眉頭,十分不贊同地看向鐘明。

感冒雖然是小事,但這樣反複發燒對身體很不好。如果不得到及時控制, 對心髒和肺都有影響。

他緊皺着眉:“你為什麽要這樣?”

鐘明回答:“我想讓你留久一些。” 他低下頭,咳嗽了兩聲:“對不起。”

亞瑟聞言愣住。這句話從字面上來看是容易讓人想入非非的, 但亞瑟還沒有自大到認為他們兩個頭一回見面的人會有什麽幹系的程度。

他疑惑道:“什麽意思?”

鐘明沒有解釋:“我們的時間不多,公爵懷疑我,所以才會讓馬修跟着一起。”

亞瑟沒聽懂,愣愣道:“啊?”

鐘明直截了當地說:“我想問問你,你是從哪裏來的醫生?”

亞瑟聽得雲裏霧裏,見鐘明的視線看向自己的右胸處,他低頭一看,了然道:“我是無國界醫療組織的醫生。”

他将右胸口的衣服扯起來,朝鐘明展示上面的标志,擡起頭,怕鐘明不知道,還解釋道:“你知道國際紅十字會嗎?我們是紅十字會下面的組織。”

鐘明點了點頭,道:“我知道的。”

他緊接着追問:“你是怎麽進來的?”

進來?亞瑟一愣,反應過來他是說怎麽進入副本的事情,便回答道:“怎麽進來這裏的?坐船啊。”

鐘明登時愣住。隔了片刻,他才追問道:“坐船?你從灰湖上坐船來的嗎?”

亞瑟道:“灰湖?那片灰色的湖叫灰湖?” 他說:“不管叫什麽,我就是從那片湖上坐船來的。”

鐘明聞言,睫毛顫了顫,沉默下來。

亞瑟從他的眉目間看出幾分端倪,問道:“有什麽不對嗎?”鐘明擡起眼,搖了搖頭:“沒有。”

亞瑟皺着眉頭,鐘明這反應,分明就是有事情不對。他皺起眉:“你問這些幹什麽?” 他再沒心眼,此刻也看出了不對。那個大BOSS公爵對鐘明很愛護,鐘明卻要故意裝病,還要支開那個男仆和他說話。

亞瑟一根筋的腦子轉過幾圈,疑惑地朝鐘明問:“你不是這裏的NPC嗎?”

鐘明擡起眼,看向他,沒有回答。

亞瑟覺得他神情有些複雜,卻說不出複雜在哪。他張開嘴,還想再問,這時門口卻響起了腳步聲。

亞瑟閉上嘴,坐回到椅子上。馬修的推開門走了進來,臉上還帶着點怒色,在看到鐘明時,他神色一滞,接着勾了勾唇角:“你醒了?”

鐘明有些虛弱地靠在床頭,輕輕咳嗽了一聲:“剛醒。”

他看向馬修,小聲問:“公爵大人呢?”

聽他這樣問,醫生眉尾一跳。幸好他背對着馬修,沒別對方看出端倪。馬修走進來,将蜜水端起來,遞到鐘明手裏:“公爵大人出去了,叫我來照看你。”

他全程忽略了坐在一邊的醫生。鐘明垂眼接過水杯,擡頭看他:“你剛才去哪了?我聽到争吵聲。”

馬修一頓,微皺了下眉頭,又松開,道:“沒什麽。李逸之找上來,幾個玩家挑事。”

他沒有多說,在這件事上,他和公爵是一條戰線的,他們都不想鐘明和李逸之走得太近。

鐘明聞言,也沒追問,低頭喝了口水。

見他如此乖巧,馬修的神情緩下來,又伺候着鐘明服下藥片和糖漿。到了這他想起醫生來,回頭看向亞瑟:“醫生,他的身體怎麽樣?”

亞瑟擡起頭,神情還有些游移不定:“哦、我來看看。“

馬修見狀,眯起眼睛。這外面的醫生怎麽跟喝醉了酒似的?亞瑟站起來走到床邊,查看了一下鐘明的喉嚨,皺眉道:“炎症還在——” 他說到這裏,看了鐘明一看,短暫的停頓之後,道:“還需要觀察幾天。“

他将’一天’改成了’幾天’。聞言,鐘明心緒微動,與亞瑟短暫地對視了一眼。馬修沒有懷疑,只是有些憂慮地蹙起眉:“嚴重嗎?”

亞瑟收起手電筒,輕咳一聲,道:“重倒是算不上,只是需要時間靜養。”

他這句話也沒有完全說錯。鐘明反複将自己折騰病,頭一次容易治,再一次就難了,需要慢慢調養。

馬修質疑的目光在醫生身上一轉。覺得這個外來的愣頭青沒什麽要騙他的理由,只是醫術可能不太行。回頭沖鐘明道:“那就再睡一會兒吧。”

醫生帶來的西方藥比華國的藥劑量更大,鐘明确實睡意上湧,順勢躺回到床上。

鐘明在床上又躺了一天,挨了三針,熱度終于在傍晚褪了下去。

公爵回到大宅後,因為不放心鐘明,怕他半夜溫度又燒上來,硬生生地坐在鐘明床邊守了他一整晚。

鐘明半夜裏模模糊糊地睜開眼,便看見他坐在床邊看書,發覺他的動靜後,男人看過來,沖他笑一笑,伸手用手背試一試鐘明額頭上的溫度,再幫他掖一下被角:“睡吧。“

鐘明會在他低沉而柔和的聲音下緩緩閉上眼睛。感受着男人修長的手指撫過他的鬓角。不管真病還是假病,這個人的陪伴确實讓他很安心。鐘明聞着壁爐中煤炭燃燒的溫暖香味中閉着眼睛,陷入深甜的夢鄉之中。

第二天清晨,鐘明能下地了,但嗓子還是啞的。

因為他不論如何都想下去走走,公爵同意他工作半天,但是午飯之後必須回房間休息。

鐘明病了兩三天,身材消瘦了些,他穿着一身寶藍色的裙子,站在高大威猛的男仆堆裏,腰似乎更細了。

李逸之的視線一下一下往他身上飛,終于忍不住,在給僅剩下的幾個玩家放完飯後,偏過視線看向鐘明:“你病好了嗎?”

鐘明擡頭,朝他道:“還沒有。”

他說了三個字,李逸之的眉毛立刻要飛到天上去,誇張地說:“哎呦,聽聽這小嗓子啞的——” 說罷,他悄悄伸出手碰了碰鐘明的左手:“這次可受了大罪了。”

鐘明的眉梢微微一動,攥住了手心裏的紙團,垂眼看着李逸之不着痕跡地收回手:“少貧嘴。”

李逸之挑了挑眉,現在才真的開始貧嘴:“我昨天被馬修狗血淋頭罵了一頓,還受傷了,你還不心疼心疼我?”

鐘明擡眼看他,不覺得馬修是會出手打人的人,道:“受傷?傷到哪了?”

李逸之略低下頭,朝他指了指自己的眉鋒:“他推我。我的頭撞到牆上了。”

鐘明看他撩起額角的頭發,露出下方一塊小到不能在小的紅痕。

鐘明:……

李逸之看他不為所動,難過地耷拉下眉眼:“你都不心疼我。”

鐘明瞥了他一眼,道:“那等公爵回來我去請他将你治好。”

李逸之神色一僵,立刻放下手站直了身體,道:“那還是算了。” 正巧這時,他又從餘光裏看到馬修的身影出現在轉角處,立刻腳底抹油:“那個啥,我先走了。”

鐘明好笑地看着他的背影。現在玩家少了,男仆們幹活也逐漸松懈下來,沒了之前的草木皆兵,每天找到空子就摸魚。

馬修走過來時,見鐘明一個人站在餐桌邊,皺了皺眉,加快腳步朝他走過來:

“怎麽站着?” 他看着鐘明略微蒼白的臉色,道:“找張椅子坐着吧。”

鐘明輕咳了一聲,搖了搖頭,道:“沒事。”

他這兩天在床上躺得骨頭都要酥了,下來站站反而好受些,且他也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麽虛弱。說話間,他擡起眼,這才發覺馬修身後還跟着一個人,是在這又呆了一夜的醫生。

亞瑟看起來還沒睡醒,明明是來餐廳吃飯的,卻還是穿着白大褂,右手提着醫療箱。

馬修将他領到餐桌邊就不管了,自顧自地跟鐘明說話,他說:“頭還痛嗎?”

鐘明道:“不痛了。”

“嗓子還痛嗎?”

鐘明抿了抿唇:“還有一點。”

馬修看他垂着眼睛,柔柔弱弱的樣子,憐愛之心大起。鐘明平日裏也很漂亮,但是現在周身萦繞着一股病氣,臉龐消瘦了些,倒更顯出五官的輪廓,白皙的臉上豔光四射。

他很想擡起手碰一下鐘明的白皙的臉頰,但想到公爵說過的話,克制住自己,低聲道:“公爵說了,到十二點立刻就得回去。”

鐘明點了點頭:“我知道的。”

馬修見他乖順的樣子,很想伸手揉搓一下他白嫩的臉蛋。于是待他走後,鐘明便得到了一大把五顏六色的糖果。

鐘明:……

還真把他當小孩了?

鐘明将糖果往兜裏一揣,擡頭,便見亞瑟杵在那,有些手足無措,眼中帶着和其他玩家格格不入的清澈。

鐘明看他一眼,走到他身邊,低聲道:“請把箱子給我吧。”

“……哦、好的。” 亞瑟如夢初醒地看向鐘明,見他低頭接過醫療箱,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麻煩您了。”

“不麻煩。” 鐘明垂頭為他拉開椅子:“請坐。”

亞瑟受寵若驚地坐下來。見鐘明拿着醫療箱轉過身,将它放到了一旁的櫃子上,略微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他沒想到鐘明居然是這個大宅裏的仆人。他滿以為鐘明是公爵夫人。

別誤會醫生,他當然知道鐘明是男的。只是他見公爵對待鐘明的方式,心裏将他放到了大宅女主人的位置上。

鐘明将醫療箱放好,複又走回到他身旁,輕聲細語地說:“把外套也脫下來吧。”

亞瑟一愣,這才想起自己還穿着白大褂。他呆呆愣愣地站起來,張開手臂讓鐘明将它脫下來,挂在一旁的衣架上。他看着對方在裙裝下格外窈窕的背影,神色幾變,對大Boss公爵有了新的揣測。

待鐘明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他才回過神,有空看了看其他坐在桌上的玩家。

他來得晚,其他人已經吃完了,但都坐在桌邊沒走。亞瑟的視線轉過一圈,從他們臉上看到一種深沉的壓抑,那種眼神比他在戰場上看到的匪徒還要可怕些。其中一個挑染着紫色頭發的亞裔男最讓人心驚,他整個人蜷縮在椅子上,深深低着頭前後晃動,時不時發出一聲神經質的笑聲。

亞瑟聽不懂華文,不知道他在嘟囔些什麽。只是他有些時候切換成英文,聽到「槍」、「道具」一類的單詞。

可能是被他嘟囔煩了。坐在他身邊一個牧師打扮的男人突然用力拍了面前的桌子,眼神陰冷地瞥向他:“閉嘴。”

巨響之後,那紫頭發的年輕人停了一會兒。但沒多久,他又發出一聲大笑,并且笑得前仰後合。

臉色慘白的牧師見他如此瘋魔的樣子,下颌線繃緊,臉色也非常陰沉。

亞瑟不敢多看他們,趕忙接着低頭的動作移開視線。這整桌都不像正常人。亞瑟開始坐立不安,他盯着自己的皮鞋看了一會兒,擡起頭,看了眼牆壁,再看了看華美的吊燈,最後看向了坐在自己身邊的人。

所有人當中,似乎只有在他旁邊的這個亞洲青年顯得比較正常。

“你好。” 亞瑟看向他,汲取了昨天的教訓,沒有一開始就介紹自己的名字,而是道:“今天……天氣挺好的。”

那青年轉過臉,沖他笑了笑,看了眼窗外:“是。難得出太陽。”

見他回應,亞瑟大大地出了口氣。他是個熱情的人,得到了回應便立即伸出手,道:“我是亞瑟。”

那青年唇邊始終啜着一絲溫和的微笑,回握了一下他的手:“你好,我叫金元。”

“哦,那我叫你金吧。“

亞瑟道。不怪他樂意和金元說話,金元坐在這群人中間,臉上沒有半點緊繃感,姿态是一騎絕塵的沉靜自如。

金元微笑道:“您是醫生?”

亞瑟道:“是。”

金元點了點頭。亞瑟見他是個能溝通的正常人,忍不住壓低了聲音,問他:“你們……都是這裏的玩家?其他人怎麽了?”

金元看了他一眼,接着視線在其他人身上掃過,道:“他們……收了點刺激。”

亞瑟皺起眉:“什麽刺激?”

他對這個游戲的了解不多。只知道通關之後會有豐厚的獎金,然後副本裏面的怪物特別危險。這才他被派來,一方面是因為只有他年紀最輕,不像其他同事一般上有老下有小,而且他膽子大且好奇心重,腦子一熱就進來了。

金元聞言,神情微微變了變。接着,他笑了笑,道:“這您還是不要知道的為好。”

亞瑟困惑地皺起眉。

就在這時,腳步聲響起。亞瑟回過頭,便見鐘明的身影自走廊中出現,手上端着一只餐盤,走到他身前,彎腰将餐盤放下。

亞瑟看着面前熱騰騰的飯菜,眼神立即亮了起來。他已經整整一天沒吃過任何東西了——沒什麽其他原因,單純是因為所有人都把他忘了。

他用極快的語速贊美餐盤中肥嫩的白香腸,随即立刻埋頭苦吃。

這時,鐘明的聲音于他旁邊傳來:“您要咖啡嗎?”

亞瑟剛咬了一大口吐司,聞言擡起頭,含混不清地道:“嗯……嗯、麻煩你了。”

鐘明聞言斂下眸,為他的杯子裏倒滿熱咖啡。

在食物蒸騰的香氣中,亞瑟有些怔愣。因為他的母國人口老齡化嚴重,他已經想不起上次受到這種待遇是什麽時候。美食配美人,讓亞瑟的神經都有些酥軟。

就在這時,金元的聲音響起:“我能也要一杯嗎?”

跟着他的聲音,牧師也說:“我也要。”

鐘明收回咖啡壺的動作一頓,轉過身,給金元面前的杯子也倒滿了咖啡,再朝下一個人走去。亞瑟在大口朵頤的同時也沒忘記觀察他們,他有些疑惑地發現,鐘明的臉色似乎變冷了些。

也許是不耐煩被使喚吧。亞瑟心想。

其他人早就吃完了。于是便形成了整張桌子上的人都看着亞瑟一個人吃的局面。但他本人不知是沒注意到還是不在意,依舊吃的很開心。

青年吃的很快,但動作并不粗魯,看起來就讓人舉得他胃口很好。鐘明看着他蓬松的金發随着吃飯的動作在空中一蕩一蕩,覺得他像只奮力吃狗糧的大金毛。

他斂下視線,在卡佩面前的杯子裏倒滿咖啡,沒有理會對方陰沉的注視,在倒完後便轉身離開。

卡佩的視線一直粘在他背後,直到鐘明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後,才收回來。

他伸出手,剛想端起面前的咖啡杯,便感到食指突然碰到了什麽東西。

卡佩低頭一看,便見咖啡杯的盤子下面,不知何時被放了一個小紙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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