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稍一提氣,破碎的丹田就發出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刺痛。

哪怕姜偃運足功力,身側仍是不停有黑氣掠過他,一股腦紮向鎮子。無論他怎麽追趕,也無法超越。

不遠處就是燈火通明的集市,人間煙火繁盛,歡聲笑語不斷,一裏之外,便是黑雲壓境,誓要斷絕一切生機。

在姜偃眼中,就像是整座鎮子都要被黑暗吞噬了一樣。

他咬緊了牙根,“可惡!要趕不上了!”

想再加快體內靈氣運轉的速度,讓自己能再快些趕到,偏偏就在此時,內息猛地滞住,體內靈氣驟然一空。

身形在半空中頓住,姜偃眼睛微睜,下一秒,整個人從半空墜落。

“姜偃!”

恍惚間聽見了聞師舟的聲音,姜偃努力喊出了一句:“別管我,先去救人!”

晚上一步,整個鎮上的人就全都死定了!

他努力想在半空中調整姿勢,護住自己的心脈,卻終究力不從心,他到底有些怕疼,閉緊了眼睛,緊張地屏住呼吸。

這下不死,也得落個全身殘疾,只苦中作樂的想着幸好之前沒趕走聞師舟,不然連把他送回宗門的人都沒有。把他帶回宗門,總有辦法治好,作為修道之人,殘了也沒關系,總能找到天材地寶治好,只是疼,那是真的疼,這大概是避免不了了。

掌心一直攥着的指骨忽然燙了下。

腰上兀自橫上一抹透入骨髓的寒意,凍得他渾身冰冷。

一只慘白的手憑空出現在半空,環住了他的腰。

像是被什麽阻擋,身體墜落的速度緩了下。

掌心的指骨冷得像是一塊寒冰,那股冰涼的溫度,卻恰到好處地熨帖了幹涸炙痛的經脈,凝滞的靈氣在剎那間流遍全身。

轟——

地面發出一聲巨響,塵土四起,姜偃翻了個身穩穩落在地上,片刻不停的再次躍身而起。

慢了一步的聞師舟見他無事,松了口氣,也追着姜偃的身影全速趕上。

他雖然不知道具體出了什麽事,但知道一定是出了事,不然姜偃不會這麽着急。

兩人從鎮子離開,到木傀宗一路上走了幾個時辰,現在全速前進,幾息便折回。

集市上,一個小姑娘接過阿娘給她買的紙風車,阿娘告訴她:“想讓風車轉起來,要像這樣用力吹氣,或者舉高些跑起來。”

小姑娘眨好奇的舉起了風車,開心的說:“阿娘,你看,不用吹氣,風車也轉起來了!起風啦!”

一股莫名其妙的妖風穿堂而過,街上傳來陣陣驚呼,女人受到驚吓,彎下腰将女兒護在身下。

有人指着天上震驚喊道:“那、那是什麽!”

一大片黑氣鋪天蓋地的砸下來,人們滿臉驚恐,定着原地,眼睜睜看着那不詳的東西沖着他們飛過來。

“不——不要過來!救命啊啊啊!!”

人群驚慌奔逃,霎時間亂成一團。

“阿婉!我的阿婉!”

“娘嗚嗚嗚!!!”

小女孩跌在地上,驚恐的抱緊了自己的風車。

她小小一個,逃跑的人們無暇留意她,一不小心将她踢翻在地,風車掉了出去,被眼睜睜看着踩碎。

“風車!我的風車嗚嗚嗚——娘——!!!”

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又疼又傷心,沒看見一道鬼氣直奔她而來。

眼看那道鬼氣要鑽進她的身體,遠方忽然劍器鳴動。

一道劍光橫在女孩與鬼氣之中,伴着一道清脆的珠佩碰撞的響動,白衣渺渺的仙人裙帶飄揚,翩然落至眼前。

雙手快速結印,結界在手中展開。

“我乃太玄宗首徒姜偃,仙人出行,妖邪魍魉,退避三舍!”

鋪天蓋地的鬼氣砸在結界之上,連腳下的地面的都在顫動。

小女孩怔怔看着面前俊逸挺拔的身影,忘記了哭泣。

姜偃單手撐着結界,另一只手再次結印,不斷加強結界的強度,庇護住整座鎮子。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鬼氣才漸漸撤退。

确認不會再有下一波沖擊,姜偃才放下心松開手,脫力的倒下。

負責斬殺流竄出來的鬼氣的聞師舟眼疾手快的攙住了他,擔憂的問:“你怎麽樣了?”

雖然姜偃大半張臉都被遮住了,但仍能感覺到他情況不太好。

聞師舟自身所用為邪魔之力,應對鬼祟之類的東西殺傷力大減,根本插不上什麽手。

遇上這種事,還得是正經的修道人專業對口。

他也只能留意着點姜偃,別出什麽事。

姜偃虛弱的搖了搖頭:“沒事,幫我看看還有沒有人鬼氣入體,帶到這來。”

“好。你不要亂動,在這等我。”

姜偃點點頭。

大概是發現真的沒事了,之前躲起來的人才陸陸續續走出來,一個女人沖出來死死抱住了小女孩:“阿婉!”

小女孩這會倒是不怕了,眼睛亮晶晶的拽着阿娘的袖子:“我沒事阿娘,有仙人來救了我!”遂即她又癟了癟嘴,失落的說:“只是阿娘送我的風車壞了。”

姜偃也看見了不遠處被踩的破破爛爛的風車,在師門帶孩子帶多了,他條件反射的拾起了風車,抓了抓頭發,對着風車施展了術法,将它勉強修了一修。

走到小女孩面前,遞出風車,溫柔的說:“莫要傷心了,看,這不是修好了嗎?”

小女孩眼睛一亮,正要伸手接過風車,卻被她阿娘猛地拽了回來,緊緊摟在懷裏。

女人用力拍開了姜偃的手,風車甩在地上,本就是勉強修複的,此時又摔得破破爛爛的了。

看着女人戒備中難掩畏懼的神色,姜偃後知後覺的摸了摸自己的臉。

原來是面紗不知道什麽時候掉了。

好吧,這麽真實的嗎。

心裏随意吐槽了一句,他不在意的笑笑,彎腰撿起命途多舛的風車,耐心的把它再次修好。這一次,他沒有靠近那對母女,自覺地站得遠了些,把修好的風車放在地上,“抱歉,吓到你們了。”

女人仍然很警惕,小女孩卻不怎麽怕他,眨着眼睛問他:“仙人哥哥,太玄宗是什麽樣的地方?那裏都是你這樣好看的人嗎?”

姜偃答:“那是能讓人變得很開心的地方,是哥哥的家,那裏還有很多比我更厲害,更好看的人。”

女孩興奮的拍起手:“等我長大了,也要去太玄宗!去找漂亮哥哥!”

姜偃笑了笑:“你能來,師門的人一定都會很高興的。”

女孩還想再說什麽,卻被女人抱走了。

除了這個小孩,鎮上的大人們都在遠處觀望,不敢接近。直到聞師舟回來,順便也把他交戰中弄丢的面紗找了回來。

重新戴好面紗,姜偃就起身去檢查幾個被鬼氣入侵的人。

只是對方哪怕忍受痛苦,也不太想被他觸碰,姜偃只好站遠些逼出他們體內的鬼氣,再由聞師舟斬殺。

治好之後,那些人就眼神躲閃,匆匆的向他道了謝就跑開了。

見他們這般嫌棄姜偃,聞師舟抱着手臂,一臉嫌惡:“這幫人真是不管過了多少年都一樣,需要你的時候拿你當英雄,把你捧在高臺上,當作神佛一樣供着,不需要你的時候,你就是世界上最礙眼的存在,恨不得你立馬消失。”

“呵,我若是你,就不會救他們。到頭來,還不知道怎麽在背後诋毀你。”

“話不是這麽說的,我救他們又不是出于好心,他們怎麽想我,與我何幹?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恰好于他們也有益,誰也不欠誰的。”

聞師舟不置可否。

他不知信沒信他這套說辭,只是姜偃确實看不出有什麽傷心的地方。

白衣青年轉身,語氣輕快:“你別不信,我倒怕他們記了我的恩,于我來說,平白多了份牽扯。”

“有牽扯不好?”

“人這一輩子,能有多少心力悉心維護那麽多關系?你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多花一分精力,對你放在心上的重要之人就要少上一分,我都把人放在心上珍之重之了,又怎麽舍得為了旁人,虧欠于他?”

只要他給別人的,沒能同等的給到他在乎的人,他就覺得是虧欠了對方,就會心疼。

姜偃想起手裏的指骨,立馬在身上摸索着看看有沒有能系東西的繩子,沒找到,幸好一旁掀翻的攤子邊就有紅繩,他撿起地上的紅繩,在指骨上纏繞了起來。

聞師舟久久不語,半晌,才喃喃了一句:“什麽樣的人,才能讓你這樣放在心上?”

“那可太多了,讓我想想,我喜歡的,喜歡我的,比如......你。”

“咱們這下也是過命的交情,我拿你當朋友,也掏心掏肺的對你,你若有難,只管來找我,我定不會讓你失望。”

姜偃搖頭嘆氣。

“唉,你看,現在又多了個你,這麽一算,就更沒心力和無關緊要的陌生人計較了。”

聞師舟不自覺地揚起嘴角,“你這心上還挺寬敞。”

“那是。”姜偃得意地挑眉。

紅繩一圈圈在指骨尾端纏繞,最後打了個死結,他把這指骨戴在了脖子上,拿着指骨,對着攤邊挂着的紅燈籠仔細的打量起來。

聞師舟走過來,“那是什麽?”

對着光,姜偃眯了眯眼睛:“不知道,自己跑我手裏來了。看着應該是人的手骨。”

別說,還怪好看的。

他倒沒有特殊嗜好,審美也正常。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覺得這手指挺好看。

“這手指的主人生前,肯定也是個手特別好看的人。”

“這種不知道哪來的髒東西,你也随便往身上戴,你要是喜歡這玩意,我可以給你弄來一車。”聞師舟說着,就要從他手裏拿走它,還沒碰上,就被一股涼意蟄了下,縮回手,發現那一片的皮膚都腐蝕般的青黑了一片。

再看姜偃,拿着那截骨頭,卻一點事都沒有。

姜偃探頭過來,要看他的手:“你手怎麽了?”

聞師舟背過手,“無事。”

姜偃看他沒什麽異常,就縮回來,湊着那截指骨近了些,眼睛眨巴眨巴,“我可不是喜歡骨頭,只是,剛才......好像是它救了我。”

他想到了之前驚鴻一瞥的紅衣厲鬼。

“它既救了我,我就想着,我也該為它做點什麽。若是它的主人生前有什麽冤屈不平之事,就為他洗冤解愁,等化解這厲鬼的怨氣,就找一塊風水寶地把它埋了,讓他能睡個好覺。”

“......你這人,真不知道說你什麽好。”

“你要是想誇我是個好人,你就直說,不必拐彎抹角,我不會不好意思。”姜偃彎了彎眼睛,把指骨塞進了衣服裏。

紅繩的長度剛巧能讓指骨貼着胸口口中央。

一開始姜偃還想,這指骨陰氣重,總貼身戴着不太好。他身為正道弟子,也不好把人骨大咧咧的戴在外面,結果等他真放進衣服裏,指骨竟和他的體溫融為一體,淡淡的溫涼,不算凍人,像一塊不大的暖玉,感覺意外的還算不錯。

收好指骨,就該盤算離開的事了。

他也是倒黴,這一路上總不平靜。

聞照城鬼氣壓城,木傀宗滿門被屠.......兇手不知所蹤。

樁樁件件,處處透着詭異。

“可惜我趕着成親,真不能再多留了。”這事讓他碰上,也是夠愁人的。

木傀宗被滅門這麽大的事,他一個人也不好決定什麽,還是趕緊回宗門回報,把消息通知到各宗各家,提醒大家堤防那個不知名的兇手才是。

街盡頭忽然響起一陣高過一陣的痛哭,姜偃順着聲音看去,怔了一下。

中年男子抱着個年紀不大的年輕男子,哭得撕心裂肺。

年輕男子衣着樸素,面容還帶着幾分稚嫩,雙眼緊閉,已經沒有了呼吸。

一只手垂落,露出攥在手裏的通透白玉。

姜偃認得那塊玉,正是不久前他送給那位賣面具的攤主的那塊。

聞師舟走過來,手掌按住他的肩膀:“你說的,旁人你不關心。他是死是活,也是他的命數,與你無關。”

“你做得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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