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這邊姜偃和聞師舟日夜兼程,總算勉強在結契大典之日的早上趕到了太玄宗附近。
和木傀宗一樣,太玄宗也有依傍而生的凡人村落鎮集。
姜偃把雲舟停在郊外的林子裏,指着不遠處巍峨的城牆道:“你幾百年沒出來,應該不知道這吧,這裏是仙門鎮,距離太玄宗最近的鎮子,平時,我和宗門弟子們也常來這,到了晚上也到處都是人,可熱鬧了。”
“你說這是,仙門‘鎮’?”聞師舟看着這打眼一看,比一般都城還要繁華熱鬧的鎮子,“太玄宗果然不是一般的豪氣,連附庸都比別的地方規格高了一級,這就是所謂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吧。”
他這話說得陰陽怪氣的。
不過,倒也算克制了。
聞師舟一個魔将,對正道魁首的太玄宗能有什麽好臉色。只是陰陽一下,沒有破口大罵,修養都算不錯了。
時間往前三百年,他估計是一碰上太玄宗弟子都要殺紅了眼。
要不是姜偃莫名其妙成被他當成了某個故友的轉世,對他也不會有什麽好臉色。
這還是吃了那個早死的人的紅利。
他琢磨了一下,聞師舟口中的“一人得道”說得可能就是他師尊聶如稷了。
關于聶如稷的事跡,就是路邊随便拉個三歲小孩,都能一口氣說下來不帶喘氣的。
三百年前,此間大地正值亂世,戰火頻發,瘟疫四起,又趕上幾年的大旱,人們食不果腹,餓殍遍野。
大旱過後又是暴雨洪水,洪水過後又來了蟲災,簡直就像是天要人死一樣,所有人都這麽苦苦熬着,已經是過得很艱辛了。
偏偏時運不濟,亂世之中,魔頭應運而生。
沒人知道那人是從哪來的,只知道,當他出現時,就已經是這天下間最強的魔修,令無數邪魔稱臣,神鬼俯首。
那魔頭暴虐殘忍,喜好奢靡,偏偏實力又強得吓人,沒人打得過他,強行征斂了數以萬計的難民,日夜無休的為他修建了一座仙都。
仙都之中,以黃金玉石鋪路,鮮花灑滿地面,美人仙娥日日起舞,絲竹在整座都城回響,日夜不斷,太陽永不墜落,一切都以他的喜好為準。
然而,要是僅僅這些,人們還能咬咬牙舉世間之力滿足他,可偏偏他所有喜好之中,最熱衷看人痛苦。
他将一切踩在腳下,他人的尊嚴,性命,珍視的一切,對那魔頭來說,全都是輕而易舉可以被碾碎踐踏的玩具。
連那些人被他摧毀後,在他面前展露的悲傷絕望,于他而言,也只是一幕幕令人捧腹的戲劇。
名為仙都,實則處處都是弱者的屍骨,仙都只是魔頭一個人的仙都,卻是他人的地獄。
人們實在無法忍受,求神拜佛,都沒有回應,反抗又只會死得更慘。
最絕望的時候,是當時還年少的聶如稷站了出來,
那時修仙界還只是一群不得人待見的普通道士,在人間沒有多少威望,聶如稷憑着一己之力,逆轉戰局,最終殺死了魔頭,座下魔将數百盡皆俘虜,斬殺。
自那一戰之後,仙門出世,為天下膜拜供奉,聶如稷,也被奉為仙人之首。
連着整個修仙界同享天下香火,可不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麽。
那一戰,事到如今再談起,也讓人心有餘悸。
哪怕過了幾百年,人們再提起那魔頭,也不敢直言他的大名。
但那人有個很好聽的名字,薛霧酒。
姜偃覺得有些可惜。為這個名字讓一個生性惡劣的混蛋占了,為世間再也沒人敢叫出這個好聽的名字。
往日還沒什麽感覺,今日被聞師舟提起,姜偃才發覺,他師尊,和身邊這個,都是經歷過當年那些事的活歷史。
他把聞師舟領到了仙門鎮裏的一間客棧,二樓盡頭有間打理得很幹淨的房間。
告訴他:“你要是沒地方可去,可以暫時留在這裏,這間房間是我自己住的,不會有人随意闖進來,也不會有人發現你的身份。太玄宗我就不帶你去了,我怕你和我師尊打起來。”
聞師舟沒有異議。
“對了,你說薛霧酒,真有他們說的那麽可怕?”心裏生出了點好奇,姜偃小聲問他。
聞師舟看了他一眼,姜偃摸了摸鼻子:“我就是有點好奇,不是打探敵情啊。”
對方輕描淡寫的說:“人都死了幾百年,戰争也已經結束了,談不上敵情不敵情的。我只是沒想到你會這麽問。在你們正道人的眼裏,這應該是個不需要問的問題。”
姜偃:“這不是認識了你,你是魔将,傳說裏你也很兇殘,可我接觸下來,感覺你不像他們說的那樣。”
何止不是他們說的那樣,聞師舟的人生就是大寫的一個慘字。
根據一些記載,聞師舟入魔叛逃,有很大可能是被逼的。
那些文字記載裏說得沒那麽詳細,只說了聞師舟突然性情大變,一夜入魔,但作為玩家,姜偃很清楚的知道制作組既然放這麽一段,這背後沒有隐情,他名字倒着寫。
被背刺了,親朋好友被殺了,都是很常見的一個角色黑化的理由,總之,一定是正道這邊,幹了什麽不是人的事。
“我和他們口中的并沒有不同,”聞師舟自嘲道,“薛霧酒......那位,也确實很可怕。你在傳言中聽到的,都是真的,甚至他做得,比傳言中的還過分。”
提起那個魔頭,他沒有太多的情緒。
姜偃:“你就不怨恨他?要是他沒有死在那一戰裏,你也不會落到聞家手裏,你的血親......也就不會死了。”
聞師舟在屋子裏轉了一圈,推開了窗子,嘈雜熱鬧的吆喝聲一下傳了進來,正對面就是賣糖水的小攤,甜滋滋的味道飄得滿空氣都是。
看到這個畫面,他也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就覺得,很有姜偃的感覺。
很熱鬧,很有人氣。是他會喜歡的地方。
他一邊看,一邊回答:“我沒有資格怨他。當初若沒有那位魔君大人收留,我早幾百年前就死了。你既然說得出,我以前是帶領正道打仗的将軍,應該也知道些我的往事。”
“不過你應該不知道,我天性懶散,最不喜規矩,也不在乎正道邪道之争結果如何,會上戰場,是為了一個人。”
聽他提起那個人,姜偃的耳朵都支楞起來起來了,這個人,就是聞師舟把他誤認成的那個!
這可是他當年把游戲翻遍了都不可能找到的秘聞,任何玩家都不能拒絕隐藏劇情的誘惑。
不過聞師舟似乎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
他話頭到那個人身上戛然而止,“至于血親......那也算不上什麽血親。不過是我用自己的血煉成的,一個仿品罷了。聞家人不知道,才當成是我的血親,我也懶得解釋。”
“心口不一,”姜偃吐槽,“你現在說得輕松,之前聞燕行提起你的血親的時候,那麽激動的是誰啊。”
聞言,聞師舟轉過身來,他看着姜偃,淺淺笑了起來:“那是因為,即使是個仿品,也意味着,我再一次失去‘他’了。”
他神色忽地一變,“姜偃,你能不和聶如稷在一起嗎?”
姜偃:“為什麽?”
聞師舟:“你覺得聶如稷是個什麽樣的人?”
姜偃:“清冷出塵的美人。”
他回答得特別快,一臉自信,估計連腦子都沒過就說出了這個答案。
這個時候聞師舟就有點想照着他那不大的腦袋瓜來上一下。
結果青年想了想,竟然還補了一句:“世間少有的,清冷出塵的絕色大美人。”
聞師舟:“......”
那有些嚴肅沉重的氣氛一下就消散了,他原本打算說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只能沒什麽力度的說一句:“聶如稷不是你看到的那樣。你要是喜歡的是他那個清冷如霜,如神佛在世,悲天憫人的樣子,那我勸你趁早放棄。”
“你要是喜歡的是他的臉......”
在姜偃倏然亮起的眼睛裏,聞師舟的表情裂了一下。
冷臉重重甩了下袖子,“那就随便你吧。”
回頭他就找個更好看的來,姜偃這小子,還不速速變心!
只是一想到聶如稷那張颠倒衆生的臉,又覺得頭疼。
起點太高,要想找個比聶如稷還好看的來,聞師舟只能想到一個。
可那是個死人,他總不能給給姜偃和鬼牽線搭橋。
姜偃也不在意他冷臉,“那你在這等我,我去成個親就回來找你,到時候,請你喝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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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客棧,姜偃沒急着回去,而是去了鎮上的成衣店。
他趕路趕得風塵仆仆的,去見心上人,怎麽能穿成這樣。
還有點時間,姜偃打算抓緊去換身看着更人模狗樣的衣服。
鎮上今日也被裝扮了一番,紅燈紅綢,喜慶極了。
路上走的每個人都帶着笑容,還有人專門在路口發喜糖。
“知道嗎,咱們太玄宗仙尊大人今日成婚咧!”
姜偃聽見路人這樣說,不由握拳擋在嘴邊,耳朵有些熱。
換好了新衣服,他才後知後覺的緊張起來。
站在宗門山腳,不知道第幾次理了理袖子,又扯了扯領口,緊張的問腦中的邪魔:“我這樣,看着沒問題吧?”
邪魔翻了個白眼:“看你那沒出息的樣子。”
姜偃傻傻笑了一聲,挺胸擡頭地踏入宗門大陣。
光芒一閃,他出現在了太玄宗正殿前的廣場上。
遠遠看見師尊和一衆師弟師妹,還有許久不見的師叔師伯長老們,都站在大殿門口等着他。
他隔着長長的臺階,和模樣俊美的男人對視,抿唇笑了起來:“師尊,我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