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畫嬰能聽他的不去聶如稷那裏找事,姜偃多少是松了一大口氣。
低調少惹事,是他現如今求生的第一準則。聶如稷可不是忍氣吞聲的性子,畫嬰去找他,這倆人肯定要打起來,鬧出的動靜不會小,他在畫嬰身邊同樣惹眼,一個弄不好,聶如稷解決完畫嬰,下一個就要來殺他。
他唯一奇怪的是,畫嬰竟然真的會聽他的。
他其實也聽說過畫嬰為人乖戾,不是會聽人話的性格,現在一看,其實,還是很随和的嘛。
姜偃樂觀地想。
兩人在車裏坐定,姜偃想松開畫嬰,畫嬰卻反手抓住了他的手,姜偃抽了抽,竟然沒抽動。
他恍惚轉頭,“小城主,您松松手?”
畫嬰不僅不松手,還把他的手拿到自己腿上把玩,“你不是叫我夫君嗎。”
“對、對啊,你我雖還未徹底結成婚契,但就只差一步了,小城主可是覺得不妥......?”姜偃以為他覺得他這麽叫他有些冒犯。
“不覺得不妥,就該如此。”畫嬰眼睫低垂,看着姜偃的手,指如青蔥,透白的顏色像是快要從指尖凝出霜花,就和他的主人一樣,是一種剔透的白。
這麽漂亮的一只手,曾經只能遠觀,如今卻落在了他的掌心裏,會乖乖地随他把玩,也不會掙紮。
想到這裏,畫嬰嘴角揚了揚,他喜怒不辨道:“既如此,我作為以後要和你生死相許的另一半,牽牽你的手都不行嗎?”
姜偃被他直白的話驚得手指都不由自主縮了起來。
又被對方将之一根根展開,随後又将自己的手覆上,卡進指縫裏緊緊相扣。
姜偃抽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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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嬰微笑:“怎麽,這樣不許?”
姜偃下意識說:“當然沒問題!”
畫嬰意味深長道:“你最好快點習慣,畢竟,這才哪到哪。”
姜偃頭腦瘋狂轉動,腦袋有點燒宕機了。
他發懵的眨了眨眼睛,蓋頭下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
他說的是他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他也不想秒懂,可是他已經是個成熟的男大了,真的很難不想歪。
不過,應該不是他想的那樣。
畫嬰說話的語氣幾乎沒什麽波動,一副平平淡淡的樣子,不像是......有什麽特殊含義。
邪魔:“傻蛋,他又輕薄你!”
姜偃遲疑:“不會吧,他這麽做,應該是有某種深意。”
畫嬰長着一張不像是那種會見色起意,随便輕薄別人的臉。
他這麽說,很難不讓姜偃懷疑他是不是發現了他的身份,借此試探他。
包括那晚突然跑到他房門外,還那樣對他,也十分不符合常理。
要麽中邪了,要麽就是在試探他。
這麽一想,姜偃就鎮定下來了。
他這邊才冷靜下來,身邊的畫嬰又出了事。
他毫無征兆地悶哼了聲,聲音裏摻雜着痛苦。
姜偃立馬關切詢問:“可是傷口痛?”
畫嬰死死抓着他的手,下一秒,突然掐住姜偃的脖子,翻身把他壓在身下。
“你找死!”
外面車架劇烈的搖晃了一下,車內發出一聲巨響。
蓋頭滑落,姜偃看見了畫嬰殺氣四溢的猩紅雙眼。
姜偃眯了眯眼睛,嘗試掰開他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然而不等他發力,畫嬰猛地清醒過來松開了他。
“咳咳咳咳咳!”姜偃猛喘了口氣,聲音冷淡了些許,“小城主若對在下不滿,可以直說,何至下死手,婚契未成,現在反悔,在下不會不識趣的在您面前亂晃礙眼。”
他這是突然發的什麽瘋?
難道外面所說他喜怒無常,就是這麽個喜怒無常法?前腳還拉着他的手,後腳就要掐死他?
這不叫喜怒無常,這叫精分。
姜偃皺了皺眉。
自那夜遇襲之後,畫嬰再清醒就是在車裏,身下是穿着大紅喜服的姜言。
他本能的以為自己還在與那只襲擊他的鬼怪對決,就出手攻擊了姜言,反應過來之後立馬松了手。
他怔怔盯着對方脖子上的青紫掐痕,眸中閃過一抹自厭。
伸出手想幫青年揉一揉那處淤青,卻被對方警惕的格擋開。
他以為他又要掐他。
畫嬰沉默了片刻,說:“不要用那種防備的眼神看我。別害怕我,我......不總這樣。我不是有意傷你。”
“我可是跟你說過,要和你成婚?”
畫嬰陰沉沉的捂住腦袋,似有痛意:“姜言,找機會逃跑,你不能和‘我’結契。”
“記住,無論‘我’跟你說什麽,都不可信,那些都不是我的本意,你......快跑......”
都是那占了他身體的鬼怪作祟,那人觊觎姜言絕對不安好心,他不能讓那妖邪之物傷害姜言。他只是個普通的伶人,對付詭計多端的妖邪毫無還手之力。
而且分明是他向姜言求親,姜言答應的是他,那個男人竟敢借着他的身體,代替他和姜言成婚!
懦夫!慫包!
他狠狠閉了下眼,再睜開時,又恢複成了不久前的模樣。
這副變臉大法着實給姜偃看呆了。
“畫嬰”一臉從容的對着姜偃勾了勾唇:“怎麽這麽看着我?”他視線落在掉落在地上的蓋頭,彎腰撿起遞給姜偃,“你的蓋頭掉了。”
一股陰森森的寒氣攀上脊背。
姜偃打了個寒顫。
青天白日的,活見鬼了。
他鎮定的接過蓋頭,草草往頭上一蓋,看不見“畫嬰”的臉,才感覺好了些。
畫嬰的情況果然有古怪。
他拿不準到底是畫嬰性情有異,還是當真有邪祟在其中參與。
剛才那個,應該才是他最初認識的那個畫嬰。他讓他跑,姜偃也不是不想跑,他聽說聶如稷來的時候就想跑了,可他不能走,他還沒拿到薛霧酒的眼睛,就算知道他越往前走越危險,他也不能退。
看來他要辜負畫嬰小城主的一番忠告了。
他用蓋頭遮住視線,未見“畫嬰”盯着他看了許久。
尤其是他衣領下的紅痕。
他本想殺死畫嬰,卻沒想到,畫嬰身份特殊,他一時半會竟然無法徹底殺死他,只能打至重傷,将其魂識壓制在體內,卻不想一不留神,就讓對方跑了出來,還傷到了姜偃。
見他安安靜靜的坐着,對剛才的事只字未提,動了動手指,想把青年疊在身前的手拿回來,但想到他脖子上的傷,伸到一半的手又縮了回來。
既已吓到了他,就不好再出手驚吓他。
畫嬰看着端端正正坐着的姜偃,見不到他的面容,還不能觸碰他,心情異常煩躁,本着眼不見心不煩的道理,他應當轉過頭不再看他。
左右被一條破布擋得嚴嚴實實,什麽都看不見。
可他到底還是就這麽側着頭,盯着身側的人看了一路。
車架在城主府停下。
畫嬰掀開車簾,轉身對姜偃伸出手:“到了,走吧,小郎君。”
王度城十分大氣,上好紅绡鋪路,月華妝點燈燭,漫天花瓣紛紛揚揚飄落。
正堂之上,一頂錦塌橫在上首,姿容絕色的女人赤足倚在塌上,紅唇吐息間,袅袅白煙從她唇瓣飄出,構成一幅幅透着靡靡絲竹聲的飛天畫卷。
蜃樓般的景象很快消散在空中。
“快讓我看看,我兒選定的道侶,是何種絕世姿容。”
在衆人注視下,“畫嬰”牽着姜偃的手走過這段路,走上王度城正堂。
“哎呀,你怎麽遮着臉?”畫姬驚呼。
畫嬰:“是我的要求。他只給我一人看。”
畫姬嗔了他一眼:“怎麽這般霸道,占有欲這麽強的男人,可不招人喜歡。”
畫嬰淡淡道:“他喜歡就行。”
畫姬:“......”
她好大兒今天怎麽跟吃嗆藥了一樣?
畫姬彎起眼睛跟一旁坐着的聶如稷打趣道:“成了親就是不一樣,在他心裏,母親是比不過‘媳婦’了。”
聶如稷不搭話她也不在意,在畫嬰催促要開始結契儀式的時候,她掩唇嬌笑道:“先別急,不久前我公開招婿,曾許諾贈與對方一件王度城至寶,雖然現在成婚的換成了畫嬰,但聘禮并未更改。這麽重要的信物,在結契之前,也必須先取出來才行。”
女人蛾眉微蹙,對站在堂下的姜偃說:“‘小新娘’,歷來,由未來道侶取出信物也是完成結契儀式的一部分,你可願走這一趟淵獄之境?”
“淵獄......之境?”
“沒錯。那只眼睛,畢竟是我城至寶,自然不會随便放在外面。別看那只是一只眼睛,它上面所蘊含的怨念極深,深到常人無法靠近,光是擺在那裏,就要引發巨大禍患,殘害諸多生靈,只有将其放在怨念更為深重的地方,才能壓得住它。王度城內,這樣的地方,也就只有淵獄之境了。”
“不過,你或許更熟悉它另一個名字,‘王度城舊都’。”
竟然是王度城舊都?
姜偃聽說過這個地方。
王度城曾是天下第一強盛的國家的都城,當年首都王城發生了一起叛亂,新主斬殺前任暴君之後,卻沒有如世人期望的那樣成為一位英明賢德的君主,而是下令誅殺王城七千一百三十二人,一個活口都沒留下。
下到呀呀學語的幼童,上到八旬老人,皆被斬首。新主随後于城樓上自刎。
從此王城成為了一座貨真價實的地獄鬼城。
別說,這樣的地方和魔頭的眼睛倒還挺配。
只是如果要進那裏的不是他就更好了。
姜偃還沒說話,畫嬰先沉了臉:“不行,他不能去那裏。”
畫姬憂愁道:“的确,那裏十分危險,存放眼睛的地方距離入口很遠,若要前往,必要經過枉死者的鮮血化作的腐蝕血肉魂魄的沼澤,可進入其中的修道者,卻無法使用靈力,只能靠着雙腳一步步走過去。”
“相傳,走過這條路的人,必會和道侶死生不相分離。哪怕是其中一方死了,也會感念于對方癡心一片,而再次現身在對方的面前吧。”
“唉,你的‘小新娘’還是身體孱弱的凡人,此番前去怕是九死一生,罷了罷了,我便破例許你們結契,只是這位姜公子,也就沒法得到那只眼睛了。”
她彎着眼睛,倒不像是遺憾,而是一種不出所料的乏味。
那種地方,說白了就是去送死。哪怕不死,活着回來了,也必定會殘缺不全,身受重傷茍延殘喘幾日,再痛苦死去。
畫姬很清楚,沒有人會甘願犧牲自己。
或許有人會為了利益去冒險,可世上絕對沒人會為了另一個人犯這種險。
她曾見過天下第一深情的男子,位高權重,堅毅果敢,卻也會背着深宮中不谙世事的少女,翻過高高的宮牆,帶她去看田間的青芽,為她洗手煮湯,也曾以為那人會矢志不渝,可惜啊可惜......
這世間,果然還是權勢最動人。
可關于那個故事,她這些年始終沒想明白一件事。她昭告天下,招納夫婿,就是想有人回答一個困擾了她幾百年的問題。
不過看來,這次也不能如願了。
她輕笑了聲,正要喚人繼續儀式。
堂下遮着臉的青年卻忽然啞聲道:“我去。”
畫姬怔了怔,沒聽清一樣:“你說什麽?”
姜偃平靜道:“我願前往淵獄之境。”
“畫嬰”猛地轉頭看向他,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邪魔也急了:“姜偃,那不是鬧着玩的,你不能去!”
姜偃:“我意已決。”
他這般态度,畫姬反倒猶豫起來,她頻頻看向畫嬰,滿臉遲疑,“你......這是為何?”
姜偃笑了:“不是說,只有拿到至寶,結契儀式才完整嗎?難得成一次親,我怎能讓我與小城主的結契儀式存有瑕疵。”
“畫嬰”怔怔望着他,心道:騙子。
他哪裏是為了和畫嬰成親。
他分明......分明是為了那只眼睛!
“畫嬰”目不轉睛的看着姜偃。
坐在上首的聶如稷此時忽然輕擡微阖的眼眸:“他要去,就讓他去。”
“‘姜’公子年紀小,總要經歷一番艱難挫折,才知道哪是他該待的地方。”
他聲音稍頓,擡手将一枚玉佩丢向姜偃,“受不住了,就捏碎回來。”
姜偃看着那枚他無比眼熟的玉佩。
“多謝仙尊好意,不過不用了。”
他任由那枚玉佩摔在地上,從頭到尾都沒有伸手接一下的意思。
聶如稷臉色青了一瞬,“到時候不要求我。”
“放心,不會。”
誰求饒誰是狗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