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姜偃不想和聶如稷再多說什麽,他直接問畫姬:“我要怎麽去淵獄之境。”
“公子站在原地不要動,我會将你傳送進去。”畫姬從軟榻上起身,手指捏了個漂亮的法訣,擡到唇邊輕輕一吹,不久前所見的蜃樓景象再次出現在半空中。
姜偃腳下亮起一個光圈,畫嬰,或者說畫嬰身體裏的薛霧酒殘魂動了動手指,下意識想将人拉回來。
但腦海裏一個聲音卻讓他定在原地。
那聲音是他自己的聲音:
【安排畫姬在這裏透露出眼睛的去向,作為誘餌引誘姜偃上鈎,将人騙進淵獄之境,不就是你的計劃嗎,你不會現在後悔了吧。
通過沼澤只是第一步,最終想取出其中藏着的東西,進入秘境之人就必須用自己替代原本的陣眼,永生永世留在那個地方,否則,不僅拿不到東西,還會被秘境吞噬。
無論如何,只要踏足那裏,就只有死路一條。你不是早就算好了要在這裏犧牲掉他嗎?】
宛如心魔的聲音惡意揭穿了他心底最真實的想法。
【況且,你也心知對方只是個虛情假意,口蜜腹劍的騙子,一個騙子而已,有什麽舍不得的】
【你被騙的,還不夠多嗎】
想到那人對他下意識的抗拒和拒絕,畫嬰眼中神色幾經變換,最終定格在平靜上。
他任由那道即将讓對方踏上一條死路的光,漸漸将之吞沒。
神情漠然地碾了碾手指,那裏似乎還殘留着對方掌心的溫暖觸感,在心魔放肆大笑中,放任心魔漸漸将他內心吞沒。
只要犧牲一個無足輕重的姜偃,他就可以取回眼睛,恢複兩成功力,這筆買賣實在太劃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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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複活,重回巅峰,他會記得給他立個衣冠冢,年年去悼念他的。
姜偃并不知道“畫嬰”已經想好給他墳頭種多高的草了,他只關心一個問題——
“我進入淵獄之境之後,秘境是否會關閉,其他人是否不能再進來。”
畫姬答道:“開啓一次只能進一人,你進去之後淵獄之境就會關閉,就算是仙尊親自出手,也無法打開,那裏只會有你一個,誰也進不去。”
那就好。
姜偃閉上眼,直到腳底踩在濕軟腥臭的泥土上,他才睜開,第一件事就是扯掉頭巾。
既然聶如稷不可能進來,他也就不再遮着臉,至于等下出去怎麽辦......那當然是一出去就立馬跑路了。
一陣攜着寒氣的冷風吹來,姜偃捏緊了手中的蓋頭擡頭向遠處望去。
只見眼見之處,一輪孤月懸在望不到盡頭的廢墟殘骸上,隔着一望無際深不見底的沼澤,昔日富麗堂丹楹刻桷的宮殿破敗不堪,周圍盤旋着一隊又一隊的禿鹫。
同時,那枚聶如稷扔給他,他沒接的玉佩,憑空掉落在袖子裏。
密鏡外,聶如稷催動被他趁機飛進“新娘”袖子裏的玉佩,秘境中的景象就同步出現在大堂之中。
果然是你。看到那張屬于他弟子的臉,聶如稷眸色暗了暗。
姜偃也發現了玉佩,看到上面亮起的符文,就知道聶如稷等人現在必定是在看着他。
都說了不要他的東西,竟然趁他不注意放到了他身上,呵,詭計多端。
他想也沒想将玉佩丢進沼澤。
可惜那道顯影符文已經生效,不能把聶如稷的“直播”給他關了。
正堂內,落後一步的白蔹一瘸一拐地走進來。
好不容易翻出師兄給的療傷玉符,勉強讓自己能動彈了,他委委屈屈地追過來,還沒跟師尊說上話,一進來就看見半空中的顯像裏出現了一張他十分熟悉的臉。
白蔹腿拐了一下,差點當着衆人的面摔個前趴,他震驚地指着畫面裏的人:“大、大師兄?!”
“他怎麽穿成這樣了!”
他看着一身紅衣,長身玉立的師兄,不知怎麽,心跳有點快。
那道占了半邊臉的咒印在這樣的場景下,反倒給他填了種引人探究的詭谲。
“別說,師兄穿成這樣,還......挺好看的。”他目不轉睛地看着,絲毫沒注意到大堂之上同時冷了臉的兩個男人。
白蔹想起他曾聽師兄師姐說,大師兄以前還陪他們玩過捉妖游戲,最開始大家都不太積極,覺得這都是小孩玩的東西,太幼稚,後來大師兄負責扮演被妖怪擄走的新娘之後,所有人都變成搶着參加,并且對這個游戲樂此不疲。
那會二師兄一臉神秘的跟他說:“你知道這個游戲的精髓在哪嗎?在于成功打敗妖怪,從妖怪手裏救下‘新娘’之後,可以光明正大的要求師兄說上一段‘無以為報,以身相許’的臺詞。”
白蔹十分鄙夷這幫幼稚的師兄師姐。
直到現在,他看着一身紅衣的姜偃,想象着那副畫面,總算知道了這游戲的“樂趣”。
可惜,他沒機會體驗一把了。
正遺憾這,背後驀然冒出一股涼飕飕的寒意,他打了個寒顫,依依不舍地把目光從畫面上收回。這才想起,如今大師兄已經是知名修仙界通緝犯,立馬緊張看向聶如稷。
“師尊,師兄他......”
他嗫嚅着,想說多年師門一場,師兄一時做錯了事,抓回來好好教育就是了,也不用非要趕盡殺絕吧?
卻被聶如稷冷冷打斷:“坐下。”
總覺得師尊看他的目光又冷了幾分。
剛才被師尊打殘的記憶湧上,他不敢再多說,随便找了個地方坐下,和其他人一樣盯着那上面畫面裏的人看。
才這麽會功夫,姜偃那邊就出現了狀況。
漆黑的沼澤翻湧起來,一個氣泡在沼澤上鼓起,咕嘟一聲破裂。
緊接着氣泡接二連三地吐出,就像有什麽相當巨大的東西将要從沼澤下冒出來。
一道黑影嗖地向他襲來,姜偃甚至還沒看清是什麽,身體已經先一步甩出了攥在手裏的頭巾,糊住那個黑影甩飛出去。
只聽咔嚓一聲,一個白色骷髅腦袋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完美弧線,摔在沼澤上,原本整齊完美的頭骨上出現了一道明顯的裂痕。
姜偃拎着沾着碎骨頭渣的紅蓋頭,和那頭骨漸漸沒進沼澤的空洞眼睛對視時,總覺得那眼眶竟然透出股憂郁可憐的意味,仿佛下一秒就要淌出兩道委屈的淚來。
一只從沼澤裏伸出來,還有一指距離就要觸上他鞋面的白骨手,在停頓之後,像是倒帶一樣迅速縮回了沼澤裏,想裝作什麽都沒發生。
姜偃還以為要冒出來什麽妖魔鬼怪邪神。
這骷髅太弱,弄得他莫名良心一痛:“對不起啊,我也不是故意的。不過沼澤鬼也和水鬼一樣,要拉人下去做替身還魂嗎?”
骷髅回答不了他,吐出個泡泡,消失在了沼澤裏。
姜偃淺淺笑了下,随後收起笑容,有些凝重地看着自己手背上燒焦一般的黑痕。
是剛才骷髅飛起時不小心濺到的。
果然像畫姬所說,這片沼澤有着極強的腐蝕性。
但對他的魂魄貌似沒有什麽影響。
他擡頭望向沼澤,眼睫微顫。
既如此,或可一試。
正堂上,衆人齊齊屏住呼吸。
姜偃在沼澤前駐足片刻,終于動了。
他臉上挂着淡淡的笑,就這樣若無其事地邁了進去。
滋滋——
一只腳才放進去,平靜的沼澤就像進了水的油鍋滋滋作響,聽得人頭皮發緊。
整個沼澤都因為新鮮血肉的進入沸騰了。
姜偃臉上血色迅速退了個一幹二淨,只剩下一片慘白。
他把牙咬得死死的,哪怕腿上傳來一陣鑽心蝕骨的痛,他也一聲都沒出,連身體本能的顫抖都克制在了衣服下。
聶如稷給他“直播”,不就是想讓所有人都看到他現在有多狼狽嗎?想看他痛哭流涕跪求他救他?他偏不讓他如願。
姜偃彎起眼睛,笑得更開心了。
嘴裏哼着歡快的小調,腳步從一開始的遲緩艱難,到後來近乎淌着泥濘的沼澤奮力奔跑起來。
那雙眼睛裏的炙熱随着加快的步履,漸漸化為令旁觀者為之心驚的狂喜。此時此刻,他的狂熱遠超世間一切朝聖者,仿佛整個世界對他來說只剩下盡頭存放着的那只眼睛。
他不是要去取出信物的普通修道者,而是滿懷激動,歡喜地去見心上人的愛慕者。
為此就算雙腿腐蝕成白骨,他也甘之如饴。
正堂上,原本斜靠着扶手的畫姬不知道什麽時候坐直了身體,那份寫意從容之色也變作認真凝重。
所有人都目不轉睛的看着那人仿若欣喜赴死的模樣,心中不由一震。
白蔹站起來,喃喃道:“我從未見大師兄這種模樣,他果然,是魔修啊......”
極盡欲望與歡愉,為追逐所求之物獻出一切乃至赴死,亦為我心所向,此為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