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姜偃被他的充斥殺意的語氣吓住,一時間只知道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發愣。

他并非随着聶朝栖走過他人生裏的年年歲歲,每次都只參與了對方人生的一小段,匆匆出現又匆匆消失,對這個人的認知也十分跳躍。

對他來說只是很短一段時間經歷的事情,對聶朝栖來說,卻是實打實走過了不知道多少個日頭升起又落下,他總是跟不上聶朝栖的變化,姜偃對他的記憶好像一直停留在了初見的時候,那個白衣溫潤,面容慈悲,絕色如谪仙的少年。

發現他變了,變得他不認識,就覺得微妙的難過。

他很難說得清自己在難過什麽,可能只是懷念最初時聶朝栖無憂無慮的狡黠笑臉。

那時‘夫人’也會打他,也總逼迫他練不合适的功法,可他臉上卻總是帶笑的。

後來再見時他就不笑了,身上總凝着一股晦暗的氣息,隐約讓人覺得有無數道無形的鎖鏈堆積在他身上,将他緊緊纏繞着,他死命壓抑着掙紮的念頭,全身心放在克制自己玉石俱焚般走向瘋癫的道路上,以至于外表看起來僵硬如一具行屍走肉。

只有在深海見到化為鲛人的聶朝栖時,他守在那顆永遠也不可能孵化出他想要的鲛人的蛋身邊時,雖然寂寞,神色卻是平靜的。

到現在,面前之人時而大喜,轉眼又怒極,仿佛姜偃只要有一點不和他心意的舉動,他身上的枷鎖就會瞬間斷裂,演變為傾盆而下的狂風暴雨,撕裂姜偃還有自己周圍一切,姜偃......不覺得可怖,只覺得難過。

一個好好的少年,怎麽就叫人給逼成了這副模樣?

薛霧酒......聶朝栖.......将這兩個名字聯系在一起,姜偃不由想到其他人提起他時,都是憤憤的唾罵,不屑,還有貶低,什麽髒話難聽話都往對方身上丢,卻沒人記得他最初也是個心善柔軟的少年了,仿佛他一出生就是這樣惹人厭惡。

他們将他逼瘋,然後再反過來一臉冷靜的看着他發瘋,置身事外般,高高在上的數落着他的不是。

脖子上的手越收越緊,姜偃在一股複雜的情緒驅使下,将掌心貼上了那張因憤怒而猙獰的臉。

他臉色都有些泛白發青了,望着聶朝栖的眼神卻是憐愛又心疼的。

“他......不會......不會反抗你,”姜偃斷斷續續重複,“你要他......要他做......什麽,他......都會順從......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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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強從喉嚨裏擠出來的柔和字句,像是一道魔咒萦繞在腦海裏,最後卻統統飄向他的喉嚨,落定在脖子上,将他驟然圈緊。

聶朝栖呼吸停滞。

臉上覆蓋的溫熱讓聶朝栖擰緊的肌肉燙了下似地抽了下,咬緊得鼓起的牙根和臉側暴起的青筋幾乎片刻間瑟縮了起來,他掐在人偶脖子上的手指張開,讓空氣重新流進人偶的氣管。

姜偃猛喘起氣來。

他還以為自己又要涼了。

反正跟聶朝栖扯上關系而涼也不是頭一回,一回生二回熟,臨到要死姜偃心裏竟然還有點氣定神閑的,有種該來的終于來了的了然。

具體情況他還沒怎麽搞清楚,但聽到有人喚了薛霧酒這個早死了八百輩子的人的名字,姜偃就有點琢磨過來,他進來的時候,有可能直接掉入了另一處幻境。

只是如今看來,到底是幻境,還是他又穿梭了時間,還要兩說,不過他叫習慣了,姑且還當自己身陷的是某種幻境所化的世界。

這次和之前唯一不同之處,就是他要被聶朝栖初見殺了,死得快了些。他沒冒出多少怨念,只想着既然剛見面就要被送走,何不說些他想聽的好話哄哄他,讓他開心點,別那麽愁眉苦臉的。

卻沒想到,聶朝栖又不殺他了。

有些巧合不單獨拿出來看,很難發現其中關聯,現在被人點出薛霧酒的名字,姜偃仔細一想,發現自己每次進入聶朝栖存在的幻境,竟然都是有薛霧酒的屍體碎片在周圍。

難道,聶朝栖和薛霧酒,真是一個人?

他從太玄宗搶來的屍體爛得不成樣了,之前收集的不是眼珠子就是心髒,就是沒有臉皮......手指鬼他只驚鴻一瞥,才冒出個好看的念頭,就被鬼遮了眼,小城主......畫姬所畫......

這麽說來,他确實不知道薛霧酒到底什麽樣。之前他也不在乎他長什麽樣,現在,卻覺得有些開始為種種對應上的細節,感到口幹舌燥了。

聶朝栖盯着他,隔了一會又不高興地陰着個臉,“好啊,你跟我耍心眼?”

姜偃迷茫:“我又怎麽了?”

聶朝栖嘴角下壓:“我讓你重複,你卻不說是自己會順從我,而說是‘他’會聽我的,他是誰?反正不是你是麽。”

姜偃不敢置信:“......不是你讓我一字不差的重複的麽!”

聶朝栖又伸手來拉他,扭頭不管不顧拽着他往寝宮裏走,憋悶道:“算了。”

姜偃:“?”

還不信他?

姜偃快走兩步趕上他,與他并肩,側臉仰着頭,認真看着他解釋:“我不是‘千夢’所化的妖物,我其實就是本人,姓姜,單名偃,偃師的那個偃。”

聶朝栖冷漠道:“哦。”

他不信。

“之前捏出來的人偶,也都覺得自己是正主本人,這是千夢特性。”他蔑笑着說。

“花開伴有迷障,以情為引,引人入千重夢境,一層深過一層,讓人在夢境之中越陷越深,到最後分不清虛幻和現實,甘願化為肥料,以肉身供養千夢生長,這就是‘千夢’。”

一大片千夢花海聽着雖兇險,卻也好破。

情至深,則難脫重重夢魇,哪怕心知是假的,也要沉淪;情淡薄,則可速速清醒脫離。

聶朝栖故意種了一大片花海,為的,就是做夢。

他看了姜偃一眼:“千夢這種植物所生的人偶,就只是一種引誘人走進去的餌食。餌食,自然是沒有自我意識的,只會僵硬的按照千夢本體的命令扮演誘餌,也不會意識到自己不是正主本人。”

或者說,餌這種東西,本身就不具備太多神智。只會根據獵物所投入的情引去複制,然後按照對方想象裏的樣子,遵循着固定模式行動。

但凡腦子清醒一點,就會意識到那是假的。說到底,人偶并不是活人,無法做到真跟活人一模一樣。

只不過有些人,連得個所思之人的畫像都欣喜若狂,遇見人偶就更抵抗不了。假的,也比一無所有好。

以往花塑的人偶,不仔細看也靈動如活人,可在聶朝栖看來,還是太過木讷,他得了也只能得到淺淺慰藉。

比畫像要好些,起碼人偶還可以摸一摸,抱一抱,可惜這東西給他的慰藉也只有短短一會兒,短暫得到後,立馬意識到自己根本就沒擁有過,心底就越發空虛,絕望得想發狂。

于是他的花越種越多,期盼着下一次能生出一個更活泛些的,更像本人些的人偶,讓他得到的慰藉能更長久一些,哪怕只從半炷香到一炷香呢,再像點,不要讓他那麽快醒過來。

次數一多,他原不報期望了。以為這次也和以往一樣,沒想到察覺千夢之中有動靜,趕過去之後,竟然給了他意外之喜。

他騙了這新生的人偶,他說得好像無所謂,掐死一個還能再做一個出來,實際上,他心裏寶貝這個新生的人偶寶貝得不行。

這麽像他的,這麽長時間也就生出了這一個。他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再弄出第二個了。

姜偃喃喃:“這就是......‘千夢’的含義?”

給人造個美夢?制造......幻境?

等等,幻境?

他心噗通噗通跳着,自己腦子裏閃過了些什麽,不等他想清楚,人就被扯進了聶朝栖的寝宮之中。

聶朝栖寝宮裏,萦繞着一股潮濕溫暖的熱氣,白霧水汽缭繞着,不像寝宮,給人的感覺倒有些像是湯泉。

大門一關,聶朝栖帶着他往裏面一路走一路解着腰帶,從外衣到裏衣,丢了一地。

停下時,姜偃定睛一看,發現自己竟站在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池子邊上。

池子是靈玉制成,嵌有金石,相當奢靡。他隐約聞到了硫磺的味道,池子表面漂浮着一層水霧。

“溫泉?”

正疑惑着,将他拉進來的人已經一個縱身紮進了水裏。

少頃,水面漾開圈圈漣漪,深紅色半透的巨大尾鳍劃開水面,再往上,紅色越來越淺,覆蓋着亮藍色鱗片的粗壯魚尾重重一擺,濺了站在岸邊傻兮兮瞪着眼睛的姜偃一臉水。

他......他有尾巴!!他還是那個鲛人!!!

不對。

鲛人泡不了溫泉!姜偃想起了自己作為鲛人時期的經驗,心頭猛地一跳。

他怎麽能自己往溫泉裏躺,鲛人進溫泉的話會——

聶朝栖從水裏鑽出來,上身赤.裸着,長發黏着臉頰,一甩尾游到池邊,手臂趴在邊緣,眼尾勾畫火燒雲似的紅,歪着頭看他:“再說一遍,我叫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絕對順從我,絕不反抗。”

被那張豔若桃李的臉晃了下,姜偃呆呆重複:“你叫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絕對順從你,絕不反抗。”

聶朝栖這次終于滿意了,他淡淡命令:“我情熱期到了,你,負責幫我纾解。這就是你唯一的用處。”

兩句話的功夫,他就熱得多喘了幾口氣。

“我也無需你做什麽,你只要坐上來,”他眉頭擰着,上下打量着姜偃,“只是花塑的軀體,不知道經不經得起在水裏折騰,要是用過一次便廢了......”

姜偃總算聽明白他要幹什麽了。

當下站在那裏鬧了個大紅臉。

忍不住羞惱喊道:“聶朝栖!你捏了我的人偶,就......就為了幹那事!”

他就是故意的!他自己故意往溫泉裏鑽,讓自己進入情熱期!!

靠,他敢捏他的!@#!@!娃娃!!

——還讓他本人當場抓了個正着!!!

到底是誰教壞了他,還他單純善良的小栖弟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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