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沈為對他們這種故作熱絡的寒暄并不是很感冒,一邊的助理幫他拉開了椅子,于是他坐下,然後開門見山:“你有什麽話就直說吧。”
他盯着對方的眼睛。
說實話,他對喬家人的印象就是能生,一茬茬一落落,沾親帶故甚至能有上百人。
再加上他本來就對那些家族親戚關系這方面并不是很敏感,所以對面前的這位似乎有些眼熟的青年和他的身份竟然一時對不上賬。
多虧了他身後的助理輕聲提醒:“這位是喬菱。”
“哦。”沈為一點都不打算掩蓋自己并不認識對方的事實,最後只是散漫地這樣回應了一句。
這樣的态度顯然讓喬菱的臉頰扭曲了一瞬,不過對方還是很快将這樣的情緒壓了下來,而後微笑着說:“喬家有件事,和您妹妹有關,瞞了您十八年。這兩天喬莊奪了權,我橫豎睡不着,想着也得讓您知道。”
自從進到這個房間裏,沈為的手指就不自覺地攥着自己手上的戒指,滿滿的都是不耐煩。
沒想到聽到這裏對方還沒有直入主題,原本就已經深沉的川字紋再一次收緊了,再看向對方的時候沈為的語氣也變得淩厲低沉:“說!”
這一下氣勢十足,喬菱被吓了一跳,再看沈為的時候竟然下意識有些心驚,不過他想了想十八年前發生的事情,又把心放回了肚子裏。
沈為最在乎的就是他那個妹妹,自己作為知情人,對方不會把自己怎麽樣的。
于是他緩了緩自己的心情,最終慢慢地開口說道:“這可是個大消息,我可是要和您交換的。”
“您也知道喬家現在的情況,喬家還沒有誰能夠完全掌握這個家族。喬莊剛剛當上了掌門人,我的目的就是想要取而代之。”喬菱這樣說道,順便繼續和沈為談條件,“上一任掌門人就是我的父親,我來接手理所應當,您覺得呢?”
“現在唯一的擔憂就是我年紀還輕,還有喬莊這個蠹蟲。但是有了沈舅舅您的幫忙,我就放心了。”
“只要我掌了權,當年的那些人,你想要收拾誰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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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為有片刻的沉默,最後下意識笑了一下。
笑得格外真心。
喬菱下意識便覺得對方是答應了自己的條件,臉色不由得一喜。
只是他的喜悅還沒有堅持多久,就聽到了沈為的下一句話:“你到底會不會和別人談交易?”
喬菱的臉色一變。
“做交易之前你要先拿出足夠的砝碼,而不是靠一兩句說都說不清楚的話。”原本就因為對方耽誤了時間而氣惱,此刻的沈為實在是沒能夠有什麽好聲氣,更加确定了喬家除了喬寬訓以外全部都是弱智。
他輕輕地轉了轉自己手上的戒指:“就只憑那一句模棱兩可的話,你就覺得我一定會答應你的條件?”
“而且在做交易之前,想清楚,你到底是在和什麽人做交易。”沈為緊接着補充道,下一秒他輕輕地笑了一聲,“你以為你說了第一句,後面就由得你說不說了嗎?”
沈為和這些從小吃着喬家紅利養尊處優的廢物不一樣。
他小的時候家族動蕩,父母早亡,他帶着自己的妹妹孤身一人在家族中闖出了一片天,這才成了沈家說一不二的掌權人。
只是後來妹妹過世,又上了年紀,和年輕相比便深沉內斂了許多,只是此刻觸動了他的逆鱗,便立刻露出年輕時殺伐決斷的豪氣來。
喬菱吓得腿一軟。
“我想要知道一件事情,渠道多的是,還非要幫你才能得到這個結果?”
“你現在有兩個選擇。”
“一個,把當初發生了什麽事情告訴我,我自己會去驗證,如果确實和你們無關,我就放你們一馬。”
“第二個,你不肯說,我直接把你送到喬莊面前。他剛剛當上掌權人,想必也急着新官上任來三把火。”
沈為微微擡眼這樣說道。
“和能力和水平遠勝于你的人做交易,你要提前掂量好自己的斤兩,這就是你和我交易的方式,懂嗎?”
喬菱沒想到也就只有三分鐘左右的時間,事情便如此的急轉直下,他想不通,于是便開口道:“你不會把我扔到喬莊面前去的,當年那件事就是他提的主意,如果他知道了,一定會想辦法毀屍滅跡,你就再也沒法查到了!”
“哦。”沈為再一次撥了一下自己手上的戒指,“那就看看是我更厲害點,還是喬莊更厲害點了。”
他說完這句話,就打開了自己的手機,調整到喬莊的聯系人界面上,然後開始倒計時:“你還有十秒鐘時間考慮。”
“十——”
也許是對方的氣勢過于可怕,也是喬菱的手上的确沒有其他的牌面上桌和沈為打牌,他抖着嘴唇,在對方倒數到“五”的時候一閉眼睛就将自己知道的秘密說了出來。
“當初喬寬訓帶着沈星去醫院産檢,結果遭遇車禍,喬寬訓當場去世,沈星就成了植物人。大家都以為他們的孩子在那次車禍裏面死掉了,但其實不是的……”
“醫生把孩子給救下來了。”
“……”哪怕是冷靜如沈為也沒想到事情的發展竟然如此出乎意料,他的手指下意識地握緊了自己手邊的扶手,指節都因為用力泛白了。
站在他身後的助理此刻看到自己老板的動作,心下都不由得一驚,生怕老板抑制不住自己的沖動,當場就動手殺人。
不過幸虧沈為雖然把扶手握得死緊,但是卻沒有站起來。
“雖然還是生下來了,但是喬寬訓的孩子就是喬家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喬莊為了阻止這個障礙就說要把孩子幹掉,對外就直接說是車禍難産死了……”
喬家人繼續說,此刻依然小心翼翼地睨着沈為的眼神。
對方沒有說話,眼眸只是微微地垂着,他看不清對方眼睛裏面的神色,于是也看不到對方眼睛裏面此刻已經霧氣泛濫,殺氣縱橫的眼神。
他只能吞了吞口水,繼續說:“雖然他想這麽做,但是畢竟是一條命啊,我們哪敢,拿了個死胎去換了,想辦法把孩子給送走,然後……”
他說不出話來了。
大概是因為自知理虧,大概是對方此刻身上的殺氣已經完全抑制不住地湧到了他的身上,喬菱立刻不敢說話了。
“……”沈為戴手指輕輕地撫摸了一下扶手,然後問他,“所以,那個孩子呢?”
“不知道……”
“是誰送走的?”
“不,不知道……”喬菱覺得自己的脖子冰涼,忍不住摸了一把。他知道自己理虧,于是只能在話題上面給自己找補,“但是那個孩子多半是還活着的……”
廢物!
什麽都不知道也敢跑來和自己談條件!
沈為被氣得嘴角發抖,他聽了這麽多話,早就已經不耐煩了,在聽完這句話之後,他忽然站起來。
喬菱一直暗中關注着他的動靜,看到他突然站起來被吓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差一點沒摔到地上。
他這時候擡起頭才發現對方似乎比自己高上許多,對方高大的身體在他的面前看起來有一種格外的壓迫感:“沈舅、沈舅舅……”
沈為眯着眼睛看了他一會兒,最後說:“我會去查。如果這件事是真的,那麽喬莊死,如果是假的,那你就洗幹淨脖子等着。”
他這句話說得幹脆利落擲地有聲,然後便立刻打開了房門,二話不說離去了。
喬菱此刻還在他的身後,吓得站都站不起來。
而沈為的助理便在後面緊緊跟上了。
沈為的步伐很快,臉色格外難看,助理邊也不敢說話,只能看着自己的老板一路繃着臉往前走。
而此刻沈為的思緒一片混亂。
他難以想象自己的妹妹遭受了什麽樣的苦難才把這個孩子給生了下來?更加難以想象的便是自己妹妹這麽努力懷胎生下來的孩子卻給對方無聲無息地扔掉了。
更加難過的是,自己妹妹在遭逢變故的時候自己卻在國外,不在自己的妹妹身邊。
而且哪怕回來了,他竟然也沒有第一時間察覺到這些事情的漏洞,而是瞬間接受了關于自己那個未曾謀面的外甥在車禍中就已經死去的事實。
沈為的腳步瞬間頓住了。
助理這時候才有機會開口,他問:“老板?您下一步有什麽計劃?”
“查。”沈為說,“我不能确定他說的到底是真話還是假話,找一下當年喬家負責伺候我妹妹的仆人,現在還在不在?還有當初醫院的人,通通都要查!”
沈為此刻的大腦中立刻飄過了許多念頭。
如果那個孩子真的存在,如果那個孩子真的活着……
他在外面到底要吃什麽樣的苦。
沈為伸出自己的手指,輕輕按了一下自己的眉心,不敢想象可能發生在那孩子身上的一切事情。
也不知道這個身上留着自己妹妹和喬寬訓身上血脈的孩子流落在外面到底遭受了什麽。
助理站在一邊,看到沈為此刻半天都沒有說話,于是突然開口想要勸對方兩句,不知道為什麽他的老板竟然在片刻的猶豫之後突然笑了起來。
助理被自己老板忽然變化的情緒吓了一跳,瞬間覺得自己的脊背發涼,後背發毛,立刻轉過頭去看他。
沈為于是說:“我說他們蠢,只是沒想到我也是蠢的。”
“如果能早一點發現的話……”
他笑了一會,只是從笑聲中聽不到絲毫的笑意,也只能聽到自責而已。
*
陸時安不喜歡這類的社交活動,但是好歹一直熬到了晚會的結束,他時不時低頭看看自己手腕上的手表,确定那邊宴會差不多散場就開始急不可耐地往外走。
一旁的陸元明早就發現了自己弟弟的小動作,于是在一邊笑話他:“怎麽,有約?”
陸時安淡淡地收回自己的目光,然後“嗯”了一聲。
陸元明:“?!”
他剛才只是口嗨了兩句,沒想到自己這種沒事情就馬上回家倒頭睡的弟弟竟然真的在外面有和別人有約!
電光石火見陸元明已經确定了嫌疑人,下一秒他“啧”了一聲,開始用全新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弟弟:“你還是我那個從來不出門的弟弟嗎?”
陸時安一點都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作為回應。
也是前幾天江瑜瑾在家裏和他吃飯的時候主動和他說,今天晚上在中隆廣場有一個非常有趣的跨年晚會,邀請了特殊的嘉賓來這裏打鐵花,他很想看看,于是便邀請陸時安一起。
陸時安當時便答應了,只是今天要出席這個讓人煩躁的晚宴,于是只能約在晚宴之後和對方一起去。
幸虧結束得早,再晚上個一段時間,說不定要趕不上了。
于是在活動結束之後,陸時安也和其他人一樣,西裝革履地走出了酒店的大門,和自己的父母和哥哥拜別之後便轉過身,看向了酒店馬路的另一側。
另一側已經等了一個好看的少年,他似乎在這裏已經等待了一會兒,耳朵都已經微微發紅了,此刻似乎是看到了他,正用力地向他揮手。
陸元明轉頭去看自己的弟弟,發現對方雖然沒有說話,但是漆黑的眼眸卻莫名其妙地柔軟了一些。
陸時安和他說:“我去了。”
“嗯嗯!”難得自己弟弟想出門,陸元明點頭如搗蒜。
于是陸時安向着那個方向走去,大概是因為期待和高興,他走路的速度越來越快,最後竟然變成了小跑。
……就好像是剛剛還老成持重的人,就在這幾步路之間忽然變成了潇灑肆意的少年郎。
“那是誰?”陸父陸母也在旁邊,他們從未見過江瑜瑾,于是便問自己的大兒子。
陸元明遲疑了一下,想到自己的弟弟對對方的身份向來嘴硬,于是在自己的腦子裏面過了一下劇本,精确定位:“額,時安嘴硬心軟說是不喜歡,其實心裏喜歡得不得了的……對象?”
陸父:?
陸母:?
啊?
此刻沈為也剛剛從宴會廳裏面走了出來,看着好像個雕像似的,站在門口的陸家一家三口,疑惑地挑了挑眉:“你們在幹什麽?時安呢?”
三尊雕像此刻緩緩地回頭,看着沈為,最後一臉正經地點了點頭:“哦——”
“沒事。”
*
陸時安看到江瑜瑾的第一個反應是握了一下對方的手。
對方的手心發涼,哪怕是不碰對方的臉頰,對方也知道對方的臉頰上的溫度也沒有好到哪裏去,于是陸時安皺起了眉:“怎麽不穿得再厚一點再過來?”
“冷嗎?其實我覺得還好。”江瑜瑾這時候好像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情況,但是他笑眯眯地開口道,“是京城太冷了。”
陸時安用自己的手輕輕地戳了戳對方的手心,眉頭依然緊緊地皺着:“走吧,我帶你去中隆廣場。”
張鋒今日自然是要和自己的女朋友去過的,不能和他們一起,陸時安給張鋒放了假,和江瑜瑾兩個人一起出門。
不過說起來……
陸時安認真想着,他好像還是第一次和江瑜瑾單獨出門。
他看着此刻明顯因為要出門而興奮的江瑜瑾的臉,不知道為什麽就好像自己的心也在這一秒變得溫軟了起來。
于是他便和江瑜瑾說:“上車!”
他補充了一句:“開了暖氣,很快就能熱起來的。”
陸時安自己開車帶江瑜瑾去中隆廣場的,但是因為有跨年活動,這邊早已經圍堵得水洩不通。
但是好在陸家在中隆廣場有專門的車位,陸時安就把自己的車子停在那個位置上。
車位在中隆廣場的樓上,旁邊還有窗戶,江瑜瑾便透過窗子努力伸脖子,只能看到下面黑壓壓的一群人頭,于是他和陸時安說:“我們好像擠不到好位置了。”
他從窗戶往下看,此刻的廣場位置已經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
陸時安看他:“稍微離得遠一點也沒關系,能看得到的。”
他從自己的車子後備箱裏抽出了兩條張鋒給他備的圍巾,然後轉過頭随手給江瑜瑾套上:“這樣就暖和了。”
“……”江瑜瑾愣了一下,然後雙手摸着自己手裏軟綿綿的圍巾,像個小倉鼠似的,冒出了自己的腦袋,爽快地說了一句,“謝謝!”
圍巾軟綿綿香噴噴的,還隐約有一股陸時安偶爾會用的香水味道。
像是冬日裏雪花落下來時的清新凜冽感。
陸時安也給自己戴上了帽子和圍巾,對對方的感謝很受用,但嘴上只是說:“舉手之勞而已。”
然後和江瑜瑾說:“那我們走吧。”
果然如同江瑜瑾所說,此刻表演位置已經被人群團團圍住,他們兩個人十分努力也只能擠到人群的邊緣位置,江瑜瑾跷起腳,只能從邊緣隐約窺舞臺的一個側影。
陸時安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擁擠的場合,整個人被擠來擠去,臉上的表情格外難看了起來。
似乎是被江瑜瑾發現,對方用肩膀撞了一下陸時安,對着他眨了眨眼:“我們就是來看個氣氛的,沒關系的。”
陸時安回過頭看他,心情忽然沉靜了下來,只是輕輕地說了聲“嗯”。
此刻舞臺剛剛結束了熱場環節,負責打鐵花的老師傅此刻已經拿好了自己的裝備。
滾燙的鐵水此刻落在他手中的木棒裏,随着另一個木棍向上用力一甩,于是滾燙鐵水爆出的花朵迅速在這個夜空中迅速綻放,随着人們一聲一聲的驚喜的尖叫聲,漫天缤紛。
江瑜瑾也是第一次參與這樣的活動,立刻驚喜地跳了起來,他跳的更高了一點,另一邊又十分高興地晃着陸時安的肩膀:“——”
陸時安很少出門,更少出席這樣人擠人的場合,旁邊人聲鼎沸,大家都在為此刻的表演而贊嘆,陸時安一時之間竟然聽不到江瑜瑾的聲音,于是他也張大了嘴巴和對方喊:“你——說——什——麽——”
于是江瑜瑾回應他:“陸——時——安!你快看!”
聽了這句話,陸時安便擡起頭,剛剛好又一朵新的鐵花被揚上了天空,燦爛地落下。
也就是在此刻,陸時安感覺自己似乎被對方拉了過去,江瑜瑾和他貼近了,似乎是為了怕他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于是江瑜瑾便湊近了他。
對方比天空中的鐵花還有燦爛許多的眼眸此刻明亮地看着自己,江瑜瑾問他:“好看嗎?”
陸時安不知道為什麽,卻愣了一下,然後他說:“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