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入冬前,早就回了河東的柳家嬸母給在京城的柳母送了些新得的布匹,柳母讓許氏制了幾件衣裳,又擔心燦燦夜裏凍着,便又讓人制了兩床厚被預備給她送過去。許氏擔心下人們不細心,親自往鹹宜觀而去。

許氏才在鹹宜觀外下車,便瞧見了沈明赫登車離去,不免有些狐疑。往燦燦修行的靜室去,秋月正捧着兩盞殘茶出來。

“有人來見過三娘?”

秋月答應了一聲,卻只說:“才剛走了。”

許氏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這時燦燦聞聲出來,見是嫂嫂,就道:“這麽冷的天,阿嫂怎麽親自來了?”

“娘放心不下你,總說着要讓人來看你,我卻是不放心旁人,只能親自來了。”許氏說完,叫人把新被放好,屏退餘人後,低聲問燦燦,“方才我進來前,正好看見了新安郡王離去,他可有像從前那樣?……要見你?”

被阿嫂問到了跟前,燦燦沉默了片刻就道:“先前他日日來此,我憂心觀主煩心,便應了與他十日一見,不過我和他只是讀幾句經文,他也不曾要求我做什麽。”

“原來是這樣。”

“我知道這樣有違法禮,可我……”

許氏卻拍着她的手道:“你在觀中清修,又不是閉關清修,見一二道友也是無妨的。再者說,觀主也沒說什麽,你便不必和旁人解釋什麽。”

燦燦怔愣了幾個呼吸,而後微微一笑,再之後垂下頭去:“我當阿嫂會斥責我不懂規矩。”

“怎麽會。”許氏只是擔心她在這裏日子清苦,如今一見她精神不差,而那新安郡王也是個知禮守法之人,便也就放心了。

冬至前,沈明赫依然十日來鹹宜觀和燦燦相見。雖說燦燦此前知道他監視自己的舉止後頗為惱火,卻又在他如實相告後也與他多了幾分坦誠,連玩笑也開得起了。

趕上長安城內大雪,衆人均縮在家中不願出門,沈明赫卻突然來了鹹宜觀。

燦燦提醒他:“距上次相見尚不及十日。”

“今時不同往日,我帶你城外賞雪,如何?”

燦燦堅決地搖頭。

“那不出城,咱們就在長安城內走一走。”沈明赫看她猶豫,就道,“今日路上行人稀少,我已備好了車馬,咱們乘車賞雪,旁人看不見的。”

在他軟磨硬泡下,燦燦終于答應到外頭一游,條件是今日相見代替下一次相見。沈明赫雖有不甘,卻也只能無奈應下。

車中鋪了軟錦,供了火爐,因要開窗賞雪,沈明赫又特意準備了手爐,燦燦接過來時,不巧碰上了他的手指,那接手爐的雙手就猛地往後縮去。

沈明赫卻是因為過度欣喜,直接忽略了這短暫又狹小的觸碰,而是問她:“是炭火燒得太旺了麽?”

燦燦卻僵僵地搖了搖頭。她如此害羞,反而沒讓他膽怯,竟莫名讓他有些躁動,想明白原由時,沈明赫的心跳都加速了。

雪下得大,車輪壓過雪層,發出咯吱聲,搭配上車前兩盞叮鈴的金鈴,正好蓋過了兩人猛烈的心跳聲。車廂內暖意融融,燦燦卻是再忍受不了,擡手推開車窗,一股冷風立刻鑽了進來,連帶着雪花也鋪在了她的道袍上,少頃便化成了水痕,這時,燦燦卻被這股冷風嗆得連連咳嗽。

饒是如此,她也沒有關上車窗,直愣愣地看着往後退的雪景,卻是毫無欣賞之心。

稍後,她身上有了微微壓力,驟然轉身,沈明赫正把自己的鬥篷往她身上披,她要推拒,他卻堅持給她系緊了帶子,這期間,兩人什麽話都沒有說。

雪景宜人,車廂內的氣氛卻格外惱人。

直待馬車繞着親仁坊走了一圈,這兩人也沒記着哪處的雪景印象最深。

回到鹹宜觀,燦燦要把鬥篷還給他,沈明赫卻說:“你留着用罷。”

“觀中衣飾皆有規矩,我不能逾矩。”

沈明赫只得接了過來。

那日他離去後,燦燦獨自在靜室坐了許久。因着與他說好雪天相見代替了接下來的十日一見,沈明赫沒有出現,燦燦倒是有些自在,又過十日,他沒有出現在鹹宜觀,燦燦就直接收起了他送來的經文。

如秋月所說,他倦了,便不會再來了。而她,也該重複簡單又乏味的清修生活。

沈明赫不是不去鹹宜觀,而是他受了重傷,哪也去不得了。

自上次中秋宮宴,太後便對沈明赫的婚事上了心,後來太後和皇帝說起,皇帝也為他到了娶親的年紀高興,這便把這賜婚的事攬了過去。

對寧王來說,聖人賜婚是莫大榮幸,原本是要等寧王妃回來先說與她聽的,誰料寧王太過高興,趕上沈明赫前來給他請安,問起喜從何來時,寧王就把這樁大喜事說了。

沈明赫想都沒想便立刻反對:“兒不要王氏女!”

寧王知道他這幼子随心所欲慣了,但也知他向來吃軟不吃硬,于是耐着性子道:“聽說那王家女郎頗通詩書,長相也是不差的。”

“那也不成。”

“看上一眼,興許你就改了态度。”

“不看不看。”

寧王好話說盡,沈明赫依然态度堅決,寧王胸中火氣熾烈,不由斥道:“胡鬧!這是聖人賜婚,你要抗旨不成?”

沈明赫又道:“兒就是不要王氏女!”

汝陽王沈明朝連忙上前勸:“阿爺別氣,六弟興許是驟聽婚事高興得不知……”

沈明赫打斷長兄:“我腦子清醒的很!我就是不要王氏女!聖人給我賜婚,我也不要!”

沈明朝氣的要死,轉身快走兩步,就要勸他別上杆子挑釁,可沈明赫打小就是這臭德行,脾氣上來連父母的話都不聽。

“我說不要便不要!”

寧王指着他罵:“逆子!”

沈明赫依然沒有妥協。

“素日是我寵你太過,竟養了你這種忤逆父母,不尊君上的逆子……”寧王越說越氣,便指着近侍道,“去,傳刑杖來!”

沈明朝卻是頭一個受了驚:“父親?!”

沈明赫卻理直氣壯道:“就算阿爺今日打死我,我也不要那個王氏女!”

沈明朝上前就是一掌:“你閉嘴!”轉而又勸寧王,“父親息怒,讓兒來勸勸他吧。”

寧王已然氣急,一把推開長子:“我自己養的孽障,我自己來管!”

父子倆說話的功夫,刑杖就提了過來。

沈明朝跪在地上:“六弟他這是糊塗了,父親又何必跟他一般見識,兒一定将他勸好了給父親賠罪。”

兄長說好話,沈明赫卻根本不領情,他不等人上前推押,竟是自行解了腰間帶子,褪了外袍,更是不怕死地對寧王道:“兒忤逆不孝,阿爺要教訓我是應該的。今日最好打死我,省了日後再生我的氣。”

這混賬小子說了這話,寧王就要氣昏過去,從仆人手裏奪過刑杖,親自動起手來。

沈明赫自小嬌生慣養,平日裏連磕碰都少有,哪裏挨過這種酷刑,偏是他為了抗婚,死咬着牙,一聲不吭。

寧王下了死手,不過十來杖,沈明赫精致的五官就變了形,額上也有了細細密密的汗珠,面色已白,連雙唇都失了血色。

“父親!”沈明朝撲過去,抱住寧王,“父親開恩,兒求您了!”

寧王哪裏肯聽。

“六弟!”沈明朝又去搖沈明赫,“你就認個錯吧!”

沈明赫才不認錯,他認死理,又疼的天昏地暗,就算想認錯,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想,算了,反正燦燦的心給不了他,與其娶別的女人,他寧可就這麽被打死,死了就死了吧,寧王府也不會被聖人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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