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要走

要走

保險起見,在陸岌回來之前,程歲杪還叫來了杜韞等着給他診脈。

李肆渠這些日子雖然人還在陸府住着,但似乎非常信得過自己這個徒弟。

一開始是自己給陸岌看診,杜韞陪着,後來成了杜韞給陸岌看診紮針,自己陪着,現在幹脆把有關陸岌的所有事情都放手交給了杜韞。

杜韞貌似也挺争氣。

每一日,他都會把對藥物的增減調換,和陸岌的種種反應變化詳盡地轉述給李肆渠。

而李肆渠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證明針對陸岌的診治正有條不紊地進行着,他沒有必要插手。

杜韞等的時候無事,跟程歲杪閑聊,說起他喝藥的事。

“其實你的藥早就可以停了,如若你不想喝,跟陸公子說一聲便是,我看陸公子對你很好。”

程歲杪笑笑,給杜韞添了杯茶,道:“正因為少爺人好,我能為他做的事不多,陪他喝喝藥也沒什麽,李大夫說,我那方子改到最後,基本上就是補品?”

“是。”

杜韞笑了聲,表情有些一言難盡。

“但畢竟是藥,總是苦的,你現在還分成了每日兩次,夠受罪的。”

程歲杪笑笑沒搭話,不動聲色把話題扯到了別處。

陸岌回來的時候臉色不大好,但鑒于他的身體原因,程歲杪一時之間不能确定他是心情不悅還是身體不适。

再看木團木圓,似乎也……那兩人的情緒也有些問題,程歲杪猜測大概是真的發生了什麽令人不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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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韞搭了脈,說沒事,他看着程歲杪輕聲交待:“藥方暫時不用改,天氣冷,要注意及時給陸公子防寒,每日按時進食,夜間早睡。”

程歲杪點頭應了聲。

叫杜韞來的時候,程歲杪跟他說了今日陸岌要出門的事,如果需要特殊交待這個時候就會說了,沒說就證明沒事,只可惜沒事并不代表陸岌身體康健。

木團去送杜韞,木圓去忙別的了,一時之間房內只剩下陸岌和程歲杪。

程歲杪問他要不要睡一會兒,陸岌點了點頭,程歲杪立刻幫他寬衣。

陸岌像是疲憊極了,躺在床上沒多久就睡着了,程歲杪安靜地守了一會兒,悄悄退了出去。

在門外受凍守了半晌才等來木圓,拉住了問他:“少爺怎麽了?”

木圓像是有口難言,支支吾吾了半天不答反問:“六少爺睡着了嗎?”

因為已經熟悉了,程歲杪見到木圓這個樣子心裏咯噔了一下,這跟他不久之前的樣子一模一樣,所以……

“又跟我有關?”

已經不需要木圓回答了,看着他眼神的變化程歲杪就已經有了準确的答案。

他正色起來,問道:“怎麽回事?”

木圓左思右想一番後,還是決定不瞞他,但是不能就這樣明晃晃站在陸岌房門外說話。

程歲杪被木圓拉着一路埋頭走,直到走進一間柴房裏,木圓才松手放開他。

繼而,木圓立刻轉身鄭重其事地把門關緊了,這才看向程歲杪。

“六少爺到得早,去的時候只有二少爺在,一番寒暄之後,幾個少爺小姐都到了。用完了早飯,準備離開的時候,二少爺突然問六少爺,是不是新買了個人……”

程歲杪眼皮跳了跳,直覺不祥。

“問他,一直潔身自好,怎麽會喜歡……那種場子裏出來的人,是不是開了竅,覺得別有一番風味。”

程歲杪臉色煞白,身體情不自禁往後靠了靠,幾乎要站不穩。

完蛋了。

這是他的第一反應。

他很清楚自己背景清白,只是命途多舛,遇人不淑,陸岌也知道,但是這些诽謗的言語在安苑傳一傳和傳到整個陸府是完全不一樣的意義。

尤其,如果有那麽多人都在說他如何如何,陸岌真的會一直相信他嗎?就算相信,又有什麽理由一直留着他呢?

木圓看見他這個樣子,趕緊把他扶住了:“我跟你說的是原話,本來也可以跟你婉轉些,但既然這些話過了明路,被傳來傳去的以後在別人嘴裏肯定會更難聽。”

“我知道。”

程歲杪努力恢複正常的呼吸頻率,他抓住了木圓的胳膊,問他:“少爺怎麽說?”

木圓回答他:“六少爺根本沒來得及說話,五小姐就說話了,說是不是前段時間她見過的一個,還說長得的确不錯,沒想到……是那種來路,可惜了。”

五小姐陸懷茵,程歲杪進府當日的确見過她。

木圓其實還隐瞞了一點點,陸懷茵說話不好聽,她還說了那種人玩玩就罷了,怎麽能帶回府裏來,說髒得很,還說陸岌不講究。

怕程歲杪受不了,這些他都咽下去了沒好意思說出口。

程歲杪看起來确實像是有些受不了,他強行壓下所有翻湧的情緒,依然問了同一個問題:“少爺怎麽說?”

只是聲音比之前低了好多,嗓子似乎也有些啞了。

木圓道:“六少爺什麽都沒說,被老夫人叫了停,後來就沒有人說了,再後來,我們離開之前,六少爺被老夫人叫進房裏說話,不讓我們跟着,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麽。”

程歲杪深呼吸了好一會兒,心情仍然沒有恢複平靜。

他不理解,當然,他知道這種事情其實沒有必要理解,存在很正常。

這個世上存在着什麽事都是正常的,自己就是一只蝼蟻。

程歲杪只覺得這些時日安逸的生活漸漸麻痹了他,讓他以為只需要矜矜業業埋頭幹活就能一往無前,而事實是,即便是蝼蟻,也會內鬥。

何況另外一只蝼蟻的存在可不只是讓他心裏不快,而是想讓他聲名狼藉,被掃地出門。

程歲杪看向門口,所以陸岌是怎麽想的?

現在回想起來,陸岌回來的時候何止是臉色不大好,簡直是情緒差到了極點。

而程歲杪卻以為那是因為他身體不舒服導致的,結果其實是因為自己。

誠然,陸岌人好,心善,幫了他一次又一次,但事情鬧到這麽難堪的地步,他到底是不是清白的重要嗎?

人再好也需要維護臉面,事到如今,陸岌不會因為知道他是清白的,就幫他辯駁,還執意留下他。

程歲杪想通了,他沒有機會再留在安苑了。

離開原本是陸岌給他的選擇,但經過這麽一通鬧,他是非離開不可了,還會被說成是敗壞了主子的名聲,被掃地出門,而非自願。

讓他絕無立足之地,是那個人最終想要的結果嗎?

程歲杪知道了自己一定會離開的結局,反而不氣了,也不急了,氣急反笑。

看的木圓一愣一愣的:“你不會因為受不了打擊就被氣瘋了吧?”

程歲杪瞟了他一眼:“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會記在心裏的。”

木圓聽他這麽冷靜開口,微微一怔,不知道是不是也想到了程歲杪大概率沒可能繼續留下來了,看着他的眼神略微有些不舍。

“哎呀沒事的,無論如何總算相識一場,以後你有什麽忙,都可以找我,舉手之勞,我一定會幫。”

“舉手之勞才幫?”程歲杪打開了柴房的門,率先走出去。

木圓跟在他後面:“我也沒什麽本事,要是我幫不了的,六少爺一定不會置之不理的。”

程歲杪知道他說的這些話背後沒說出口的那些是什麽。

木圓是想讓他知道,就算他之後沒辦法繼續留在陸府,但就算出了府,跟之前孤立無援只能任人宰割的局面是完全不同的。

程歲杪認識了他們,認識了陸岌,無論發生什麽事,都能找到人幫忙。

只是,還是有些可惜呀。

程歲杪其實沒想好自己過完年就離開。

直到命運扔給了他這個選項,擇走了另一個選項,他才發覺,若真是讓他選,他未必會選擇離開。

所以這個時候才會有些意料之外的不舍。

在陸岌門口守了兩個時辰,聽到屋子裏有了細碎的聲音,程歲杪趕緊起身輕輕推門進去。

陸岌果然醒了,見他進門,擡頭看向他。

程歲杪低着腦袋,給陸岌倒了杯熱水遞過去,陸岌接了,抿了兩口。

“我睡了多久?”

程歲杪乖巧回答:“兩個時辰多一點。”

他補充道:“少爺放心,時候還早。”

陸岌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程歲杪小心翼翼擡頭看,剛好對上陸岌審視打量的目光。

不知為何,他被那目光刺了一下。

但微一眨眼,陸岌眼中只餘滿滿的關切,剛才露出的些許鋒芒不見了。

“是誰跟你說了什麽?”

程歲杪抿着唇自作主張拿走了陸岌手裏的杯子,放回桌上。

然後才重新回到陸岌身邊,站着答話。

“少爺也清楚,等這事傳開,不用誰跟我說什麽,我也會立刻就知道的。”

程歲杪低着頭“撲通”一聲跪下了。

“我會永遠記得少爺的大恩大德!只是此生無以為報,只能來世再報。”

“哦?”陸岌開口了,“聽這意思,你是已經決定好了要走?”

程歲杪擡起頭仰視陸岌:“非是我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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