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救贖
救贖
柯南書沒有可以談心的朋友,在這個學校唯一認識的人是以前初中同班同學,是個女生。
他不斷地轉校,不斷地想要掙脫開魔爪,在陌生的環境下,他所熟悉的就她一個。
可是他們從來不越界,膽小得沒有正面打過招呼,但又都知道彼此的存在。
剛結束比賽從場上退下來,柯南書披着浴袍走進更衣室裏,當他打開櫃子準備拿衣服的時候,他聽到了後面有輕微的腳步聲,他認得這種摩擦的動靜,不像是鬼鬼祟祟,有一種膽小的,怯弱的。
他以為是她。
柯南書将浴袍從身上取下來,視若無睹地換上自己的衣物。
十八歲的少年本該是陽光的,可他卻像是生來就生長在陰影下,瓷白的肌膚透着股病态,身形雄偉卻也透着股羸弱。他的後背是無數刀痕留下猙獰的疤,大大小小曲線交織在一起,很多人都覺得醜陋惡心,可他健泳選手,遮不住。
這些隐晦,也藏不住。
陳念躲在擋在門口的課桌後面,看到柯南書身後的痕跡整個人都驚呆了,她站起身走上前去,“為什麽你身上會有那麽多傷?”
陌生的嗓音讓柯南書愣了下,撿起地上的浴袍重新穿上,他轉過頭,看到是一張陌生卻又熟悉的臉。
近距離之下,陳念也覺得柯南書有些眼熟,特別是那雙淡漠的眼。
像是對死亡的無視。
柯南書攏着浴袍,望着陳念時,他毫無血色的唇動了下。
他喊她,“念念。”
陳念愣了下,“你認得我?”
柯南書頓了下,說話時有些磕巴,“你……不記得我了?”
陳念仔細回想了下,她重新來到這個世界,并沒有跟柯南書接觸過。柯南書轉校來的那一天,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柯南書怔怔地看着陳念,他期望她能想起些什麽,可是她沒有。
“不好意思,我忘記了。”陳念記憶力還不錯,重要的事情可以記得很久。可她是真的不記得柯南書這個人。
柯南書忽然低下頭像是自嘲地低笑了聲,他兀自地開口說道:“初三的時候我們見過,中考結束的那一天傍晚,一中的後園。”
陳念就是初中在一中就讀,她記得一中的後園。
一中的大教學樓後面興起了棟樓被圍了起來,施工工人進出需要走小門,從小門走進去就是施工重地,工人作業的時候樓下跟秘密基地差不多,很隐蔽,不到休息時間根本沒有個人影。
說起來,陳念當時是上課時間被班主任喊去主任辦公室交材料,經過小門的時候聽見了裏面傳出吃痛的哽咽聲。
她其實有想過是老鼠蹿過之類的,但心有不安,索性也就大着膽子走了進去。
那天空氣潮濕,昨夜剛下過雨,地上都是混合泥土的泥濘痕跡。
被霸淩的少年被一行人摁着堵在角落,将少年緊緊圍困住的幾個高個子男生對他拳腳相向。
陳念那時候就已經在跆拳道培訓機構學習了,她功底好,但是群毆還是落了下風。
她被人踹了一腳,狼狽地跌倒在渾身是傷的身邊。
陳念從來不喜歡插手別人的事情,她看了眼畏畏縮縮地顫抖着的少年,不服輸地勁兒上來了,她咬了咬牙跟幾個男生打了起來,硬是憑借着一股蠻力将他們吓退。
陳念說不驕傲是假的,答應了這場戰,她覺得自己簡直就是電視劇裏英雄救美的那個雄姿飒爽的英雄。
“好了,沒事了,那些人被我打跑了。”
陳念拍了拍身上的污漬,她摔了一跤,渾身髒兮兮的,黑色校褲上都是黃泥。
而縮在角落的少年則是怯怯地擡頭仰望着陳念,那雙濕漉漉的眼睛很是漂亮,長相也很秀氣。
陳念認為對方是弱不禁風的那種書呆子,她對少年說:“我是初三十三班的陳念,下次他們再欺負你,你可以來找我幫忙。”
陳念從口袋裏掏出一包便攜紙巾帶給他,“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欺負你,但我還是建議你跟你們班的老師說一下。”
陳念成長環境很好,無憂無慮,那一天早上,她第一次知道了什麽叫校園霸淩。
這四個字曾經只在新聞報道上出現過,如今卻是真實地在生活裏演繹。
陳念那天回教室後就被班主任喊去了辦公室,她乖巧,不藏事,班主任問什麽她就老實巴交地全部交代。
班主任打電話叫付女士将陳念接回去,付女士看陳念弄得髒兮兮的,一邊怪罪一邊心疼,不斷地追問她怎麽搞得這樣子。
陳念一五一十地說清楚,付女士就将這件事情捅到了學校,非要學校給個交代。
因為付女士的計較,那幾個霸淩的少年被停了課,這件事情當時鬧得很大,不少家長反饋自己的孩子會不會被欺負。為此,學校還專門搞了個關于學生心理方面的調查問卷。
而那個被霸淩的少年,陳念再也沒有見過他。
直到畢業,他也沒有真的去初三十三班找過她。
陳念很慶幸,因為他不來找她,說明沒有人欺負他。
“原來是你。”陳念遠遠地看着柯南書,他神色冷淡,像個沒情緒的機器人。
可那雙眼睛很吸引人,難怪第一眼見到柯南書的時候,陳念就覺得他很熟悉,好像有什麽話要跟她說。
柯南書牽強地扯了下幹澀的唇,眼尾緩緩帶出一絲絲後知後覺的笑意。
柯南書眉眼淡薄,滿是柔情地問陳念,“念念,你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陳念只是想确定一下柯南書是不是她要拯救的人,但她心裏沒有那道聲音告訴她要拯救柯南書,又或許兩年前她就已經對他實施了一次拯救。
陳念搖了搖頭,現場編織了個看起來完美無缺的理由,“你轉校來的第一天我就覺得你眼熟,想問你是不是在哪裏見過。既然你剛才也說了,我心裏也就沒什麽疑慮了。”
陳念不自在地扯了扯書包肩帶,又扯了個理由逃走,“那個……我朋友還在等我,我就先去找她了。可惜我來得晚沒見到你比賽,但還是祝你能獲得個好成績。”
“謝謝。”柯南書淺淺地牽動唇角。
比賽過後,柯南書看起來無力又脆弱。
陳念點了點頭,沒有在休息室過多的停留。
陳念轉身就走,卻不巧在門口撞見了方才她藏身的那張課桌椅後此時也躲着個女生。
女生綁着個丸子頭,全部碎發梳了上去,看起來幹淨又利落。特別是她那張飽滿的娃娃臉,看起來很乖巧。
女生看見陳念的時候,擔驚受怕地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陳念了然,她能猜到那就是大家嘴裏議論的柯南書的暗戀對象。
她陪他轉學,跟他同班同學打通關系,讓大家多照顧柯南書。可以不跟柯南書做朋友,但不可以欺負柯南書。
這個女生,又何嘗不是在拯救柯南書呢。
她是他晦暗生命裏一直閃爍的光。
陳念進入了緊張的複習階段,幾乎每天都是和秦黎初一起放學,到了周末就泡在圖書館裏。
秦黎初平時對考試不上心,到了關鍵時刻她比陳念還癡迷于學習。
陳念學得廢寝忘食,把溫折抛在腦後了。
等陳念從學習狀态中抽離的時候,是在期末考試的前一天。
那天整棟教學樓幾乎搬空了,課本全部搬回了家,就剩幾份資料放在書包裏。
秦黎初懶得背,把學習資料塞給陳念,陳念拉開書包拉鏈給她裝。
兩人站在走廊上的靠邊上,一位與身穿校服的學生們格格不入的中年婦女經過,氣勢洶洶地撞開陳念。
陳念踉跄了下,沒有表現出不滿,她擡頭看着中年婦女走去的方向,好不巧,婦女停留在七班教室的後門,
陳念心裏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待秦黎初放好東西,她邊走過去邊扯着書包拉鏈。
秦黎初不明所以,“幹嘛去啊?”
陳念沒接話,親眼看着婦女走進了教室。
等陳念走到後門的時候,恰好目睹了中年婦女将坐在最後一排的柯南書拽起來,“啪”地一聲巨響,婦女下手毫不留情。
柯南書被打得偏過臉,他擺出無所謂的姿态,像是早已習慣了婦女的作為。
柯南書剛走進新班級,大部分人都覺得他高傲冷漠,不喜歡跟人親近。但出于同學情分,還是有班幹沖了上去。
“阿姨,你這怎麽還動手打人呢?”
副班長走上前去,試圖将中年婦女拉到一旁,還沒靠多斤,她就被中年婦女一個眼神吓愣住了。
中年婦女一臉怒意,面色猙獰,比厲鬼還滲人。
“我教訓我自己的兒子,輪不到別人來指教。”
衆目睽睽之下,女人壓根不在乎面子,狠狠地攥着柯南書校服的領口,“是你,是你害了我的家庭,你個野種,你跟那個男人一樣都不是個好東西。”
柯南書扯開被緊緊勒住的領口,越過人群,他看到了駐足在門口的陳念。
不可否認的是,他沒有覺得丢臉。
這種事情,他已經麻木了。
可是當眼神撞上的時候,柯南書又覺得自己更像是一個笑話了。他以為他對這種自卑、鄙夷已經免疫了,可是并沒有,他的自尊心這麽多年來,至少還是保留着一點的。
也只有一點。
在陳念面前。
陳念察覺到情況不對,擡手碰了下秦黎初的胳膊小聲地說去找班主任過來解決。秦黎初也意識到情況不太對勁,拔腿就跑去辦公室。
中年婦女依舊在說着難聽的話,“別以為轉學就可以改變什麽,你洗不掉你身上的罪惡。你和你爸一樣,就該是那種下十八層地獄的人。”
陳念從人群裏擠出,她擡聲,“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當衆羞辱自己兒子的媽?你是柯南書的親媽嗎?”
中年婦女被激到了,“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不是我生的難道是我從垃圾堆裏撿來的?”
柯南書眸光閃了下,擡了下胳膊,他深邃地的目光落在陳念身上。
當年,她也是這麽毫無顧忌地站在他面前。
她依舊勇敢明豔,而他就像是被打斷脊骨卑微地在這個世界上茍延殘喘。
陳念家裏教養好,不會講太多難聽的話,可她為柯南樹感到不平,就在她怼不過卻還蠢蠢欲動的時候,坐在位置上的溫折不知為何忽然蹿到她面前擋着。
溫折僅僅只是出現一下,卻壓制住了陳念心裏的怒氣。
班主任匆匆趕來,好言好語地才将盛怒的婦女哄去辦公室。
陳念越過溫折,從包裏拿出了常備的創傷藥和創口貼給柯南書,“她下手還挺重的。”
“謝謝。”
她的幫助,他永遠記得。
柯南書坐回位置上,圍觀的人群唏噓聲裏也包含着一些議論聲。柯南書給人一種天之驕子的感覺,可那也只是感覺罷了。他的不争不搶,清冷疏離,造就了他這一身絕技凡塵的氣質。
陳念從後門離開教室,心裏覺得有些煩躁。柯南書雖然不是拯救對象,但是作為同學,看到他被家裏人欺負,總想替他争口氣。可那人是他的母親,而她也只是個普通同學。
陳念為這種無能為力深深地嘆了口氣。
這時溫折背着書包走了出來,手裏怪誕地拿着本英語教輔,陳念很是吃驚,沒想到現在溫折已經進步到學習都敢明目張膽了。
值得表揚。
陳念剛想沖上去跟溫折說幾句話,忽然就想到最近溫折好像都沒主動找她。雖然她也沒找他。
但是,這關系怎麽有點斜坡式下降,變得誰都不認識誰了呢?
已經走遠的時候溫折下樓梯時側身用餘光瞥了眼還站在門口的陳念,她目光鎖着他,但他走了,她不跟上來。
像個木頭呆瓜一樣傻愣愣地杵那瞅他。
對待柯南書的時候,陳念倒是表現得溫柔善良,對待他的時候,愛答不理。
既然她不理他,那他也不理她。
分明是她有了新歡忘了舊愛!
他怎麽還會腆着臉湊上去。
算了,誰低頭誰是狗!
“溫折他怎麽了?”陳念問剛過來找她的秦黎初。
秦黎初忽然想到溫折最近發的朋友圈,大晚上地拍個月亮發什麽月色真美,也不知道是真的誇贊月色美還是托物言志。
秦黎初不解地回答,“可能少男也有心事了吧。”
陳念沒忍住笑了,她并不覺得溫折是個心裏藏事的人,她覺得他蠻坦蕩的,跟他一說話,那态度就知道他現在心情怎麽樣。
“有心事也要放一放,現在得以考試為重。”
下學期開學就是高三了,到了完全備戰高考的另一個階段。
陳念不想牽挂太多,一頭紮進期末複習裏,争取在重活一世的這個輪回裏打破自己原本的記錄。
期末考試那天氣溫上升,暑氣徹底蔓延了整座城市。
陳念穿着件白襯衫和黑色長裙,溫婉地綁着個花苞頭。跟秦黎初一樣的造型。
陳念跟秦黎初一個考場,兩人在走廊上聊天的時候,恰好溫折跟他朋友經過,陳念追上去用筆戳了下他堅硬的後背,“考試加油。”
一句話說完,在溫折轉頭之際,陳念已經跑回到秦黎初身邊了。
溫折眸光淡淡地看着女孩笑盈盈的臉頰,應了聲嗯,轉身往隔壁考場走去。
秦黎初暗戳戳地給陳念投遞着歡愉心緒,“喲,芳心蠢蠢欲動噢。”
陳念被氣笑了。
她希望他一切順利,不止是考試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