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砰!”
鈍頓的撞擊聲從昏暗的小巷子深處傳出。
随之而來的,還有猥瑣男人帶哭腔的求饒聲:“姑奶奶,繞了我吧,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鏡頭拉近,先看見的,是一雙黑色馬丁靴,還是帶銀色鉚釘的那種。
鏡頭再往上搖,只見修長的腿,纖細的腰,還有抿緊的薄唇。
穿馬丁靴的女人面向倒地的男人穩穩地站着,忽聽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她迅疾往旁邊側身,躲過了兩個飛馳而來的啤酒瓶。
啤酒瓶碎在地上,白色的泡沫淌了一地。
“還有同夥啊。”穿黑色馬丁靴、黑色皮褲和深藍色牛仔外套的女人沒有因此表露出一絲驚慌的神色,眼底反而生出一股莫名的激動情愫。
她轉身向着身後那兩個男人大步邁去,挑釁一笑:“來啊。二對一,不會還打不過吧?”
兩個男人對視一眼,立即沖上前來,商量好似的,一個主攻上身,一個主攻下盤。
穿馬丁靴的女人一開始落在了下風,被其中一個用手緊緊扼住了脖子,又被另一個絆住了腿腳。
兩個男人推着她一直向後退,直到把她結結實實地撞在了小巷凹凸不平的牆面上,才放心地喘着氣休息一兩秒。
原先倒地求饒的男人恢複了一些元氣,見到這個場面,馬上爬起身,揚着拳頭,龇牙咧嘴,要上來幫忙。
卻見女人借着背部觸着牆面的反作用力猛地出手,右手手肘用力擊打她身前其中一個男人的脖子,只聽“咔”的一聲,男人躲閃不及,被傷了脖子,搖搖晃晃地往後躲。
抱着女人雙腿的男人還來不及反應,就被女人用兩個手肘狠狠砸在背上。
她的膝蓋頂在他的小腹處,接連幾次用力擊打,痛得他滿地打滾。
他還不肯罷休,又被女人一腳踢在胸腹部,接連而來的“嘎吱”聲,也不知總共斷了幾根肋骨。
三個落敗的男人吃了藥的蟑螂一樣平躺在地上痛苦打滾。
鏡頭又遠去了,将整個畫面收入,翻滾的男人和漂亮的女人形成鮮明對比,清脆有力的聲音,從那個女人口中傳出——
“學武術,就來雲德武術館,安全感,是自己給自己的。”
***
“誰大熱天的穿馬丁靴和皮褲啊,拜托,今天杭州最高溫度有四十度唉!”
要不是這廣告是在有中央空調的攝影棚裏拍的,木雲杉真的想隔着手機給自家老爺子撩一個狗啃泥。
“還有,哪個練武的女孩子會留長發啊,還是大波浪!也太礙事了吧,完全影響實戰!”
她不耐煩地甩下頭上厚重的假發,扯去發套。
發套內,她烏黑的,只到耳垂的短發,已經濕得根根分明,還一直往下滴汗水。
“大波浪好看啊,知性,美麗,大家都喜歡!你用這個形象把廣告拍了,哪個女孩子不萌生出來我們武館學武術的想法呀。這學了武術,不僅能保護自己,還能變美呢,你說厲害不厲害?對了,雲杉,爸又給你物色了一個。小夥子蠻不錯的......”
随意撩去眉毛上的汗珠,木雲杉敷衍地應和着手機裏喋喋不休的老爺子:“知道了知道了,男人三十一枝花,女人三十要當家嘛,我這邊結束了就趕回來相親。”
“這麽熱的天,又要拍廣告,又要相親,真是辛苦你了。我發自內心地感謝你,木教練。我們武館的希望,就全部寄托在你身上了。”
那邊老爺子耍着嘴皮子,這邊木雲杉也有來有往地陪他演戲:“不用謝,周館長,您說這話,就真是太客氣了。這是我應該做的嘛,誰讓我是您唯一的血脈呢!”
挂了電話,撂下手機,木雲杉一擡頭,就看到那三個剛被她“暴揍”過的群演老師正直愣愣地看着她,她連忙沖他們一笑:“群演老師,今天辛苦了,賬結過了嗎?”
“結過了。”其中一個男人回答,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問,“木教練,真沒想到,像你這樣漂亮,身材又好的女孩子,談戀愛還要靠相親啊。”
“害!真不是我不想找,武力值太高了,一般的男人都不敢來追我。我也是有苦說不出啊!”
她笑着站起來,拎起單肩包,往肩上一甩,又沖導演點點頭,“家裏有事兒,我先走了啊,回頭讓我爸給您結賬。您就說天太熱,效果不好,廢了好幾條,讓他多給點高溫費。”
導演只沖她笑,什麽也沒說。
高腰牛仔短褲,黑色緊身T恤,皮膚是自然健康的小麥色,甩着鏈條包用肩膀推開玻璃門的時候,木雲杉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輕飄飄的:“女人啊,不能太挑。挑來挑去,最後熬成老姑娘,就沒人要咯。”
沒人要了嗎?
她看向高氣壓氣團輻射下碧藍的天,一時竟想不起那個差點和她結婚的男人,是長什麽樣子的了。
一個有着粗黑濃眉毛和雙眼皮大眼睛的女孩子從她身邊走過,她想起來了,他也是那樣,有着一雙多情、濕潤的大眼睛。
究竟為什麽,在訂婚後一個月,在他們高興地騎馬馳騁在滇西草原上的時候,他忽然不告而別。
***
木雲杉躲在一棵百年老香樟樹的樹蔭下,在她的黑色越野車裏坐了很久,直到太陽徹底消失不見,才慢吞吞地轉動方向盤。
這種越野車俗稱坦克,最适合走泥濘和充滿礫石的路。在城市裏,在平坦的柏油路上,坦克顯得十分格格不入。
坦克陪着她走過一次川藏線,兩次滇藏線。但每次,她都是無功而返。
那個男人就像是鵝卵石滑進大海,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回到家時,天已全黑,溫度還是沒有降下來,依舊燥熱難堪。
車子在車庫內随意一停,木雲杉下車,看到院子裏,消瘦的老頭兒正彎着腰站在金魚池邊喂魚。
這老頭兒長得還挺像她的......不對,是她長得像老頭兒,消瘦、瓜子臉,內雙、眼角向上揚的狐貍眼睛,還都長得很高——這在身高普遍偏低的南方人當中,是非常少見的。
“小區裏的野貓不老實,又吃了我兩條魚。”見木雲杉回來,老頭兒直起腰,故意嘆氣,“要是有個女婿,願意黑着天的時候,幫我趕野貓就好了。”
木雲杉如夢初醒般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哎呀,真不好意思,這麽重要的事情,我給忘了。”她假意探頭探腦地往屋子裏面看:“那個小夥子呢?還在等嗎?”
“早回家了。”周德灑下全部魚食,掃了一眼犟得千年老沉香木一樣的女兒,“還沒吃飯吧?先進去吃了再說。”
見老爺子沒有因為她躲避相親而大發雷霆,木雲杉很高興,吃飯的時候,還從桌子上撿起男孩子的照片來看。照片上的男孩子平頭正臉,不好看,也不難看。
“喲,這小夥子真帥。”她笑着放下,“爸,不得不說,這回您眼光挺不錯的。”
“還是浙江大學研究生呢,就是家裏條件不太好,父母都是殘疾人。”周德順着女兒的話繼續說下去,“小夥子挺好,主動說願意入贅。”
“現在願意入贅的男人可不多啊,這還是個大學霸,基因肯定好。這要是給您生個大孫子,保管又聰明又機靈!關鍵要是長得像我,肯定還特別好看!”
木雲杉夾了一塊紅燒帶魚,熟練地抿去上面的嫩肉,只剩下赤條條一根魚骨,平鋪在骨碟中,“但男人總是自尊心很強的,女方條件再好,也不能一開口就問人家願不願意入贅呀,這多傷自尊,您說是不是?”
看着女兒野蠻又慢條斯理的吃相,周德仿佛看到他精心養大的那幾條紅色錦鯉,就是這樣囫囵進了野貓的嘴,再變成一條條完整的魚骨,被遺棄在草叢中的。
他的心在滴血。
他的臉色漸漸沉下來:“入贅有什麽不好,你爸爸我,不也是入贅的嗎?你瞧,現在日子過得多舒坦呀?開開武館,養養魚,別墅住着,名車開着,還有這樣一個美麗大方的女兒。”
他知道多說無益,踱着步子往樓上走。
“爸。”木雲杉喊住了他,“最後一次,給我最後一次機會,再找不到他,我就聽你的,找個看得順眼的男人結婚生孩子算了。”
“兩年了,對他還有感情?”周德終于把這個一直想問的問題抛了出去,瞬間通體舒暢。
木雲杉閉上眼睛:“感情,快淡得沒有了。我只是想找到那個答案,想知道他到底是活着,還是死了。”
“樣子像我,性格還是像你媽,改不過來的。”周德不再多說,踱着步慢慢走樓梯,“吃完記得把碗洗了,何阿姨明天休息!”
靠!
木雲杉驚叫出聲,早知道就不回來吃晚飯了!
木雲杉這手能手刃歹徒,也能徒手劈磚,卻極不擅長做家務。她越洗越懊悔當初裝修的時候,沒能成功勸說老爺子裝個洗碗機。
收拾好廚房,她心中的重新裝修計劃也盤算得差不多了,這才剛拿上手機,微信上就收到兩條消息。
【雲杉,你看看,這個男人側臉的棱角,像不像那個男人?】
還有一條,是新聞。新聞标題是十分标準的男默女淚:“十萬元娶回越南小媳婦,不到一個月就逃跑,光棍三十年的他,為尋妻誤入電子詐騙集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