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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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灑在葉莺臉上,景珩甚至能看清她透亮白皙皮膚上極其微小的毳毛,她的眼眸是棕褐色,和明婳的眼眸一樣,這樣一張幾乎相同的眉目上,眼中空洞無物,神情畏畏縮縮唯唯諾諾,舉止小心翼翼戰戰兢兢。明婳何曾如此?
若是明婳,何至如此防備他?
景珩本想葉莺寫字,看看她左右手的筆跡,可這樣一張模樣相同的臉上全是他從未見過的表情,他忽忽間似已知道了答案,心中一陣酸楚,身體似突然間洩了力氣,他伸手覆上書幾邊沿,目光移到擺放整齊的筆挂上,淡聲道:“算了,別寫了”。
葉莺如蒙大赦,趕忙站起退後幾步與景珩隔開一段距離,聲線如履薄冰:“殿下,奴婢先退下?”
景珩看着她,模樣實在太像,不說話不做表情就似明婳死而複生,而粗粝暗啞總是像沒吃飽飯似的嗓音和怯弱綿軟總一副受驚小白兔的神色又實在相差甚遠。
他緩了緩,把太師椅調理了角度面對葉莺坐下,伸手示意她坐在月桌邊:“我有話問你”。
景珩問起葉莺故鄉秀山村的事。
這些事他以前問過,葉莺和仲離葉靈也早就未雨綢缪,她按着過去的準備描述着秀山村。景珩似對山村生活格外感興趣,問她家中的營生,自己每日的活計,平日閑暇做什麽。
似朋友敘舊,葉莺緊繃的心漸漸松弛,泰然自若描述她在秀山村時經歷過的一切。偶爾景珩刨問細節,譬如家中兩頭豬每日要吃幾框豬草,村中紅白喜事都會宴請什麽人,這些細節無從準備,葉莺亦不知答案,但看景珩神情不過好奇下随口問問,葉莺仔細思索後按照自己的想像有模有樣的回答,景珩亦繼續問其他有興致的問題。
不知不覺日頭西斜,落日餘晖耀在窗邊的景珩身上,在屋內留下長長斜影,一直傾覆到葉莺腳下。
張承和來問晚膳的事,景珩興致不減,讓在書房擺飯,把葉莺的那份也拿過來。
二人就着晚膳繼續聊。
葉莺雖喝了半壺茶水,但仍然口幹舌燥,晚膳端上來時,她先喝了湯水,她自病後胃口就不好,喝完湯水吃不下幾口,拿着筷箸數米粒般吃飯。
看她那般吃飯,景珩又想起明婳。明婳吃飯總是很香的樣子,在北地她年紀尚小時,吃飯甚至可用狼吞虎咽形容。
他記得很清楚,有一次老信王帶他們幾個孩子騎馬,休息時吃自帶幹糧,明晖一點不給面子,取笑明婳吃飯姿勢粗魯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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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婳環顧周圍一圈,指着景珩問明晖:“他那樣吃飯,好看?”
衆人一陣哄笑。
景珩一時間都不知該如何咀嚼吞咽,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細嚼慢咽的吃飯姿态。從那以後,不知不覺中他吃飯速度飛快,而現在他好像又慢下來了。
見葉莺食不下咽的樣子,景珩蹙眉:“飯菜不合口味?”
葉莺受寵若驚解釋:“奴婢脾胃虛弱,吃不下許多”。
景珩看着她的臉,她的臉一直很蒼白,甚至白得透明,能看到極小的血管,景珩問:“秦太醫的藥你吃得如何?來京城後頭痛過嗎?下次讓他開些有助脾胃的方子”。
“謝殿下關心,好多了”,見景珩已知曉自己脾胃弱吃不下,葉莺不再勉強自己,放下筷箸,安靜看景珩吃飯。
景珩不再管她,埋頭吃自己的。他剛想起過去吃飯慢的舊事,這會有意識加快速度,三兩下便吃完,見葉莺沒說話,繼續問她:“你們逃進山林後,後面再沒回過秀山村?”
他擡眸看她,恰好對上葉莺注視他的目光。
此時,她目光閃亮又柔和,平和地坐在月桌邊,像明婳附上她的身體,就那樣靜谧看着他。
是錯覺嗎?為何他總有這樣的錯覺。
景珩一瞬間呆滞,血管裏的血液似乎都停止流動,他靜靜看着葉莺,不想發出一點兒聲音,似乎丁點動靜就能讓明婳消散,內心希望這一刻時間能多停留些。
葉莺想着等景珩飯畢,她應該可以回小院了,看他擡頭間突然就愣住,呆呆看着自己,她摸不着頭腦,小心問道:“殿下?”
“殿下?”葉莺又喚了一聲。
景珩回過神,她開口間明婳便消失了,可他目光仍貪婪地留在她的臉龐,片刻,他聲音低沉道:“你像極我的一位故人”。
葉莺有什麽不明白的,卻不知該如何回應,她猶豫着站起身,想走到書幾前收拾景珩的餐具:“殿下用好了嗎,奴婢來收拾”。
景珩沒有回應,目光緊籠着葉莺,待她走到書幾前還未伸出手,景珩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去換衣服,我們去游湖”。
“游,游湖?”葉莺驚訝得結巴。
清和節是立夏後第一個月圓之夜,大夏國有泛舟游湖慶祝的傳統,去年此節時,景珩跟随父皇母後,在龍舟上最後一次近距離見到明婳。
剛剛瞬間的魂不守舍,撩拂着景珩的心,他想和明婳再次游湖。
景珩召來張承和,令他去準備游船,見葉莺離開,又仔細吩咐道:“明天找個畫師找機會見上葉靈一面,畫張葉靈的畫像給我,不要讓任何人知曉此事,包括葉靈”。
張承和見景珩要和葉莺去游湖,心中本來大喊不妙,正想開口勸阻一番,可景珩接下來的話又讓他迷糊了,景珩思維清晰,似乎很清楚在做什麽事,張承和按下差點沖口而出的話,雖然想不明白但也趕緊安排去了。
景珩拿起筆,略作思考,給相州知府陳訓周寫信。
以秀山村為中心,周圍各縣各鎮各村貼滿葉靈畫像尋人,布告中勿提葉靈姓名,只說是京城流落相州的貴女,有見過者或者知道線索者,重金酬謝。若有人揭下布告,須詳細調查此人來歷以随時回訪。陳訓周此事辦妥,可調任京城為官。
葉莺,時而被明婳奪舍,時而又是她自己。
景珩很難說服自己相信或者不信。
唯有抽絲剝繭尋蹤覓源,他才能接受。秀山村不大不小,雖被屠村一時找不到村民,但嫁出去的閨女回娘家,嫁進來的媳婦走親戚,外出的村民等,或許有人能認出葉靈。
天邊紅霞飄飛,整個西面天空都是絢麗的粉色。景珩寫完,望着彩霞愣神。
他仔細想想,還是希望葉莺就是葉莺,如果她是明婳,那遭受多大的苦痛才變得如今模樣。
不想她經歷非人的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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