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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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景珩本該如常去京畿軍營,聽張承和說下午秦太醫要再來診病,他昨夜神思不屬又起晚了些,便打算在府中待上一日。
用過早膳,景珩徑直往書房來。
剛邁進院門,葉莺纖細身形猝不及防撞進他的眼簾。晨曦灑滿院落,她蓮紅襦裙宛若發光,躬身在一株盛開的白芍藥前,眼眸微眯,鼻尖似要觸到柔嫩似雪層層疊疊的花瓣,在嗅那沁人芬芳。
她應不知他這會來書房,景珩不由住了腳步。
這滿園群芳競豔,牡丹華麗絢爛,薔薇妖嬈欲滴,棣棠縷金高貴,芍藥雖柔美含羞,景珩并不覺得它有多特別,但葉莺在那兒賞芍藥,便有些異樣,那是明婳喜愛的花。
為何又讓他瞧見,景珩停駐片刻,向芍藥花走去。
聽到身後響動,葉莺轉頭便迎上景珩目光。她趕緊站直身體,緊接着又垂眸躬身行禮。
“殿下,奴婢剛打掃完書房,這就退下”。
她每日來打掃書房,沒想到這個時辰能碰上景珩,白芍藥昨夜盛放,她今早看到變化不禁多嗅了一會兒。葉靈說,她愛白芍藥,可現下她并無甚特別喜愛,她細細嗅着花香,希翼或許能尋回點滴過去的記憶,可除了讓她不适的濃郁花香,什麽也沒有。
景珩目光掃過芍藥落在葉莺的臉上,她眉眼低垂一副溫順模樣。總是如此,一開口一垂眸便一點兒明婳的影子也無。
“身體如何?秦太醫的藥怎樣?”
葉莺想不到他開口問這些,她心裏一直感激景珩為她尋醫。到底是大夏國太醫之首,秦太醫的藥服用之後,她自覺身體不再綿軟無力,偶有頭疾發作的跡象但并未真正發作,或許很快能痊愈,只是消失的記憶不知是否和頭疾有關,能否慢慢恢複。
“謝殿下關心,好多了”。
“如此甚好”,景珩向葉莺微微颔首,轉身走向書房。
葉莺更想不到秦太醫第二次診病時,景珩全程陪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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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太醫問了葉莺這些日子的症狀,欣慰表示,若接下來一個月頭疾再未發作,應該不會再有大問題,再服上幾個月鞏固方劑,頭疾便會痊愈,說話間又調整了方劑讓煎服。
葉莺目送景珩和秦太醫離開。
葉靈端着新煎好的藥進屋時,葉莺正給窗棂下的小瓷瓶換水,她重新插上黃花地丁,随意拍了拍手,接過葉靈手中的藥盞。
藥蓋掀開,褐色藥水散發出苦澀氣味,倏忽間盈滿室內。她只蹙眉一瞬,端起藥盞揚起頭“咕咕”幾口咽下,動作行雲流水不帶絲毫猶豫。把藥盞放回月桌時,撿起藥碟中一顆蜜餞扔入口中,順手用手背擦了擦唇角。
“沒昨日苦”,她抿嘴向葉靈淺笑,擡眸間見葉靈看向門口,她扭頭望去,景珩又回來了,站在門口怔怔看着她。葉莺瞬間收起笑容,站起身向景珩垂首行禮。
她心如明鏡,和景珩夜游未央湖便窺出他的心思,又碰到皇後一行,只覺群狼環伺,心中焦灼只想早日離開此地,應對之策亦是一招險棋,難料結果。
她只是一個女婢,又沒法出府,做什麽都極其被動,只祈禱景珩行為能适可而止。
“殿下,您怎麽又回來了?”
她聲音怯怯,剛剛跳出來喝藥的明婳又不見了。
景珩走到月桌邊,看看藥碟中黃色的蜜餞,擡眉問葉莺:“甜嗎?”
葉莺抿緊唇角,舌上的蜜餞不再滾動,她臉上滿是疑惑,微微擡眸看了一眼景珩,又迅速垂下眼簾,輕輕點頭。
景珩目光描摹着葉莺的臉。
喝藥的動作都和明婳一樣,她是故意裝的?可她怎知明婳,又如何裝得惟妙惟肖?
可眼下又不是。
仿佛她身體裏藏着明婳,時不時會跳出來曬曬或透透氣,總被他不經意間捕捉,可明婳那跳脫個性,一旦他凝眸發現了她,她便立刻消逝不見,現出葉莺的溫順神态。
景珩沉溺他觀察到的細微,早忘了他和高玄泰說過的贗品之語。
他該怎麽辦呢,如何捉住她。
得閑時候,景珩腦子裏只有此事,張承和提醒他,陛下給他三日期限要到了,他才想起他的婚約。不過只思考了少頃,便爽利做出決定,景珩讓送帖給謝婉,約次日見面。
登瀛樓是京城最大最華貴的酒樓。謝婉精心打扮一番,計劃着時間特意比約好的微微晚了些到了景珩約定的雅間。
謝婉很是忐忑,但接到景珩約帖後和父母商議過,都覺是個好事,這才應承下來。
景珩早就到了,見謝婉來給她斟了杯茶。
謝婉在景珩對面坐下,臉頰不自知地泛起緋紅。
“前日謝女郎碰上我府上女婢”,景珩開口。
謝婉以為他要道歉,忙啓口阻攔,溫婉道:“只是意外,我的婢女已經沒事,今日還随我出府”。
“望謝女郎明白,我的女婢只禀承我令,除我以外勿需遵從任何人”。
謝婉本眉眼溫柔看着景珩,聞言臉色微變,她強壓下心中不快,仍是溫聲:“殿下約我于此,是為此事?”
景珩淡聲:“你我本無婚約,約你父親談此事不合适,希望女郎明白,我不會娶你”。
他聲量不大,甚至可以說小,可在謝婉聽來,如耳邊炸雷,腦袋一下子亂哄哄的,臉上緋紅更豔。
她一時不知如何應答,只想着景珩會娶誰,誰會勝過自己,嘴唇顫了許久才發出聲音:“可是——”
“那夜女郎落水後上了我的畫舫,但你很清楚,我們沒有任何觸碰,不必因流言蜚語而作繭自縛”。
眼前人言語冰冷,面無表情,似一個毫無情感的怪獸,可在牡丹園時他分明不這樣,謝婉不知不覺淚盈于睫,她強忍眼淚和委屈,問景珩:“因為那個像明婳的女婢嗎?”
“不是”。
“那你要娶誰?”
“誰也不娶”。
謝婉愕然。京城和景珩年紀相仿的貴族男子大多已做父親,他還在堅持什麽呢。轉念又想,景珩既然拒絕自己,不娶妻甚好,不然被嘲笑的只會是她。
她低眉看着自己的茶盞,想着是否該離開,要不要說些重話還是假裝雲淡風輕不讓他看輕自己。
又覺憋屈異常,就在一年前,他何曾入過她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