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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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婉兀自垂首,手指摩挲茶盞,未等她想出應對姿态,耳邊傳來景珩不緊不慢低沉聲調:“謝女郎冰雪聰慧,謝丞相這些年無論朝堂如何動蕩,都是國家股肱之臣,想必十分明白明君難得之理。當今天子聖明仁德,勤政愛民,想來再無人會做出明珠暗投之事。

我為天子胞弟,為大夏國為皇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聲調雖低沉,卻是擲地有聲意有所指,謝婉不禁擡眸,景珩烏沉眼眸正注視着她,面上一副肅然表情,謝婉卻看出幾分警告意味,莫要因婚約之事生出異心。

謝婉輕咬唇角,憋悶的心情中又滲進些說不明的情緒。

“若無它事,就此別過”。

該說的都已說完,景珩亦不打算再和謝婉有甚交流,不等她反應即起身離開。他剛走到樓梯口,身後響起杯盞落地摔碎的乒乓聲,景珩似耳聾般腳步未頓。

返回燕王府,景珩提筆給景琮寫信。他自認事情均已穩妥解決,不願再進宮聽天子夫婦唠叨,信中表示最近會忙于京畿營中操練無閑進宮,又向兄長做出保證,會誓死捍衛大夏國和兄長的權威。

封好信箋,叫來張承和送信時,景珩突然發現,書幾上三只箭矢沒了蹤跡。他瞬時繃直身體仔細回憶,那晚比對紙月亮白兔時,他順手把箭矢從方角櫃拿出來,在書幾邊撫摩呆坐許久,後面應該一直在書幾上。

現下書幾上的物什一覽無餘,根本沒有箭矢,他急步到方角櫃旁,打開方角櫃仔仔細細翻查了一番,亦沒有箭矢蹤跡。

景珩心下發緊,厲聲問張承和:“這幾日誰來過書房?”

“除了葉莺來打掃過,無人來過”。

那方角櫃放置的都是景珩珍愛之物,張承和常常見他拿出來把玩,這會見他神情緊張,他試探問道:“殿下可是什麽東西找不到了?”

“三只箭矢,這幾日都在書幾上的”。

張承和目光一寸寸掃過書幾,博古架,書格等,看到方角櫃,他問道:“奴才幫殿下在方角櫃裏找找?”

景珩從不允許他人觸碰方角櫃,張承和只是問問。果不其然,景珩擰眉道:“我已看過,去把葉莺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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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幾前,景珩靜等葉莺,他手指無意識輕扣桌面,眼神放空,神色暗淡看向窗外。初夏午後,碧空如洗,一如多年前的草原。

那時景珩在北地已呆了近兩年,一日他和明晖明婳一衆年紀相近的同齡人在草原練騎射,恰好遇到一群野羚羊。野羚羊奔速極快,大夥興奮追趕舉箭瞄準,但都無功而返,景珩騎射技藝和初來時已天懸地隔,他射中一只,只是那野羚羊腹部雖挂着箭矢仍奔速不減,景珩心有不甘騎馬追趕不已。

所有人在他身後呼喊,讓他放棄追逐,可他眼見那羚羊慢慢落單,怎會甘心,眼中心中只有乘勝追擊。不知追了多久,快追上羚羊時,他又補上一箭,羚羊在他面前徹底倒地不起。

景珩興奮地跳下馬,大步走到羚羊前,它已沒了氣息。他高興地回頭看向來處,想向一衆人分享自己的成績,然身後只是一望無際茫茫草原,喧鬧的人聲馬聲似乎忽然消失,耳邊只有呼呼風聲。

景珩愣了一息,腦海一片空白時遠處出現一個黑點,慢慢向他移動,他即刻大力向黑點揮舞手臂。

待黑點靠近更多時,他看清明婳的臉,一霎間他又高興起來,嘴角上揚地大聲喊:“我在這兒!”

迎接他的不是期待的羨慕或贊許,而是箭矢的破空聲,向他而來。

他看着越來越近的明婳,呆住了。

“簌簌”二聲,一只箭矢落在他眼前,一只碰上他的肩膀便落在草叢裏。大概是距離遠,或是明婳的弓弦小,又或她沒有拉滿弓弦,兩只箭矢并沒有傷到景珩,但他的心撥涼撥涼,他撿起兩只箭矢,上面刻着明字,是專門為明婳做的小短箭,他攥着箭矢不解地看着馬背上的明婳。

明婳的臉色比他還要冷,質問道:“大家都叫你停,你沒聽到嗎?”

“我沒注意,他們人呢?”

“誰知道!”明婳明顯生氣了:“草原上沒有謀劃的孤勇只會讓人喪命!”

景珩不服氣:“有這麽嚴重嗎,現在我們就回去”。

他把羚羊甩上馬背,用繩子捆起來。

明婳催促:“快點兒,要下雨了!”

景珩擡眸看了一眼天空,遠處一片黑沉沉的烏雲,距離尚遠。

“還遠着”。

他捆好羚羊,剛剛上馬,雨點就落了下來。景珩有些不好意思,他看向明婳,她卻沒有看他,只急迫道:“快點兒!”

沒騎一會兒,豆大雨點随着疾風打在二人臉上身上,景珩即便已是個少年,亦覺頭上臉上被雨點打得生疼,眼睛被雨水打得睜不開眼,頭皮有些受不住,他看向身邊明婳,她眯着眼早已是個落湯雞。

一會功夫,周邊天空灰黑一片,除了身邊的明婳和馬身下的草地,景珩眼裏只有雨幕,分不清天地,看不出晨昏,耳朵裏呼呼風聲裹着嘩嘩雨聲,臉上身上又冷又痛,仿佛他倆進入地獄之門,灰黑雨幕即将吞噬一切。

無法辨識來路,二人下馬躲在馬下風處,緊緊挨着站在齊腰深的草原裏。

面前的明婳似一個水人,雨水從她額間不斷淌下,滑過鼻尖和下颚變成雨線,長發和衣裙緊緊黏在身上,她垂着眼不發一語。

景珩內疚之極,他彎腰扯爛自己的衣裾,将其覆在明婳頭上,他站在明婳上風,一手抓住裹着明婳腦袋的衣裾避免被風吹飛,一手拉着她的手腕向她喊:“對不起!”

“別擔心,哥哥會來找我們的”,明婳擡眸,眯着眼向他搖頭。

纖長眼睫上全是水光,濕潤眼眸中水波晃動,沒有一點兒埋怨他的神情。

倏忽間,心似被針輕輕戳碰,景珩胸口酸脹,一股酸甜的感覺漸漸彌漫全身,蓋住了渾身的冷痛,緊握明婳的手往懷裏拉了拉,似乎想為她多遮擋些風雨。

有她的陪伴,地獄似乎也沒那麽可怕。

不知淋了多久,雨勢漸漸減弱,明婳擡手抹了把臉,扯開頭上衣裾,又擠掉發上衣裙上的雨水。待他們重新上馬時,一道絢爛彩虹橫亘在眼前,騎行沒多久遠處亦出現好些黑點。

回去後,景珩發燒在床上躺了二天,他擔心明婳,張承和告訴他,明婳一點事沒有,天天都去騎馬,還給他捎來了一束花。

那束花五顏六色,就是草原上常見的野花,許是摘得久攥得緊,送來時有些蔫蔫的,放置沒多久便敗了,往後歲月那二只小箭矢一直陪伴景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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