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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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端午世家貴族或相約射柳和打馬球,或約踏青鬥草,普通百姓扒龍舟放紙鳶,整個皇城熱鬧喧嚣。天子夫婦一大早在宮中主持祭祖儀式,結束後又宴請參與祭祖的京城顯貴,忙到午後未時才得閑喘口氣。

宮中人來人往,內伺宮人川流不息,景珩雖早早進宮陪皇兄一起祭祖,但一直未有機會單獨和景琮相處,直到內侍傳話景珩,景琮約他椒房殿會面。

景珩趕往椒房殿。

悠揚婉轉的樂聲從殿內傳出,景珩随內伺進殿時,天子夫婦坐在長幾前正閑閑欣賞歌舞,秦希娴輕輕倚靠在景琮肩上神态慵懶,白玉般手指被景琮輕握着,夫妻倆顯得很是恩愛。見景珩進來,二人均坐直了身體,景琮向內侍看了一眼,內侍識相地命歌舞伎退下。

景珩看向夫婦二人:“臣弟來的不是時候”。

秦希娴淺笑:“你皇兄這會兒心心念念都是你”。

幾日前她剛剛診出有孕,心情極其愉快,景琮如上一世般待她極好,是她短短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這一世她要這樣的愉悅日子天天年年。

診出有孕後秦希娴自覺夫妻關系穩定,在知曉景珩直接拒絕謝婉做出和上一世大相徑庭的行為後,秦希娴思慮許久借口托夢将上一世所歷之事向景琮和盤托出,還說了一年前宮變當夜自己助力明婳逃出東宮,看到景珩夜色中追擊之事。

她願夫妻同心,滅掉各種隐患。

景琮聽後一身冷汗。

信王明氏家族是大夏國的中流砥柱,亦可說是最大隐患,一直以來通過和皇室聯姻和大夏國保持微妙平衡。去歲長公主和明婳故去後,他超規格以國葬之儀為二人舉行喪儀,便是想好好安撫信王明晖,還出錢修繕被大火付之一炬的長公主府,準備修葺一新後贈給明晖。明晖若反,絕對有這個實力。

自己的親弟弟,他很信任景珩,二人相依為命長大他自認景珩不會背叛他。可現在景珩第一次違逆自己拒絕與謝婉的婚姻,是不是因為那個女婢呢。

景琮拿不準,因他知曉景珩自小對明婳的心思,細心保存那麽多微不足道的小物什,明知會受重罰亦要明婳大婚時回到京城,這可不是一般的癡情。

他細細複盤過往各種事件。

玉玺丢失,翻遍皇城不見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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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府中大火的蹊跷,姑母和明婳若要自殺,上吊割喉服藥種種,哪個不比自焚死得舒服。

景珩府中的女婢,要了八個宮女去伺候……

明婳被景珩救下,二人共謀天下并非不可能。

秦希娴的預言夢,實在是對景琮極好的提醒。

景琮看着眼前的弟弟,沉穩從容又軒昂氣宇,過去鄭皇後屢屢掣肘于他,景珩仍能屢立戰功,現在有自己的支持,大夏國半數兵力均聽命于他,更是氣沖霄漢。

這樣想想,景珩不娶謝婉不是件壞事,他若手掌兵權又有謝丞相相助,實在很難讓他安心。想想秦希娴的夢,在那樣的情況下自己對弟弟下手,現在的他很能理解。

“之盛,坐這兒來”,景琮親切喚景珩到身邊坐下,又吩咐內伺為他重新布上果肴。

“好些日子你沒到宮裏來,京畿營中操練得如何?”

景珩對親自訓練的士兵相當有信心:“過些日子天氣涼快一些,皇兄可去京畿視看,各個龍精虎猛,誓死捍衛我大夏”。

“好,好”,景琮真心高興,如果弟弟沒有異心,在打戰上他真沒什麽擔憂的,明晖熟悉他,忌憚他不一定會南下發難。

“我雖拒了謝婉,但皇兄勵精圖治,國庫漸實,我為皇兄厲兵秣馬,那些文臣能掀起多大的浪,國富兵強,他們審時度勢對皇兄忠貞不渝才是明智之舉”。

景琮沒料到他主動提謝婉,他溫和笑笑:“皇兄是覺得謝女郎不錯,又可得謝丞相助力,沒想到你如此不喜歡,那便罷了,京城這麽多女郎,弟弟你慢慢挑你喜歡的,到時我一樣賜婚”。

“皇兄,玉玺雖一直沒找到,但皇兄真命天子毋庸置疑,五弟六弟年紀尚小,這大夏國誰可挑戰皇兄,我必第一個誅他性命!”

過去景琮總以局勢不穩需要聯姻來勸說景珩娶妻,景珩這番話便是表忠心的意思。

景琮看向秦希娴,笑道:“這天下,最忠我之人便是之盛”,又語重心長對景珩道:“弟弟,有你助我,大夏必恢複昔日榮光”。

秦希娴淡笑看着兩兄弟,二人模樣幾乎沒有什麽差別,這忠與不忠,她是沒法兒從臉上看出來。

三人一同往父皇景沣的住所寧壽殿。

景珣随口提起秦太醫,說葉莺病情大有好轉,問景珩打算何時送走她。景珩答:“再診個幾次看看”,景珣叮囑:“早日送走為妥”。

說話間,三人進了寧壽殿,殿內藥香萦繞,青煙袅袅。

景珩許久未曾來過,每次都是景琮提議,他陪皇兄而來。無它,看到景沣生理性不适,現在他勿須再裝或者隐忍,此時他病入膏肓,形象更是不忍直視。

撩開華貴幔帳,精美龍紋緞被下顯出一張枯瘦的臉,如骷髅上包裹一層人皮,看上去和死人無異,空氣中氣味讓人不适。

景琮微微探出身子,輕輕喚了聲:“父皇”。

等了片刻毫無動靜,就在三人準備退下時,景沣睜開眼睛,眼珠慢悠悠轉向三人,渾濁無神似一個木偶。

秦希娴不由地抓緊景琮衣角。

“父皇,我和之盛,還有希娴來看你了!”景琮大聲。

景沣眼珠盯着三人,口中發出支支吾吾的聲音,三人聽了一會辨不出什麽含義,景琮命內侍好生照料,便退了出來。

秦希娴希翼地問:“父皇說的會不會和玉玺有關?”

景琮臉皮擺出一幅笑容:“怎可能?”

自母親因巫蠱入冷宮,景沣再未正眼瞧過他們兄弟倆,景琮非常肯定,如果景沣意識清醒,他拿着玉玺給五弟六弟也不會給他們兄弟倆。

玉玺,最好永遠找不到。他想着回頭得讓內伺給景沣的藥量再加點兒。

景珩跟随景琮步伐,全程未有一語。

雖然厭惡景沣,但看着他現在比死人強不了多少的模樣,景珩并沒有多愉悅,心中反而有一種冷飕飕的空洞感,世間真有因果輪回。

在國子監讀書時,景琮幾次提醒他各種課業莫要出尖,萬事低頭做人,可那時他未能領悟哥哥話語的精髓,多次課業超過太子景珣後,禍事便落在他頭上。

太子景珣随身物品中發現巫蠱之物,一番排查後嫌疑人落在兄弟倆身上,只因他倆母親用過此術,而景琮因生病兩日未到國子監,最後的嫌疑對象只有景珩。

沒有确切證據,可景珩被景沣打得只剩一口氣,擡回冷宮奄奄一息。景沣怒發沖冠,發話等景珩好了繼續打,打到承認為止。

景琮給他出主意,讓他遠離京城不再回來,或許鄭皇後會放過他。景珩這次聽了哥哥的話,自請去北地,幫助父皇監視信王府動向,鄭皇後果然順水推舟讓景沣饒他一次。

自此以後,直到景珣明婳大婚前,景珩一直遠離京城,在大夏國各地飄蕩,偶爾回京複命。不是在北地當細作,就在南邊抗夷,或在東邊打水寇。或許鄭皇後希望他哪天死在外面最好,他卻越挫越勇,如青竹抖落積雪,竟混出戰神名號來。

景珩心若死灰般躺着離開京城,可禍兮福之所倚,卻在北地找到繼續活下去的意義,讓他生命延續至今。

突然間,景珩迫切想回府,想看着葉莺,捕捉她身體裏藏着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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