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68
看着葉莺的側臉,耳邊是她對明婳幼時在宮中情形的描述,景姝陷入沉思。
葉莺描繪的往事都是多年前宮裏人人皆知的事情,可這些年過去,宮人換了一茬又一茬,她才第二次進宮,必不可能從宮人口中知道這些,必然是景珩所說。
景珩向來冷肅,根本不是主動幫人的性情,也和父皇關系一般,應該和景琮一樣并不希望父皇蘇醒,他怎麽會和葉莺提到這樣一些細小往事,真心助力呢。
唯有玉玺,為了玉玺他才願做這些,可葉莺已經知道他的心思,卻還願意幫他?
景姝渾渾噩噩想不明白,她央求葉莺帶她見父皇,本意想自己照顧父皇,可葉莺似乎比她還要投入,做足了準備。
她明知景珩心思,還傻傻願做景琮景珩的工具?可看她說話行事不是沒心沒肺的女子,景琮和秦希娴也沒多特別待見她。
徒然間,腦內靈光一現,她是明婳?只有明婳才有合理動機為父皇做這些。可很快,景姝搖搖頭把這荒謬的想法驅之腦後,她的親嫂嫂明婳絕不可能願意和景珩做夫妻,這太幻滅和恐懼,她亦接受不了。
葉莺在景沣床邊輕言細語一個多時辰,景姝和秦希娴坐在葉莺身後的月桌上,聽着葉莺如哄嬰兒般的音色,各懷心思。
秦希娴快要撐不住了。她以為最多一個時辰,可一個時辰早就過去,葉莺一點兒停下來的意思也沒有,盡管床上的人似根木頭沒有絲毫反應。
以往下午這個時辰她會小睡片刻,她現在強撐着忍住困意,仔細聆聽葉莺說些什麽,可已坐了一個多時辰,她為了肚裏的寶寶也該站起來活動活動。她向站立一邊的寧壽殿內侍看去。
內侍心神領會,上前向秦希娴躬身:“娘娘,太上皇服藥的時間到了”。
秦希娴向內侍颔首:“那快去準備,莫要誤了父皇服藥”。
又看向葉莺道:“燕王妃,我們不要耽誤父皇服藥……今日就到這裏吧”。
“父皇!父皇!”
後半句淹沒在景姝激動的呼喚聲中。
Advertisement
景姝起身,幾步邁到床前,跪在床邊大聲喊着,秦希娴狐疑,扶住宮女的手站起來,也想跟過去。
就看到床上的父皇,雖形如朽木紋絲不動,此時眼角一滴接一滴地淌下眼淚,葉莺拿着絲帕正為他擦拭。
秦希娴腳步一頓。
葉莺真有什麽不為人知的方術不成?可她在這兒聽得仔細,未曾遺漏半個字,無非是宮中平平無奇的成長舊事。
若前天父皇識得她,秦希娴尚能想得通,畢竟她長得和明婳沒什麽兩樣,父皇病重錯認很是正常。可今日父皇都未睜眼,葉莺嗓音和明婳并不相似,父皇聽着一個陌生人絮叨,竟然哭了?
秦希娴站在葉莺和景姝身後,微微探身小心觀察,父皇的确還在淌着淚。
內侍端着藥湯走到床邊,向秦希娴請示。
“弟妹,今日就到這兒吧,改日再來,等會太醫還要過來”,秦希娴對葉莺道。
葉莺給景沣擦着眼淚,一邊安慰道:“父皇,明日我們再來看你。你好好服藥,好生休息”。
她站起身讓內侍靠近床邊,看着內侍扶起景沣,一個穩穩扶住他的後背,一個小心給他喂藥,葉莺稍稍放心,至少父皇吞咽沒有問題,今日能流淚說明反應尚可,或許明日可以睜眼。
葉莺和景姝跟随秦希娴離開,剛走出內殿,景姝對秦希娴道:“娘娘,我帶了些貢果,想到佛堂供奉”。
寧壽殿裏專門設有一間佛堂,供有觀音菩薩,亦供奉着先皇後鄭钰和景珣明婳的牌位。
秦希娴颔首,應道:“我們一起去”。
繞過長長回廊,三人來到佛堂。佛堂門口站立着宮人,裏面卻是空無一人,正廳裏立着一尊真人大小的玉雕觀音坐蓮像,佛像前供奉着許多燭火,随着三人的靠近,燭火輕擺。
景姝命随行的宮人将觀音像前的貢果換下,擺上自己帶來的新鮮貢果,待放置妥當後,在佛像前虔誠地三叩首。
秦希娴道:“本宮身子不适,就不叩拜了”。
景姝回首應道:“娘娘鳳體要緊”。
葉莺跟着景姝亦三叩首,叩拜完畢擡眼間,突見觀音像後幔帳裏隐有二幅畫像,葉莺視線被完全吸引過去。
一副畫像裏描繪的是一對青年男女在桃花樹下賞花,那青年女子的模樣正是葉莺。
葉莺盯着那副畫像,內心激蕩。
景姝注意到葉莺目光,看了一眼畫像,黯聲對她道:“那是我胞兄先太子景珣和先太子妃明婳”。
“過來看看罷”,景姝繞過觀音佛像向裏走去。
青年男女的畫像下供奉着兩個牌位景珩和明婳,另外一副美人圖下供奉着先皇後鄭钰的牌位。
景姝親自擦拭牌位,更換貢果,燃上香燭後向牌位祭拜。
見葉莺凝神注視着桃花樹的畫像,淡淡問道:“姐姐,你要拜嗎?”
“自然要的”,葉莺回過神,接過景姝遞來的長香,亦分別向三個牌位祭拜。
景姝看向畫像裏的明婳,轉身淡淡笑問葉莺:“你看,是不是很像?”
葉莺亦淺淺笑着颔首,腦中全是景珣的模樣。
他和她夢裏的人一樣,豐神隽秀英姿挺拔,現在有了具像,比她想像得還要溫文儒雅,謙謙君子,明亮的眼眸透着水潤,顯出純真和真誠,和景姝的眼睛很像。
他就是太過君子,對誰都毫無防範,才變成一個小小木牌立在此處。
葉莺克制着心潮翻滾,看着景姝的模樣,她和景珣有幾分相似,亦有些純真和不谙世事。
“真是一對璧人”,她淡笑着評價。
景姝嘆了口氣,應道:“是啊,誰都這樣說。我哥哥可比燕王真誠善良”。
她觀察着葉莺的反應,自她起了心思葉莺就是明婳,雖然不想多想,可這個時候這樣的念頭止不住在腦海裏游蕩,如果是明婳,看到這樣的牌位這樣的畫像,該是什麽反應呢。
她并沒看出什麽,葉莺還未回應她,秦希娴不高興道:“公主休要在燕王妃面前胡言亂語,燕王文韬武略,國之棟梁,即将領兵剿滅景豫,為先皇後先太子先太子妃報仇,公主對于有恩自己的哥哥,怎能這樣說呢”。
景姝看着葉莺笑笑,什麽也沒說。
秦希娴将詫異按下心底。景姝和葉莺的關系很有些怪異,景姝過去性情驕縱,沒幾個人能入她的眼,和景珩亦沒什麽關聯,在宮變後為母後守孝才收斂了些性情,卻在景珩婚儀前幾次三番向她請示出宮,要親自給景珩送禮,簡直匪夷所思。
在前日宮宴上,景姝幫着葉莺嗆聲景钰,為明婳替身出頭,更顯示二人關系親近。可這親近來源何處,她分明不喜歡景珩,而葉莺對景姝對自己夫君的反感視而不見。
秦希娴只想快點離開此地,見到自己的丈夫景琮和他傾吐這一切詭谲離奇。可轉念一想,她自己都是重生之人,沒有比這個更離奇了,她憂懼重來一次仍不能把控自己的命運。
燕王府邸。景珩回來時已是傍晚,臨近騎兵開拔事情繁多,他想早點回來亦很難做到。
印婵院裏,葉莺坐在窗幾前看書,等着景珩回來。
景珩右手背後,在葉莺窗前一晃而過,閃進室內。
他以前回來,都未曾急匆匆掠過窗前,葉莺奇怪,看着走近自己的景珩,右手仍背在身後,徑直笑問:“哥哥右手怎麽了?”
景珩想給她一個驚喜,沒成想她就坐在窗前,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走進印婵院。
他有些羞赧,右手從背後緩緩伸到葉莺面前,手心握着一捧金黃色的小花。
“回來的路上摘的,野花,但看着很鮮活,覺得你會喜歡”。
曾經明婳送過他一束草原上的黃花,像小太陽般燃起他對生活的期待,這一束花雖不是草原上的那束,但他今日恰好看到後想起昔日,忍不住摘了許多。
葉莺的确偏好黃色的花,亦有些奇怪景珩如何知道,或許只是碰巧。
她接過花束放在鼻邊聞了聞,野花的清香。
“謝謝哥哥,我很喜歡”,葉莺向景珩甜笑。
“今天哥哥在營中順利嗎?”葉莺手指輕撫着花瓣,似随意閑聊。
“我在宮裏陪父皇說了會話,父皇哭了”,葉莺看向景珩的眼眸,“景姝帶我去祭拜先皇後,先太子和先太子妃,我看到了他們的畫像。他們的确是一對璧人”。
父皇真有了反應,景珩心中小吃驚了一瞬,看來明婳确實是父皇挂心之人,大概因為是他最喜歡的景珣的妻子的緣故。
可聽到後半句,他的心沉了沉,他看向葉莺,她似乎不以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