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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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壽殿。
照舊是葉莺坐在父皇景沣的床頭,右手輕撫景沣手臂,娓娓不怠如給嬰兒唱催眠曲般訴說着陳年往事。
秦希娴和景姝坐在其後月桌兩側,景姝右手托腮,愣愣出神看着床榻上父皇,秦希娴雙手抱臂伏在桌上,昏昏欲睡。她連聽幾日葉莺在父皇耳邊的絮叨,纖悉無遺轉述給景琮,夫妻倆極其懷疑葉莺真實身份,但未有真憑實據,葉莺亦未做什麽出格之事,只能暗暗觀察,見招拆招。
只是葉莺前些天的話尚算新鮮,秦希娴能堅持豎起耳朵不漏一字,現在翻來覆去都是那些轱辘話,父皇除了流淚也未有其他反應,她作為孕婦的困意就上來了,偶而胃中不适,心中還強壓下嘔吐之感。
“父皇,景豫逃出皇城後躲在密州,您的二皇子燕王殿下廿日即将親自去取景豫人頭,為太子殿下報仇,您可要好好的等着燕王歸來”。
景沣眼角又淌下眼淚,葉莺拿上繡帕給他擦拭,據她這些天觀察和嘗試,提到景珣父皇最愛的孩子時,他多半會淌淚。
“景豫伏誅,太子殿下九泉之下亦能安眠,他會很高興,父皇也會高興是不是?”
葉莺故意提及景珣,觀察着父皇反應,父皇眼淚一滴滴往下淌,似流進她的心裏。
“待燕王歸來,再無戰事,大夏必四海升平,呈太平盛世。只是國之重器玉玺寶印不知所蹤,父皇知道在哪兒嗎?”
秦希娴猛然聽到“玉玺寶印”,渾身一哆嗦,睡意全無,目光緊緊籠上葉莺背影。
她如此勤勉天天來寧壽殿探望父皇,原來為的就是這個,可她如此直白,實在出乎秦希娴的意料。秦希娴目光移上床榻上的父皇,父皇沒有反應,葉莺這樣問父皇難道會回答她。
“陛下一直在尋找玉玺,為了大夏安定穩固,父皇若知道,就給兒臣們一些指示”。
秦希娴臉上泛起一絲笑意,這葉莺故意說給她聽的罷。
“是在宮內還是宮外,是給內侍保管還是給了誰?”
秦希娴盯着一動不動的父皇,她倒是要看看葉莺玩什麽花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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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姝起身走了過去,遮擋住秦希娴的視線。
就聽見葉莺滿是驚訝的聲音:“父皇!這,這是什麽意思?”
秦希娴着急,立刻走過去,葉莺察覺她的走近,趕緊起身讓出位置,對秦希娴道:“娘娘,你看”。
父皇朝向外側的左手微微蜷縮,大拇指和食指幾近相連,整個手掌呈現三的樣态。
秦希娴坐在床邊,看着這樣一只手愣怔,心下各種懷疑心念湧起。
葉莺留心着秦希娴反應,口中繼續道:“父皇,玉玺是在三皇子景豫那兒嗎?”
三人目光全聚集在父皇那只呈現三的手上,它只是微微蜷着,沒有動靜。
“父皇,是三皇子景豫嗎?”葉莺再問。
驀地,父皇食指微微顫了顫。
葉莺緊揪的心稍稍松了松,盯着父皇的手指不可置信問:“景豫拿走了玉玺?”
景沣食指微微顫抖沒有停歇。
葉莺松了口氣,擡眸間忽然發現,父皇睜着那雙黑洞似的眼,幽沉地注視着她。
“父皇”,葉莺不禁再次輕輕喚了一聲。
秦希娴和景姝也發現父皇睜開了眼,景姝喜道:“父皇,您醒了?您好轉了!”
景沣目光似最深的夜,漆黑不見底,似有無盡的恨又似說不出的痛,就那樣直直刺向葉莺,瘆人,森森。
父皇認識自己,他真的在幫自己,葉莺暗想,她對着這雙眼睛淡淡一笑。
她只想擺出三的手勢,父皇手指本就頻繁顫動,很容易誤導人以為是他自己的主意,可父皇竟睜開了眼,他明白她。
“父皇,是三皇子景豫拿走了玉玺?兒臣去給您拿回來,好不好?”
秦希娴目光掃過父皇空洞的眼落在葉莺臉上,她不太相信玉玺在景豫手中,景豫宮變後在京城政權雖只維系了三個月,但他從未拿出過玉玺以證天命正統,如果有,他登基大典上為何不用。
“父皇,兒臣說的對,您就眨眼”,葉莺聲音在秦希娴上方飄過,“三皇子景豫拿走了玉玺,對嗎?”
秦希娴凝視着父皇的臉。
站在她身後的葉莺微微躬身,杏眼瞧着那黑洞使勁眨眼。
驀地,一動不動似乎不會轉動的眼珠轉了一下,随即眼皮慢慢耷拉蓋住了眼珠。
秦希娴再忍不住心中驚異,雙手抓緊自己的裙裾叫出了聲:“父皇!”
父皇在三人注視下又沒了動靜,良久,久到秦希娴以為父皇睡着了準備離去時,景沣緩緩睜開眼睛,視線仍然鎖住葉莺不曾移轉半分。
“父皇,兒臣為您奪回玉玺,您等兒臣回來”,葉莺眼眶泛紅,強忍眼淚。
秦希娴離開寧壽殿時仍不敢相信剛剛所見一切,實在不可思議,葉莺怎能喚醒父皇,玉玺找了這麽久怎會在景豫手中。
更讓她意外的是,葉莺向她請求随景珩出征,既然父皇誤認她是明婳告之玉玺下落,她以明婳身份去套景豫的話,以柔克剛未必不能尋得玉玺下落。
秦希娴哪裏能做這個主,她頭腦紛亂,只說給陛下禀告了再說。
葉莺心情愉快回了燕王府,一切比她想像得順利許多,接下來她要說服景珩。
上午在昭國寺請回來的護身符送給景珩,他明顯很高興,讓葉莺親自系在他每日佩戴的紳帶上。
葉莺再拿出藥膏,一一告訴他用法,最後表情嚴肅強調道:“一定要用,我不想看到哥哥有難看的傷疤”。
景珩笑着擁上她,用手固定住葉莺的下巴,讓她看向自己:“阿羲是不喜歡我腹部傷疤?”
“嗯”,葉莺點頭,“哥哥既然知道我不喜歡,一定得用”。
景珩想起葉莺腰間的傷,初見葉莺時那裏還在流血,他只在黑夜裏觸碰過它,雖沒有他腹部傷疤那麽長,但似乎還要深一些,葉莺不願他觸碰也未詳說過,那樣恐難消除的傷疤,不知當初她的傷有多重多疼。
景珩心疼得親了她一口,目光看向月桌上其餘的滿滿當當紙袋,問道:“那些也是藥膏嗎,這麽多?”
“不要打岔,我會監督哥哥”,葉莺認真地說。
“你如何監督?”
“哥哥帶我一起去”。
景珩訝異,他看向葉莺,她的神情和目光不似玩笑,可她不是剛剛知道他要去密州,為何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
他把葉莺抱坐在貴妃榻上,亦鄭重問她:“阿羲怎麽突然這樣想?戰場上生死瞬間,不是玩鬧的地方”。
“我不去戰場征戰,只在密州陪着你”,葉莺勾住景珩脖梗,淺淺一笑,“亦是監督你”。
景珩很是受用葉莺的親昵,可心中疑惑難解,她總是一會兒極其親昵他,一會兒似乎推拒他,給他的熱情當頭澆上一盆涼水。
譬如說景珣和明婳是一對璧人。
她要去密州,真是想陪他麽。
“除了陪我,你還想做什麽?”
“哥哥這是答應了?”葉莺驚喜,情不自禁抱緊他的脖梗在他臉頰上使勁親上一口。
她的唇柔軟濕潤,除了夜晚,她很少主動如此親昵自己,景珩心下愉悅,但他不會答應,他只是想知道她的目的。
“你在密州會做些什麽?”
“去問景豫玉玺在哪裏?”葉莺眼睛撲閃閃的,仿佛她說的事如逗貓逗狗那麽簡單。
景珩蹙眉:“玉玺?”
葉莺和他講述在寧壽殿裏發生的一切。
她講得激動,景珩的心卻漸漸冰冷。
當葉莺說想陪他時,他雖不會答應心裏卻很是高興,可他忍不住懷疑,他們成婚才幾日,她的愛不會為他做到這般程度,待葉莺真如他所料說出別的想法,景珩止不住的失落。
可玉玺怎麽會在景豫手中,景珩心中疑惑和秦希娴一樣。
看着葉莺眉飛色舞,景珩想到,或許她只是想親眼見景豫斃命,畢竟人人都以為明婳入土為安,她卻能夠死遁逃出,景豫未必沒有這個能力。
“玉玺若真在景豫手中,我會從他口中審問出來,阿羲不用千裏迢迢跑那麽遠”,景珩撫着葉莺的後背,溫聲道:“景琮是我唯一胞兄,若能為他找回玉玺,我赴湯蹈火”。
“可我想陪你”,葉莺晃着景珩的肩,不甘心道:“你不擔心我一個人在京城,有刺客襲擊我嗎,還有高玄泰肯定會來找我”。
景珩的确擔心,特別是黑衣人,他最近忙于軍務,黑衣人的調查進度緩慢許多,如果他離京幾月,便是查到黑手也只能按兵不動等他回來,徒給葉莺增加風險。
至于高玄泰,他雖讨厭倒不是太擔心,他何時贏過自己。
可為這些帶葉莺去密州,還不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