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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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莺有些迷惑。
面前兩人汲汲營營為的不就是玉玺,順手推舟讓自己去密州,找到玉玺後随便找個在密州被景豫殘部殺戮的借口,就可完美擺脫她全身而退,如此理想結局為何兩人一再推阻?
還是他們看出了什麽,或者還有更神妙利用她的計謀。
面前兩人相貌如此相似,神态中俱是對她的體恤,景琮笑容親善,臉上合宜的莊重裏自然流露出對親人的貼心,給人感覺比景珩還要溫煦幾分。
若不是景珩親口說過景琮不喜自己替身身份,葉莺真會被這張臉蒙騙。
虛僞,全是诳言。
葉莺目光掃過景珩略微詫異的臉迎上景琮和煦的視線,她微微一笑,颔首道:“陛下說的很是,臣妾每每看到父皇流淚,看到父皇睜眼時那期許目光,心如刀刺般疼痛,想着能做些什麽實現父皇心願,讓父皇早日康複,亦讓陛下安心,實是關心則亂,失了分寸”。
景琮笑容如三月春風,他看向景珩:“弟弟,你娶了位賢妻,可要好好珍惜愛護王妃”。
景珩看向葉莺的目光意味深長。
回到燕王府,景珩葉莺都未再提及這個話題。在景琮這兒,葉莺去密州的路徑被完全堵死,她內心雖未放棄,但亦知道景琮明确拒絕情形下,四天時間內讓景珩改變主意,實在很難很難。
夜晚拔步床如往常一樣黑暗,景珩放下幔帳,漆黑中擁上葉莺。想到白日景琮虛僞臉龐,葉莺觸摸着這張幾乎一樣的臉,連應付的心思都很難積聚。
如果不能去密州,景珩離京後她很快會回信王府,還有敷衍他的必要嗎。
葉莺在景珩懷中僵硬躺着,一言不發,一動不動。
景珩和每晚步驟一樣,從親她臉頰開始,慢慢移到脖梗,慢慢向下。
“我不在的時候,記得按時吃藥,好好吃飯”,他親吻她的時候漏出聲。
每晚他都遵循葉莺要求,親昵時刻不會說話,可今晚卻破了例。
這句話如打通葉莺心脈,她突的明白他的心思,他知道她的情緒,還是有幾分在意她。
那她就尚未到絕地,葉莺強打精神摟上景珩脖梗,摸到他溫潤的唇,封住他的話。
“哥哥,別說話,專心愛我”。
回府她一直情緒不高,景珩知道葉莺心思,但不知如何勸解她,他知她喜歡床上的他,可今晚似乎亦沒有興致,直到她再次主動吻他,景珩恂恂的心才放下。
長公主府幾百人因景豫而亡,她大概太想親見景豫那個過程。
翌日如常。
葉莺、景姝和秦希娴繼續在寧壽殿探望。
景姝昨晚一夜未能安眠,白日在父皇床前情形歷歷在目,極想找個機會向葉莺問個明白,她曾經懷疑眼前人是明婳,但很快打消這樣心念,從昨晚這種想法折磨着她,一想到明婳和景珩竟然成為夫妻,她的心無法承受,每每想到胸悶得痛苦無比。
她跟在葉莺身後,無比仔細觀察她一舉一動,可她靜如往常,沒有任何不同。
葉莺坐在床邊和父皇說話,景姝緊挨着她坐下陪她。
秦希娴獨自坐在月桌邊,無精打采。昨日景琮拒絕葉莺去密州,秦希娴好似渾身卸下重擔,輕松不少,葉莺被回絕,她在一個只能睜眼的老人面前再沒法折騰出什麽,秦希娴關注她的心思都少了不少。
不管父皇有無反應,葉莺如常和他閑聊,自說自話。不知什麽時候,景沣在空曠寂靜的內殿裏再次睜開眼,還是和昨日一樣,直直盯着葉莺,眼眸黑如墨汁。
景姝忍不住掉下眼淚,繡帕捂住自己的臉,強忍着不發出聲音。她的身形無法掩飾地微微顫動,身後秦希娴注意到她的變化,秦希娴微微側身,父皇那雙讓人懼怕的眼落入她的眼中,她下意識抿緊嘴唇,複坐直身子在繡凳上沒有挪動,垂首看向眼前茶盞,似未注意床榻的模樣。
葉莺迎着父皇目光,聲音輕柔,訴說着昔日。
“長公主府裏的那棵紫薇樹開花了,極盛極榮,很是好看,兒臣前些日子剛去看過,父皇記得這棵樹嗎,皇外祖父賜給母親的呢”。
景沣眼角溢出眼淚。
葉莺平靜拿起繡帕拭去父皇淚痕。她并不想看到父皇的眼淚,訴說往事刻意避開景珣,只提及自身往事,可父皇還是流淚了。
空洞深邃眼窩裏似一灣泉眼,汩汩往外淌淚,葉莺擦拭不盡,只得将手帕輕觸在父皇眼角,讓肆意眼淚浸潤其中。
景姝捂着臉不忍看。
還有三天,她還有三天時間去做些什麽,去密州親口問景豫,撕開兄弟倆假面,明晖的懷疑不會空穴來風,她既然還在虎穴龍潭,可以親自為胞兄為自己為自己愛人為曾經堅硬現下羸弱的父皇做些什麽。
離開宮城時,葉莺率着浩浩蕩蕩護衛直奔城門,往景珩所在京畿營地奔去。
葉靈不解,問葉莺何意,葉莺淡笑:“想念燕王,想迎他一起回府”。
葉靈自然不信,可葉莺閉口不言,她擔憂亦無用,還有幾天她們就徹底自由,不明白葉莺還在折騰什麽。
近三十匹駿馬一路馳騁出城,跑到京畿軍營時花了大半個時辰。葉莺并未讓人進營門禀報,命一衆護衛在路邊歇息,靜靜等候景珩出營。
她靠在一棵樹下,望着遠處綿延不斷青山,斜陽挂在山尖上,遠處青色山脈近處紅花綠葉,都披着一層金紗,紅霞在山頭飄飛,似一幅美麗畫卷。
這樣畫意中,楚楚可憐的她會不會撼動他的心腸呢。
長久等待中,景珩和随扈騎馬出了營門。剛到門口,景珩就瞧見遠處一行人馬。
守營士兵小跑到景珩馬下,擡首急迫解釋:“殿下,王妃不允我們通報”。
景珩揮手示意了然,騎馬迎上去,葉莺亦翻身上馬,笑着駕馬踱步過來。
草木葳蕤,葉莺在一片蔥綠中騎在高大駿馬上緩緩踱來,夕陽暖晖灑在她的臉上身上,她眸光流轉,豔光溢然,景珩若看到她從草原綠波中走來,那是生氣蓬勃的明婳。
似萬千花朵在草原上綻放,溫柔的風拂過,景珩的心顫動而癢,他抓緊缰繩夾緊馬腹眨眼到了葉莺身邊,與她并辔而行,随扈和護衛遠遠跟着。
“為何不通報一聲,在這兒等了多久?”
目光專注在葉莺臉上,心中柔情湧動,景珩聲音溫和,帶着毫不掩飾的喜悅。
“不想擾煩哥哥,我左右無事”。
景珩極想擁她入懷親吻她,恨不能緊緊擁緊她,揉她入懷,只是兩人都騎着馬,這個念頭只能是奢想,他再靠近些葉莺的坐騎,伸手握了握葉莺的手臂,仿佛觸碰她的肌膚就能滿足內心渴望。
葉莺側首望着景珩淺笑,松了缰繩的手握住他的手,音色暗啞柔媚:“我很想哥哥”。
景珩希望眼前的土路永遠沒有盡頭。
“哥哥會在密州多久,哥哥會想我嗎?”
“陛下希望速戰速決,快的話不會超過三個月,慢得話也不會有半年”。
“三個月”,葉莺眼眸離不開景珩,似無數情絲纏繞着他,“那也很久,我想哥哥怎麽辦?”
“我會盡快回來,我會給你寫信”,景珩尚未離開,已想像他孤身在大帳中孤寂心緒,“阿羲,也要給我寫信,每天一封”。
葉莺眼角突的滾出一滴眼淚,似落非落挂在她長長睫羽上,在斜陽下閃着亮光,她眸中頓時布滿紅絲,音色惹人憐惜:“哥哥,帶我去,不好麽?”
景珩悸動。
真的不行嗎,似乎也沒有什麽不可以,如果将葉莺安置在密州。
可他有不為人知心思,除了軍紀,他不願葉莺面對景豫,不想她面對過去,想起她曾經深愛的人。
他擡手輕輕拂去葉莺的淚,眼眸中全是憐愛,還有似有如無的無奈:“那裏盡是血腥和殺戮,阿羲,何必呢?”
葉莺微微抿唇,盈滿眼眶的淚一滴滴滑落在景珩手指上,順着指縫淌入他的掌心,眼淚帶着葉莺體溫,燙着他的手,也灼着他的心。
可他只是手指觸碰着她的臉頰,竭力拂去她的淚,什麽也沒再說。
葉莺暗罵,鐵石心腸,不負他冷情冷性狠厲心腸的“美譽”。
過去她憑什麽以為,他對她多多少少有些情愫?那眼神流轉間的灼燙只是對她皮囊的貪婪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