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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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十日騎兵營開拔,葉莺使盡渾身解數,撒嬌裝可憐手段用足,接連兩日去軍營接景珩回府,仍未撼移動景珩磐石心腸。
葉莺內心實是喪氣。
十九日午後,兩人進宮赴宴,景琮為大軍出發專門宴請貴胄世家,共祝景珩旗開得勝。景琮重視這次剿滅景豫行動,宴會公子王孫命婦來人甚多,男女分開由帝後在不同大殿宴請。
時辰尚早,貴婦宗親女眷由皇後秦希娴帶領,在宮城禦花園賞花游湖,葉莺作為這場宴請除皇後秦希娴以外的第一女眷,迎來無數目光。不過她緊跟秦希娴腳步,貴婦宗親們除了目光聚焦于她,并無什麽機會與她親近交談,實是亦未有什麽人想與她套近乎。
大多數女眷在清和節那晚游湖時,在暗淡月光下見過葉莺一面,那時人人視她為鬼魅,葉莺一個女婢跪在秦希娴面前大氣不出,倒也中規中矩。
這才多少天,這女婢憑着一張臉,竟跑到所有貴婦前面去了,只在秦希娴面前才恭順卑謙,看到貴婦們打量她的目光,毫不避諱,面目冷淡大刺刺直接對視,倒讓這些見過不少風浪的貴婦們不得不避開她的直視。
一步登天,卻是小人得志,貴婦們竊竊私語,不解景珩到底中了什麽蠱,竟着了這樣一個女子的道,而皇後秦希娴竟還挺在意這個女婢,做什麽都第一時間叫上她。
衆貴婦随着秦希娴走了一小會兒,在禦花園涼亭歇下。這涼亭雖大,這麽多女眷同時湧進,便顯得小而局促。
秦希娴給衆女眷賜座,讓葉莺挨着她坐下。
圍着秦希娴的貴婦們年紀上大多可做秦希娴的長輩,閑談中多是恭維奉承之言,葉莺不想坐這兒憋悶,向秦希娴請示自己去賞賞花。
秦希娴笑着允了。
離開逼仄嘈雜的涼亭,葉莺長長舒了口氣,景珩明日離開京城,她也到此為止,她已沒什麽心情在景珩面前繼續溫柔小意,不過是不想在他臨走前引起懷疑,仍繼續維持一貫假面,但在這堆貴婦宗親面前,她一點兒不想裝孫子。
在景珩直截了當多次拒絕帶她去密州時,她也想過偷偷跟着他的騎兵,來個先斬後奏,可葉靈察覺她的心思,向她轉告了明妤的話,她去密州本就有很大風險,若沒有景珩保護或者他仍是斷然無情,目前容忍她自由自在的情分可能忽忽間都會消逝。
溫柔小意已用盡極數,景珩仍是不為所動,葉莺哪裏再敢賭,她也不想自己一意孤行到時影響景珩判斷,讓景豫再次逃之夭夭。不後悔和景珩成親的決定,但一想到病榻上直勾勾看着自己流淚的父皇,葉莺遺憾滿滿。
禦花園裏花團錦簇,滿目花紅柳綠,花香撲鼻,葉莺靜靜看了會姹紫嫣紅,沿着湖邊漫無目的散步。
湖邊一棵柳樹下,長長柳枝柔軟輕盈,在陣陣溫柔湖風裏微微搖曳,葉莺走近這棵柳樹,手掌在樹幹上輕輕摩挲,樹幹極粗極壯,兩個人環抱都有些困難,是頗有年紀的古木,葉莺擡首看着頭頂柳枝輕飛。
這棵樹如此蒼勁遒麗,景珣一定也曾走到這棵樹下,和她一樣賞景,更可能景珣和她一起在這棵樹下呆過。
良久,她靠着樹幹,意興索然望着湖面。
清風吹起湖面漣漪,陽光下湖面金光閃閃,葉莺的心和湖面一樣空泛。
明妤來了景珩走了,再沒誰可以阻擋她回家,可為何沒有想像中的高興雀躍,心中只有無限惆悵,怊悵若失。
曾經的擁有都已失去,還有什麽可以失去。
“王妃娘娘,喝點果酒吃點果子罷”。
葉莺側首,一宮女端着福壽祥雲紅漆盤緩緩向她走來,漆盤上置着金質酒壺和幾只金酒杯,還有一大串鮮豔欲滴紫紅大葡萄。
宮女笑着解釋:“皇後娘娘擔心王妃娘娘乏了渴了,讓奴婢來服伺”。
皇後秦希娴倒是對她甚好,葉莺往涼亭方向看去,秦希娴似正看過來,葉莺不管她看不看得清楚,舉手向她揮了揮。
宮女向她走近,離葉莺不過幾尺距離,葉莺站直了身子。
“王妃娘娘,我也口渴了,賞我一杯酒吃罷”。
宮女身後傳來嬌滴滴的央求聲,一個身着粉色襦裙的女郎從花叢中忽的閃出,笑嘻嘻往宮女身邊靠。
原來是景钰,她襦裙顏色粉粉嫩嫩,和樹邊盛開的鮮花顏色極其相似,葉莺竟未有察覺她何時到來。
“可……”,葉莺看向景钰,話語尚在喉嚨,面向她走來的宮女循着聲音往後看時,腳步不知怎的突然委頓,直直向葉莺撲來。
“啊——”
伴随着宮女尖叫,整壺果酒好巧不巧完全淋在葉莺身上,從脖子肩膀到胸前,葉莺白綢镂金百蝶襦裙被染成淺紅。
夏天的果酒透心涼,不論內飲還是外用。
剛剛為防宮女摔倒,葉莺還抓着她的胳膊,此時,宮女見面前葉莺一身狼狽,吓得不顧葉莺抓着她的手,撲通一聲跪下,邊磕頭邊哭:“娘娘饒命!娘娘饒命!”
葉莺不确定瞬間發生的事情景钰到底有沒有動手腳,她把尚挂在她肩上的葡萄拿下,揪了一顆放在嘴裏,味道極甜極水潤,到底是皇家享用的葡萄,和她吃過的就是不一樣。
她垂首看向宮女:“小心些罷,下次再遇到其他主子就不知什麽結果了”。
宮女不敢起身不敢擡頭,止不住磕頭。
葉莺看向景钰,她站在宮女身後呆呆愣愣看向自己,有些想笑強忍壓制的模樣,好像這事兒真和她沒關系。
葉莺把手中葡萄揪下一顆遞給她,語氣淡淡:“酒沒了,這還挺甜的,妹妹要麽?”
景钰沒接,繃着臉小心問:“我陪王妃娘娘去換衣服吧?”
葉莺站在樹下沒動,揪下幾顆葡萄繼續放嘴裏。她還真不想去吃什麽宴席,無聊之極,猶豫着多磨蹭一會兒再去沐浴換衣裳,回大殿的時候坐坐就可以散場了。
剛剛宮女撲上她時,她就是這個念頭,以她現在身手完全可以避開,只是那樣宮女大概會磕到樹幹,鼻青臉腫。
景钰的心亦有些七上八下,面前的人沒有生氣,亦沒有着急尴尬或者窘迫,蔥玉般手指撚起葡萄一顆接一顆往口中送,八輩子沒吃過葡萄似的,到底是身份卑賤之人,這時候還不忘了吃。
“王妃娘娘去換嗎,宴席時辰快到了”,景钰看着面前人動作慢慢悠悠,眼神上下打量自己,和第一次椒房殿見面時溫和恭順的面貌很是不同,有些擔心葉莺在謀劃什麽鬼主意報複她,“王妃娘娘,你不會以為是我幹的吧,我真沒這個膽兒!”
葉莺看着景钰,倒也佩服她做事大膽絲毫不亂,餘光中涼亭那兒跑過來不少宮人,葉莺索性站着耐心地等。
最先跑過來的是景姝。
她看到葉莺獨自離開涼亭,便也想走和她單獨說上幾句話,但不好前後腳向秦希娴請示,耐着性子在涼亭外圍坐了一小會才向秦希娴開口。
剛往葉莺待着的柳樹走了沒幾步,就看到這一幕,其實景钰站在宮女身後,遮擋住宮女大半身形,景姝并未看清楚事情到底怎樣發生,但她就是肯定,一定是景钰做的!
她拎着裙裾小跑過來。
景钰聽到身後動靜,側身看到景姝跑過來,她有些意外,挑眉向景姝道:“你倒跑得快,快帶你嫂子換衣裳,別誤了正事,今日可是陛下專門為燕王的宴請”。
景姝一口氣跑到景钰面前,不去看葉莺的狼狽,一句話不說擡手一巴掌就甩在景钰臉上。
“啪”一聲脆響,驚得跪地磕頭的宮女都止住了哭聲,不可置信回頭看。
在場四人都驚了。
葉莺沒想到景姝收斂多時的傲氣用在這上,心裏有幾分爽亦有幾分感動。
景钰亦是沒想到,要打她也是葉莺有資格,景姝憑什麽?左臉火辣辣的疼,她捂住臉死死瞪着景姝。
景姝沒想到這麽順利打響第一槍,手掌灼痛但心情暢快,收回手就用盡力氣推搡景钰。
景钰年紀小但身體結實發育好,被推搡得趔趄了幾下反應過來,揪住景姝的胳膊兇猛反擊。
兩個人拉拉扯扯扭打在一塊,腳也用上了,你一腳我一腿,很快兩人摔在花叢中,嘴裏亦不帶停歇。
“早看你不順眼了,還敢在宮裏欺負人,今天讓你好好漲漲教訓!”
“你腦子有病,她是景珩的替身心肝寶,太子殿下在哭,你聽見沒?!”
……
宮女跪在地上驚呆了。
葉莺往後退了好幾步,躲在柳樹幹後,遠離二人戰場。她本想拉偏架,幫上景姝一幫,但觀察須臾後,景姝一直占上風,自己挨一下子景钰得挨三下子,便在樹後看熱鬧了。
等宮女拉架,皇後秦希娴也趕過來時,她的葡萄亦吃完了。
秦希娴氣得發昏,這兩人太不把她當回事,太不給面子,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是不是平日為人處世太仁慈了些。
景姝景钰兩人渾身灰頭土臉,鬓發散亂,但還不忘對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