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月夜觸及傷離別(三)

第二十章 月夜觸及傷離別(三)

明明曾經他的家庭那樣美好的,現在呢,成了什麽樣,大家都好像堕落了。他的父親放棄了唱戲,渾渾噩噩直至死亡;他的母親放棄希望,墜入瘋魔,瘋瘋癫癫直至死亡;他的兄長放棄得過且過,自暴自棄,甘于堕落。

“現在不是!”程辭不自覺地調高了音量,好像是注意到自己情緒不好,語氣又緩了下來,好似個被遺棄的孩子般軟糯糯地說道,“我只有你了。”

庭芳顯然并不在意,他淡然起身,整理衣物,腳步輕緩地離開,潔白的長衫順勢掃過程辭手背。

庭芳經過程辭身旁時稍作停留,他說道:“你不應該只有我。”

庭芳說他不應該只有他,但除了他自己還有什麽呢?

程辭一時難受得雙手掩面。

沈庭秋和關少卿在對面廂房,這時庭芳已和關少卿離去。

沈庭秋推開房門,看着程辭一動不動的身影。

此前。

沈庭秋告訴關少卿,希望他不要傷害程辭。

沈庭秋雖然不知道關少卿針對庭芳和程辭的原因,但看得出來他的計劃還沒有正式開展。

關少卿開口道:“這很難做到。”

“你不是要庭芳嗎?”沈庭秋與之商量。

關少卿整張臉輪廓分明,沉默的樣子讓人忌憚。

時間仿佛停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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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一身白色西服的沈庭秋和黑色加身的男人暗地對峙着。

片刻後,關少卿才說道:“心疼就自己保護好。”

看來是決心不會讓步的。

沈庭秋輕笑一聲:“行。”

他摩擦着手中的水杯,繼而嘲笑道:“不過你也真是不會憐香惜玉的,這麽美麗的人說毀就毀。”

關少卿冷淡地掃視了沈庭秋一眼,懶得搭理他。

“有些事情我也管不着,只是想告訴你不要做一些違背基本原則的事情。”沈庭秋提醒道。

這是作為好友的提醒。

關少卿知道沈庭秋說得是他和戶語家族的人有深入往來的事情。

“我有分寸。”

——

沈庭秋邁入廂房,他俯身,從後攬住程辭。

他吻了吻程辭的脖頸,汲取淡淡的脂粉香氣,輕聲問:“談論了什麽?”

程辭推開沈庭秋手臂,起身說道:“身處迷途,眼盲耳聾,心面四壁。”

“庭芳是成年人了,知道如何選擇。”沈庭秋說。

“可關少卿是好人嗎?”

“這個世界有好人嗎?”沈庭秋微挑眉梢,嘴角沾着淡淡笑意問,“怎麽算是好人?”

“我可以成為……我不知道。”說着程辭也沉默了,他不是個好人。

沈庭秋将松懈的肩膀搬正,說:“寶貝,你是個好人,但又不是真正的好人,你的愛或許可以不用拘泥與周圍。”

程辭注定是要成為一個心懷天下的人的,只是他現在被藤曼絆住了,需要一個人幫幫忙而已。

至于前方的荊棘有多少,還未走過便不得而知。

——

一個人肉體的死去并不是真正的死去,如果他還有所留戀,他便會出現在某個人的夢裏。

程辭十七歲那年,唐冷澤問:“阿辭想做個什麽樣的人?”

程辭有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想了很久很久,久到他遺忘了他到底應該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

最後他給唐冷澤的答案是想成為一名著名的青衣。

聽聞後,唐冷澤只是輕笑,沒有說什麽。

程辭心道,師父笑就證明答案是不對的。

可是後來長長的時光裏,他還是想不通自己想要什麽。

今天唐冷澤走進他的夢中,又問他一遍,這一次他沒有給出答案。

這次見面,唐冷澤卻是問上次給出的目标他實現了嗎?

程辭思考,他成為了一名著名的青衣了嗎?答案是沒有,于是這次在唐冷澤面前,他選擇了沉默。

“可是你做到了嗎?好像沒有。阿辭長大了,似乎原則性太強,也不喜歡追名逐利了。”

“少時不知事,是我眼界狹隘。”

“那麽你有認真看過現在的自己嗎?”唐冷澤藏匿在他找不到的世界裏,是在一片昏暗裏,這裏找不到任何人的身影,包括他自己。

現在的自己?

程辭恍惚間低頭,終于發現自己懸空在黑暗裏,周圍空無一人。

他恐懼地往後撤,腳步卻無法動彈。腳下黑水蔓延,粘稠如瀝青,正侵蝕他。

他迷失了。

唐冷澤道:“唱戲僅僅就是唱戲嗎?例如老師也僅僅是老師嗎?那麽魯迅先生怎麽就棄醫從文了呢?你應該成為一個名聲響亮的青衣,因為這是你的曾經的目标。你應為中國的京劇發展助力,當你成名了,完成了你訂下的目标,或許就明白唱戲到底是為了什麽,或許那時你不再唱戲也不會有什麽遺憾,就像我一樣。成名,只是将你的觀念上升到了另一個高度。”

程辭聽得迷迷糊糊,因為瀝青将他淹沒,唐冷澤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到耳邊變得模糊了。

“程辭,君子不器。”說完這一句,唐冷澤就徹底消散了,似乎對這世間已不再眷戀。

夢境短暫,程辭還沒來得及好好珍惜。

他平靜地從夢中醒來,只覺心髒空蕩蕩。

吧嗒一聲,電子屏幕顯示三點十七分。

月色晃蕩,枕邊人的呼吸聲平穩。程辭下地,光腳踩在地板,踏着清冷月夜,涼意從腳底竄入身體,注入仙氣,朝冰輪奔去。

月光太過明亮,宛如晨曦希望。

鮮紅的戲服伴着身體翩翩,絲綢上花紋綻放其間。

程辭回身甩袖,白色長河一搭一扯。一只水袖垂落在地,伴着銀光瀑布。

桃花瓣的眼睛掀起,眼底朦胧迷離,神色稍有頹廢之意,是那欄檻裏盼人歸的少年郎。

戲子一哭一笑皆是愁,不哭不笑亦是怨。

沈庭秋看着程辭映着月色的眼睛,猶如夜裏微風吹拂過的湖面,泛起的漣漪一陣接一陣闖進內心。

程辭轉身便是瞧見了枕邊人的身影,一瞬停留之後,将藏在袖中的手指掃過耳旁,淨是嬌俏。

白色長袖故意劃過沈庭秋眼前,經過高挺的鼻梁,經過單薄的嘴唇。

布料撤下,程辭精致的模樣浮現,只見那人勾着眼尾蠱惑。

沈庭秋故作鎮定坐到沙發上,直視着程辭的眼眶。

欠的一出戲,在這個夜晚悄無聲息地還上。

夜逐流光,窗外秋葉飒飒。無聲戲曲代表一個過去。

溫柔的男人眼裏多了一份堅定,是他的目的。

戲曲不應被束縛在傳統觀念裏,它不僅僅是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之地,更是保衛土地的‘武器’。

他理應向上走,理應成名,不是為了名利,而是為了散這不良之氣,将侵略驅逐出境。

他倒要看看是誰将他驅趕,将院子租給戶語人。

真是笑話,天大的笑話。

庭芳素色的浴袍壓緊了關少卿的西褲,溫涼細膩的布料碰撞。

庭芳輕嘶一聲,冷白進而透明的手指搭在關少卿結實的肩膀上,隔着白襯衫感受他的膚熱。

指尖繃直翹起,眉間有了褶皺,似是痛苦,骨節猛然蜷縮,雙腿緊收。

庭芳仰着腦袋,脆弱的脖頸暴露在關少卿面前。

頭頂的燈光一晃一晃,沙發柔軟庭芳無法感受,堅硬的肌肉是他唯一的體驗之處。

庭芳無力地倒在關少卿身上,經歷侵略的絕望之後,心髒滿是空蕩蕩。

許久,空氣裏的暧昧氣息還未消散,屋裏靜悄悄的,關少卿想起來方才的那雙眼睛,忽然開口道:“我想你應該像你的母親多些。”

他一邊說着,一邊撫摸着庭芳纖弱的腰身,有些粗糙的指腹勾勒脊骨的形狀與弧度。

關少卿這話說得讓人有些莫名。

接着,身邊傳出一聲輕嗤,庭芳自嘲道:“豈止是像,我就是她。”

沙啞的嗓音充盈着頹喪。

庭晚吟長得很明豔,庭芳幾乎遺傳了她百分之九十的容貌,倒也不是說他不像他的父親。

只是他的父親顧留芳和庭晚吟長相也有相似之處,所以七七八八的綜合在一起,庭芳就時常恍惚自己到底算是誰,算什麽。

連長相都不屬于自己。

好像他也從來沒有做過自己,在那些男人眼中自己只是他們對于庭晚吟的愛而不得的附屬品罷了。

但庭芳想,關少卿于他而言和那些男人都不同,至少在關少卿眼中庭芳就是庭芳,他是屬于自己本身的。

關少卿聽着庭芳在耳邊低語,眼底閃過黯淡。

庭芳看不見關少卿的眼神,否則以他敏感的心緒一定能窺見一絲不對勁。

關少卿拉過庭芳的下巴,将人面向自己。

庭芳眼裏還氤氲着持久未散的情欲,頭發濡濕。

關少卿吻了吻他的柔軟的嘴唇,沉穩道:“庭芳只有一個。”

線條冷硬的男人忽然有了一絲溫柔。

許久之後,知曉真相的庭芳回憶起這個夜晚,曾想過關少卿在今夜是否也對他有過眷戀。

也想問問他說庭芳只有一個這話時,到底包含了多少真心,若是真心太多,那他定然會後悔一生。

在最後,庭芳還是願關少卿沒有真心,這樣就不會為庭芳只有一個而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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