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VIP] 晉江首發

第28章 [VIP] 晉江首發

這日蘇彥從椒房殿離開時, 江見月給了他一方令牌。說許他執此令,可随時入宮,不限宮禁。

蘇彥有些莫名, 他本就可以随時入宮,何須特令。

但小姑娘說,宮門下鑰,你就進不來了。

蘇彥愈發不解, 宮門都下鑰了, 便是一日事畢,還要進宮作甚。

小姑娘眉間狠狠擰起, 盯着他背道, “朕擔心師父啊!您又不許朕輕易出去, 那朕擔心你的時候,你就來讓朕看看你。”

他哭笑不得, 左右四下無人, 便也與她玩笑,“為師傷成這般,還要連夜奉召入宮安慰你。陛下, 沒有您這般壓榨臣子的。”

很輕松尋常的話, 帶着調侃和寵溺。

但是小姑娘望着他, 不知怎麽就垂了頭。

未幾,一點話語從喑啞嗓音傳出,“登基之初發了次病,五月裏染了回風寒,這兩日手受傷起燒了, 不是大症,也沒什麽。但是、一生病, 我就很想師父。”

“想您能來看看我……”她說着話,纖薄的背脊抖動,眼淚一顆一顆地落。

渾噩中不甚清醒,病中又生虛,但也只是片刻,她擡起頭,自己抹幹眼淚,跑去內殿尋了這麽塊令牌,含笑道,“皎皎病了,師父要來看我。朕病了,蘇相也得來侍疾。”

令牌塞在他手中,她坐回榻上,端一副帝王态,“蘇相,跪安吧。”

他循着君臣話語回道,“臣告退!”

北宮門已在眼前,蘇彥頓住腳步,攤開右手,看掌心那枚令牌。

這、怎麽就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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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能應她!

深夜入宮,若為政事也罷了。

但為政事,必經中央官署,各處府衙,皆有事宜留存。然後還要驚動禁衛軍依次排查。故而也不可能以此為借口!

然只是君主私下傳召,男女有別,言官還不得堵死在宣室殿門口!

蘇彥捏着那枚令牌,轉過身去,半晌到底還是收了起來不曾歸還。

心道,等傷好了,精神利索些罷。

他總是擔心她會發病。

*

一晃又是五日,八月初十未央宮前殿早朝依舊。

這日江見月沒來上朝,由蘇彥主持朝會。

一共兩樁事。

一是當初蘇彥在明光年間提出的限制贖刑罪,如今由禦史臺重新提出。

二是夷安長公主提出“三千衛”的營建,雖然前頭在其父手中已經初具雛形,但她始終覺得應該更加細化,而待遇更應提高。

這兩樁事,都涉及到銀子。

但卻是反的。

贖刑罪的一個重要益處就是給國庫財政贈收,如今限制,國庫之中勢必少了這處收益。

然精建三千衛,提高待遇,則需要銀子。

是故這兩項一同論起,執掌戶部錢財的大司農李安在無風的殿宇中,山羊胡還是炸了起來。

限制贖刑罪從提議至今四年有餘,大體已經定下,如今複議細節,最後敲定。論不出也反駁t不了什麽。

如此,便是反對三千衛的精建。

大司農反正就是哭窮,變不出銀錢。

夷安反駁多了,官員中又有人跳出來,拿她女兒身說話。

大抵在他們眼中,江見月當真是泥塑傀儡,一個寡言靜默的病美人,在那龍椅上坐便坐了。誰承想,中途出來個女将,竟動真格辦事。

焉能不将她扼住,苗頭掐斷。

奈何眼前這位雙九妙齡的少女,內外皆剛,只朝殿上空蕩蕩的龍椅拱手道,“臣是女兒身又如何!”

言外之意是,如今天子尚是女兒身。

一句話,既給了威懾,亦給足了對方閉嘴的餘地。

果然,殿中聲響少了些,但夷安的提議也還是沒被通過。

散朝時,已是巳時末,她這日尚有更重要的事,便不曾回府衙。

*

今日,是榮嘉長公主前往陰平郡的日子。

梁王範霆亦随之駐兵護守。

本來當日範霆接受此職并無不滿,很樂意前往。只是回念一想,膝下就這麽個女兒,年後便是十九,尚未有婆家定下,心中總是不安。

前歲在先帝手中定的一樁與陳氏兒郎的姻緣,雖因利益而定,但他原接觸過那少年兒郎。任職在衛尉處,舉止端方,文武俱佳。

上林苑秋狝,參賽的世家子弟年輕一輩中,就屬他陳珈和蘇瑜出類拔萃。

這一年更是在戍邊東齊中建有戰功,如今回朝已擔任六百石左都候。

範霆冷眼看着,實乃一個不錯的歸屬。奈何夷安不喜,江見月上位後,便做主取消了二人婚約。

卻不想上月裏陳珈借探病為由,在他面前委婉表示依舊心慕夷安,欲重結兩姓之好。請他做主。

範霆鮮少能做女兒的主,翻來覆去地想,于臨行前夕和夷安說了這事。夷安自然不願,結果父女二人大吵一架。

這會便是臨行之際,夷安心中不安,遂趕來送別父親。

奈何城郊秋風瑟瑟,範霆尚在盛怒中,只與妻子叮咛囑咐,并不理會女兒。于是夷安見得同來送行的陳珈在人群中向她作揖問候,只扭過頭,尤覺是礙眼。

若無他上月裏一檔子事,她與父親也不至于吵成這般。

今日定是好好送行!

*

“陳六郎,長你兩歲吧,上月當是回來加冠的。他是陳婉大哥的長子,陳氏的長子嫡孫,年輕一輩中,數他最為出色。”椒房殿中,江見月聞夷安一番怒話,把玩着沙盤圖上的木片旗幟,“那廂确實是個人才。”

“陛下倒是知清楚他底細。”夷安見她手中木旗插入沙盤,遂從一旁盒子又拿出一枚遞給她。

江見月又插一處,擡了擡下巴,指向對面桌案上的畫像,“自從初五二次提出選皇夫一事,這會又送來一些,朕數了數,偏沒有我大魏世家號稱“雙璧”的兩位公子!”

“陛下之意是——”夷安望着江見月,似有不解。

“當日定皇夫,尚書臺裁定,凡尚主,兵權不可得,只可觸內政。蘇氏掌兵已久,是故蘇瑜不在皇夫之列自是正常。那陳珈呢?”江見月拂了拂手背,坐下對着沙盤圖翻閱兵書史籍,查看有關東齊的事宜,“陳氏百年,幾乎代代文官,統共就出了三位武将,還是數十前的事了。”

夷安有些豁然,“您的意思是,陳章如今擔任衛尉一職,手掌武庫,所以想培養孫子作繼承人,握住這部分兵權!”

江見月挑眉,“不然呢,皇夫位不夠誘人嗎?又不是絲毫沒有外朝權力,內政之緊要,不輸兵權。不過是陳氏一族掌內政的文官足矣,在其子弟中亦随意擇一個便可擔任,根本不缺。他們缺的是能掌兵的人才!”

夷安原本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着江見月的話,心思更多的都在沙盤圖上。

自前郢開始,至七十餘年 ,便是十三州三分天下的局面。

大魏占七州,南燕三州,東齊三州。

天下久分,各自為政,不曾一統。

江見月這會擺的是東齊邊防圖,正自個按圖排兵,夷安瞧着自然感興趣。然眼下,她收回了目光,只支手撐腮,思索旁事。

“何事勞阿姊出神?這沙盤圖都勾不住你!”江見月瞧她神色,笑道,“可是今日早朝那檔子事!”

她不提還好,一提夷安回神便更氣了,一下坐直了身子,“虧得您不在,真真要氣死,辯不過就說臣是女兒身!”

“更可氣的是,也無人為臣說句話,世家那些官員便罷了,巴不得他們閉嘴。那雍涼一派呢,臣真是不解,為何也無人說話!甚至還跳出兩個附和大司農之意,唱反調的!”

江見月看着她,忽就笑意濃了些,尤覺蘇彥的可貴和不易。

為何連雍涼舊臣也不說話?

無非還是那三個字,女兒身。

就如她前頭提出隔日朝會時,亦是這等狀況。

無論是雍涼一派,還是世家門閥,争權時他們對立,論男女時他們統一。所以她在第一回試探後,并未再出面,左右她還未及笄大婚。

政權在師父手中,她便是安心的。

她要的是在這段時間內,讓師父發現她有主政的能力。如此,他在護她的同時,自然會将權柄慢慢聚攏移交。

念起蘇彥,江見月這會也開始失神。

原是她先問的夷安,人說了一籮筐話真等她解惑,卻見她理衣拂髻,霞燒兩頰,笑意愈盛,杏眸如水看着對面案上的畫像。

“陛下!”夷安随她目光望去,方才入殿來時,才見她随手将一摞畫像扔擲在案,如此态度那處不該有她心悅之人,然這幅模樣……

“不急,師父會處理的。”江見月回神,意識到答非所問,然轉念一想,自己提出更改朝會和夷安提出營建三千衛,他都沒有做聲。不至于是反對,大抵是有旁的意思。說他會處理自然也沒什麽。

“他如何處理?臣需要銀子!”夷安急道,“那限制贖刑罪原是使得財政減少了,國庫減豐,難不成他支會禦史臺撤此措施!”

這措施俨然不會撤。

于私,是蘇彥歷經四年,聯合禦史臺無數同僚,幾經生死刺殺,甚至付出了兩位侍禦史的性命方得此結果。

于公,雖然減少了部分國庫收入,但是限制了門閥豪族中越來越嚴重的為虎作伥,予人以錢贖罪的的惡習,可緩減民生矛盾,有利于社會的安定。

何論只是限制,未曾廢除。

“阿姊該做甚做甚,實在缺得緊——”江見月附耳道,“朕私庫撥你!”

*

“官中的事,斷沒有陛下從私庫撥發的道理!”這日在丞相府中,蘇彥看着從庫房尋出一個雕镂四神溫酒爐,擱在案上用心擦拭。

“你這話是贊同撥款精建三千衛的,那也沒見你給夷安長公主說句話。”趙謹坐在下首烹茶,将茶晾清分給蘇彥,“你給個暗示,我不就附和你了嗎?”

“你後頭附和我也不晚,只是別到時掉鏈子!”蘇彥将巾怕擱在一旁,邊調試溫酒爐邊道,“且不論這茬,年初交代你的事有眉目了嗎?”

年初,便是江見月繼位之初。

蘇彥認為宣平侯府被屠一案,兇手并非長沙王穆平,遂暗裏着趙謹細查。

“丞相有疑而不經廷尉,只私下用下官,想必是懷疑主謀出自世家。而如今的廷尉正是出身世家,許會有所驚動。下官猜得可對?”趙謹押了一口茶,笑道,“但是蘇相不疑臣嗎?臣也是世家子!”

蘇彥晲他一眼,陪他一道打官腔,“本相不但知曉你是世家子,本相還知曉你為改回薛姓,沒少和你叔父争執過!也沒少賴在抱素樓不回府過!”

“初五早朝那幾位反駁更改朝會的,可都同你叔父趙勵交易匪淺。我在上頭看到你急切模樣,是不是恨不得堵上他們的嘴?”

趙謹無語嘆氣。

他本是薛姓。薛氏當年原是與蘇氏齊名的,祖上于前郢亦有從龍之功,出過六任大将軍,百年前被賜予天家趙姓,榮耀一時。只是如今趙氏不在,曾經的尊榮反成了掣肘,頂着這般姓氏于朝中頗為尴尬。偏如今的家主趙勵,并不願改回先祖薛姓,認為曾經忠郢并無錯,如今效力大魏亦無妨,君貴在一心,無關姓氏。而前歲更是在陰平一戰中,立下大功,得江懷懋信任。

“罷了,不提這處。”趙謹念及這事便覺胸口堵悶,只從袖中拿出兩個小盒,打開給蘇彥看。

一盒是一片樹皮,只是切口呈藍色。

另外一盒裏是一片半寸長的是從宣平侯府後院樹幹上尋來的卷刃,上頭亦殘留着藍色粉末。

“這、難不成是精鋼塢?”蘇彥驚道。

精鋼塢制作的兵器十分堅硬,乃挖掘地道的絕佳利器。只是精鋼塢罕有,唯有南陽一帶方有。

而南陽桓氏便是守着這一處寶貝發跡的。

一部分用來售賣盈利,一部分用來制作兵器獻于武庫,已做戰時之用。

趙謹颔首,“不過也不能就鎖定是桓氏,t畢竟桓氏出售精鋼塢乃朝中允許,百年來皆是如此。也難保是長沙王着人買了此物!”

這話俨然是給蘇彥臺階。

畢竟蘇恪尚是桓家婦,蘇桓兩家姻親多年。

然蘇彥卻基本斷定,是桓氏無疑了。

桓四姑娘號稱“女中諸葛”,但于世人眼中只是個深閨女郎,不涉政事,便是朝政的局外人。然其兄桓起乃局中人,可以詳細告訴她朝中事。如此,以“時辰差”抨擊女帝,順理成章。

“這兩樣東西,還有旁人看過嗎? ”蘇彥問。

“沒有!”趙謹搖首,“我都是無意中發現的,且精鋼塢占土一時并不會現色,需要被糖水淋過才呈藍色。”

“我這不是前兩日得意忘形,眼見玉娘胎穩了,沖着玉娘說了一句她瞧着胖了圈,就被一碗紅棗湯砸了一身,這才澆到了卷刃上,後立馬連夜灌了糖水去宣平侯府驗證的!果然那棵被砍過的樹切口塗了糖水也呈藍色了。”

蘇彥正飲一盞茶,一時沒有接話,只盯望趙謹清俊面龐,忍不住連咳了幾聲。

他有些被茶水嗆到。

“怎麽了?”趙謹見他突然盯着自己,又不可思議地飲水失儀,心中發毛。

“沒有,就是我想到了另一樁案子!”蘇彥擱下茶盞,依舊盯着他看。

“哪樁?”

蘇彥掩口又咳了聲,以目指他左額兩道紅痕,“趙主簿緣何從前日起,請了十日假,這樁案子。”

“是因為您對着尊夫人口無遮攔,事後沒有及時補救,還跑去查案,如此回來被撓的!不好見同僚,方請假之。”

趙謹聞言正惱,卻轉瞬止住了,只環顧空蕩蕩的丞相府,嗤笑道,“那也總比閣下孤家寡人的好!”

“你這幅整日埋頭朝政的模樣,腦子和精力都付在上頭,于情之上未必通竅。待有了妻室,說不定惹得尊夫人比玉娘還氣性大!你且成日請假吧。”

頓了頓又道,“左右無妨,女帝是你小徒弟,定然體貼恩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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