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終會相見
追妻千裏終會相見
馬超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動身去追人。
重傷的身體宛若初生,只是被鐮刀刺穿的傷疤沒有消失,一道醜陋地攀附在健壯的後背,另一道結成長狀血痂蜿蜒在緊實的小腹。
不過常年征戰沙場的人身上不止這兩道傷疤,所以看起來并不算突兀。至于好不好看什麽的,馬超也不會在乎。
戰事初熄,沒有人再關心已經痊愈的馬超會去哪裏。從東吳千裏迢迢趕來的喬绾無端昏迷了幾日,馬超曾到過那處廂房,在門前別扭地來回踱步,守門人想為他通報,被他擰着眉頭拒絕了。
他是很想道謝,卻又想起是誰替司馬懿解除了共生術。
于是他背上武器,跨上營中最快的馬駒,朝着西涼的方向奔去。
不需多做推測,狡猾多疑的司馬懿受傷後肯定不會回到魏國。
雖說這次他是作為魏國軍師出現在戰場,但其實他與曹操早就互相猜忌,相看兩厭。不知道此次又幫曹操做事,究竟意欲何為。
如果在打了敗仗的情況下貿然回去,受了傷的司馬懿極有可能會被同樣多疑的曹操以各種理由除之後快。
殺害過吳國年輕君主,鐮刀下無數蜀軍性命……這樣一看三分之地沒有一個地方是司馬懿能去的。
馬超冷笑出聲,眼底的火卻是越燒越亮。
如今這樣一回憶,他心愛的老師真的是沒做過什麽好事,不然也不至于天地之大卻沒有一個能夠藏身的地方。
日暮之年才能回到西涼的這句話說出口時,桌對面的人眼睫忽然顫抖,雖然在意識到失态後極力掩飾,但馬超早就将他的所有反應盡收眼底。
他從很早以前就喜歡這位對自己總是冷冰冰的老師。
教他擲槍時同人一般冰冷的手掌會無心地覆住他的手背,五根手指細長潔白,像寶劍上鑲嵌的羊脂玉,美麗無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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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學的老師無心,練習的學生卻因為這不經意的接觸心猿意馬,意亂情迷。
日後将人鎖在懷裏求以慰藉時,最喜歡做的便是親吻那雙害自己總是挨訓的手,一根一根的,如同初長成的翠竹骨節,清晰分明。
不對…腰也很好抱,那樣高的一個人,買來的衣服卻總是不合适,腰身改了又改,顯出勾人的線條來。
多少次在聽他訓話時,腦子裏想入非非,特別想要封住他的嘴唇,捉住一只手十指交握,一起摸去肖想的柔韌之處。讓他除了情動的神音之外口中再說不出什麽對錯是非。
可以是嘴,也可以是別的,只要能讓眉梢都封凍霜雪的老師變得不再冷靜……
如此想着,身上便像有團火在燒,本就直白的眼神更加□□熱烈。
男人錯過眼神,裝作沒有看到抑或是根本不想與他就此多做交流,只是講出的話更加陰損刻薄。
馬超承認,自己腦子有病,沒病的人誰會去愛這樣一個人?脾氣性格半點不讨喜,冷血無情狡猾至極。
最重要的是,他的故土被摧毀,有司馬懿很大的功勞。
毀了我的國,救下我的命,然後利用我騙取情報,繼續将魔爪伸向別人的領土。
多麽可惡的一個人啊,這兩年的相處沒有感動他一分一毫,甚至離開時還要用靴子踩過我的手掌。
想到這裏,馬超原本因為回想起曾經相處而舒緩的臉色馬上陰沉了下來,收緊缰繩,冷眼看向西北的天空。
大朵大朵金黃色的雲彩堆積在靠近地平面的低低一階,方圓十裏沒有一個人影,越來越荒涼的土地喻示西涼就在不遠處。
都說近鄉情更怯,馬超卻沒有這個矯情的想法。
少時在西涼沒有得到一點點關懷,母親早亡,父親妻妾成群,叛逆的他不愛學習功課,成日裏舞刀弄槍,獨來獨往我行我素。
拜高踩低的下人見他不受疼愛,私下裏偷偷罵他是沒人要的狼崽子,笑他不會讀論語,大字都不識得幾個。
父親嫌棄他不争氣,對他非打即罵,等打不過他的時候,就罰他劈柴燒火,完全沒有對這個自幼喪母的兒子溫柔地說過一句話。
所以我才會對司馬懿有特別的興趣吧。
完全不同于我在西涼見過的任何一個人。
馬超這樣想着,臉上竟然又爬上笑容。他真的覺得自己瘋了,明明那夜痛得要死,對毫不留情的男人心如死灰。
怎麽現在只想起那張花容月貌的臉,心頭就開始重新騰起火焰,再難熄滅。
算了算了,左右司馬懿已是窮途末路,還跟他計較什麽?等找到人再做打算也不遲。
從小沒有被好好教養的馬超也許連自己都不知道,他對司馬懿難以深刻仇惡的原因極有可能是因為本質上的他與司馬懿并沒什麽區別。
在這樣的亂世生存,生才是唯一的目的。
從無名小卒到赫赫有名的神威天将軍,槍下人命不能說比司馬懿的要少。
早年同為曹操出力,司馬懿懶得自己動手,他就是男人的槍,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本就所剩無幾的良心在鮮血的澆漉中愈發稀釋。
弱肉強食優勝劣汰适者生存,簡單極方便極,只要把冷晖槍擲的穩準,躲敵人的刀鋒足夠迅速,他就可以一直活下去,至于別的什麽,都不是如今世道應該思考的。
如此看來,馬超也不配說什麽司馬懿沒有心之類的責問。
他一樣的對無關人士冷漠到殘忍,只不過司馬懿認為的無關人士包含他本人。
講實話,幾乎沒有人生來就是冷冰無感情的,大堆都是因為沒機會感受被愛就匆匆長大。
但馬超覺得自己比司馬懿要幸運多了,至少在成為冷血機器之前,曾短暫地被摟進暗香彌留的懷裏,小口小口吃着苦舌的藥汁。
舌尖被澀的麻麻,冰涼的手在此時扶上想逃的肩頭,變戲法似的滾出一顆甜糖來塞進嘴裏。
馬超沒有被這樣照顧過,他最害怕吃苦,小時候吃藥是頭一等子難事。可是就算這樣也從來都沒有人送給過那時的他掌心一顆糖。
雛雞會把破殼時看到的第一個東西認定為自己的母親。
少年把給予平生第一次溫情的男人認定為自己的新娘。
孤僻沉默,獨來獨往的少年離開故土,瀕死之際被一雙沒有溫度的手默默救起。
垂在臉兩側的黑發雜着細雪的白,長長的睫毛低垂,明月在他背後散發着淡淡的光華。
結成疤痕的傷口并不代表不會再痛,有時半夜醒來,就是靠着初見時的這一幕苦苦捱到天亮。
如果一切都停在那晚就好了,沒有陰謀,沒有猜忌,沒有厭惡。
至少在他心裏是這樣的。
不管司馬懿究竟為何突然大發慈悲救下了他,他都歡喜。
他已經無可救藥地愛上了這個救過他利用過他還想殺了他的男人。
是司馬懿第一次讓他知道苦藥摻着甜糖吃是什麽味道。
是司馬懿第一次讓他懂得心中有牽挂思念是什麽感覺。
不願意被拷上為了報仇雪恨所以必須活下去的枷鎖,卻在看到複活之書上記載的方法後毫不猶豫的選擇把生命與死去的人共享,并且甘之如饴。
我愛他,我從未如此熱烈的愛着一個人,雖然他只給予過我流星一瞬的柔情。
馬超猜測司馬懿或許早就已經忘記了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獨他一人沉溺在回憶中,至死難忘。還由此生出許多多餘的感情來,任誰聽了不搖頭說一句可笑呢。
都說嫉妒是骨中的朽亂,馬超無法控制的妒忌被司馬懿仔細撫養大的喬绾,她得到了太多自己想擁有的眷顧。
臨行之際其實有看到橙色的衣角在身後藏過。
他沒有回頭,他和喬绾的關系冷淡甚至帶有敵意。
說來可笑,兩個幾乎算得上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兩個背靠不同國家卻同仇敵忾的陌生人,因為共同的敵人彼此厭惡。
荒謬絕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