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進發西涼

進發西涼

“走吧,老師,我們回去吧。”

仔細幫男人從衣領到袖口、下擺都整理妥帖,馬超稍使了一些力氣把人從地上拽起來,随手捏了捏他受傷的手臂,細的不堪一虛握,心想出了這片荒地後一定要把這幅骨頭架子好好喂胖才行。

司馬懿被他突然的力氣弄得有些痛,骨頭折斷後沒有及時醫治,放任它們自己愈合,極大可能是錯了位,自然放松忘了這條手臂存在也就罷了,但是只要碰到了,一絲的痛楚都會順着開裂的骨縫蔓延全身。

平常普通的傷應該很快就能夠恢複,大抵是槍上帶了法力,再加上身體狀況日益糟糕,這才越來越嚴重。

他連眉頭都懶得再皺,其實這次跑來西涼并不是打算躲避馬超。

如今魏都與其他二地水火不容,戰敗後自己不打一聲招呼就棄離隊伍,失去魏都虛假的庇佑後更是舉步維艱。

倘若真的如預示所言,馬超目前回不到西涼,這也只能保證他一個人無法踏入。其他人呢?其他所有想殺他的人呢?

與其被那些自己素來瞧不起的人殺死,倒不如……

“我們去那裏吧。”

已經走到樹邊彎腰解缰繩的馬超聞聲擡頭,順着司馬懿手指的方向看去,荒涼的不遠處是煙紗籠罩的城牆。

那是他風光不再的故鄉,亦是司馬懿的傑作。

他不解,轉過頭呆呆地回看說出這話的司馬懿,卻見男人邁開步子朝他一步一步笑着走來。

馬超一時之間把想問的話都忘記了,落日餘晖灑在身上,染的笑容溫暖,司馬懿從未對他有過如此柔情,笑過的那幾次不是嫌他愚蠢就是咒他快死,這樣好像二人之間從無間隙的笑容實在太過奢侈,無數個夜晚的夢裏都難尋一回。

其實馬超也有讀過書,看到書上寫的周幽王烽火戲諸侯只為博褒姒一笑,認定此人是個十分百分萬分的大昏君,為了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做到如此地步,可笑至極愚蠢至極!

但是就在司馬懿這一笑裏,他瞬間有點明白什麽叫做英雄難過美人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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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什麽都怪美人是禍水,心猿意馬的明明是狗熊。

原本打算問一句我已經找到你了還去那地方做什麽的嘴一拐彎,硬是扭出一個好字出來。

司馬懿走到他跟前,閑閑地往樹上一靠,眯起眼睛透過沙土飛揚去看糟糕的衰敗。

“你怎麽不問問我,為什麽要去那裏?”

突然多話的人臉上笑意愈發濃重,醉心于如花美貌的馬超再遲鈍也察覺不妥,困惑的眼珠盯着他的側臉。

“不經過求證就得到的結果,誰會徹底信服呢?馬孟起,你信嗎?因為那一句輕飄飄的、沒有什麽分量的話,就被斷定未來的路是怎麽樣的。人們內心忌憚不敢冒着風險去求證,因此預言者的警示永遠不會被推翻,久而久之不懂反抗的弱者成為他的信徒。難道說,這就是所謂應該敬畏的…宿命嗎?”

司馬懿任他如癡地看着,自顧自地講着晦澀難懂的宿命論,眼眸中深邃的藍影若隐若現,眺望前途景物,或許是殘破的樓蘭,又或許是更遠更空洞、沒有歸處的遠方。

“你的故鄉就在那裏,我們頂多再走上小半天,怎麽樣,你要不要去看看。”

“可是西涼的老師說過我……”

“難道你只記得他說的回不到西涼了嗎?”司馬懿被他猶豫的語氣逗樂,鼻間發出一聲哼笑,算不上輕蔑,只是越是這樣,馬超越覺得古怪。

“直到日暮之年。在此之前你死不了的。”

眺望遠處的人終于收回視線,轉身迎接他迷茫的眼神,頗帶着幾分服軟的語氣哄道:“如你所見,我已成衆矢之的,回到三分之地危險重重。若我們真的可以進入西涼,在那裏暫住一段時間也不是壞處。”

馬超被他哄的腦子懵懵的,潛意識和準備要說的完全背道而馳,來不及細細縷清一團麻,繞半程又開始默默歡喜司馬懿肯對自己講這些話。

他姑且認為這是兩條混亂的靈魂正在糾纏吵架。

家破人亡的年少馬超和現在魔鬼被蠱惑卻甘之如饴的自己針鋒相對,一個叫嚣着毀我國土的仇人不配踏上這片土地,一個捂住耳朵裝傻充愣說如今境況不可與昔日相比。

命運捉弄,馬超沒有在冷晖槍最鋒利堅硬時發現仇人,之後更無法橫眉對着後生情眷的男人冷聲再說恨意。

馬超沒有上馬,扶着司馬懿坐上去後自己乖乖地牽起缰繩。這裏沒有溪流,天氣幹燥,馬駒喝不到水,累垮了就會變成累贅。

本來司馬懿也不想騎,他提議二人一起走過去,卻被馬超以我心疼老師給一票否決了。

這樣腳程明顯比兩人走着快了許多,馬超身強體壯,步子邁得又大又穩,沒一會兒,原本瞧着矮小殘缺的城牆陡然高大壯觀起來。

“喝口水吧。”

司馬懿看到左前方有一窪水潭,便稱自己口渴。

于是牽繩的馬超換了方向,帶着他向水潭走去 ,短短半段路,兩個人誰也沒說過話,各自默默的。

馬超後悔沒了共生術,連個偷聽司馬懿想法的機會都沒有。

他這人的确莽撞,時常不知自己錯漏什麽就得罪了人。尤其司馬懿這種特別刺兒的,沒共生術前可沒少挨他冷刀子。

不過有共生術也照常挨呲就是了,但是好歹能知道他為什麽不高興。

有時候馬超真覺得自己跟拜托媒婆說親才能娶到媳婦的鄉野村夫沒什麽區別,別的公子哥跟姑娘談風花雪月,他跟人家姑娘聊自己今天殺了幾頭豬買了多少錢。

惹得漂亮姑娘擰眉瞪他,他還嘿嘿地笑着誇姑娘你的眼睛真圓啊。

越想越招笑,回頭看到姑娘一臉看腦癱的眼神與自己對視,這才發現腦子跑的太偏,一不留神樂出聲了。

“停吧,我下去。”

被偷偷比作姑娘的司馬懿擡腿用靴子蹭了蹭他的後背,沒開口問也知道這貨是什麽德性。

傻樂的馬超松繩展懷準備把人抱下來,司馬懿不屑這種矯情的作态,翻身要跳,卻被他硬是滿懷抱住,一時受力不穩,稀裏糊塗地滾到地上。

落地瞬間青年便死死護住他受傷的左臂,盡量讓自己充當肉墊。

司馬懿被捂着腦袋按在懷裏,只聽頭頂哎呦一聲,貼在胸前的太陽穴緊接着随之一震。

擡臉看到青年呲牙裂嘴呼痛,下意識張嘴問了句:“你怎麽了?”

不料卻被青年更加用力地揉進懷裏,一邊嘶嘶地呼着痛一邊不忘貧嘴耍腔:“老師,我想過這樣!我娶了一位中原的新娘,古板嚴肅的父親不同意,我便和新娘共乘一匹快馬私奔,我抱她上馬抱她下馬,父親派來的手下要來捉我回城,我就抱緊新娘一起從沙丘上滾下去……”

“老師,我太幸福了。”

笨嘴拙舌的學生罕見地喋喋不休起來,喘氣的聲音因為疼痛而變得劇烈,震的耳窩酥癢。

司馬懿突然就沒了力氣,呆呆地任他抱着。

幸福?

這是他這樣的人能夠給予的嗎

他的存在對于絕大多數的人意味着危險、不确定、毀滅。

也只有馬超能對着他這樣一個十惡不赦的壞人說出我好幸福啊的蠢話吧。

什麽是幸福?父親的肩膀,母親的懷抱,床頭的蓮花,夢裏破碎前的一切。

都沒了,全都沒了。父親、母親、江郡的小女孩以及短暫的同窗午後。

全部被打碎摧毀變成虛無的深淵,隼狼的眼睛在草叢閃着光,鬼迷心竅地彎腰把人救起,永夜的黑暗亮起的一星半點到底算是什麽?

幸福嗎?絕不,被吻着摟着肆弄着這些他都得到不到哪怕一刻的歡愉。

也許只有像現在這樣,青年緊緊抱着,用自己的身體隔絕所有危險 。珍惜到要把他塞進心裏藏着掖着的偏愛與重視,能夠撫慰一直緊繃的神經,享得從未奢望過的安寧平緩。

可這終歸也只是昙花一現,不能長久。

屈服于他給予的吉光片羽,虛榮繁華背後隐藏着多少陰謀詭計。

水囊重新裝滿清水,馬超有些恍惚,在他喝光水的時候,分明已經做好了二人不死不休的覺悟。

可是現在再看等在一旁的男人,眉目雖然冷淡依舊,卻沒有要逃開的意思。

甚至還主動邀請他去西涼走一趟,住一陣。

“喝吧。”滿心歡喜還要裝着冷靜,生怕溢于言表的喜悅會讓喜怒無常的老天看不慣,再收回這些日子以來頭一次的好事。

白皙的手指慢慢接過去,掌骨上破了點皮肉,小塊的凝成血痂,不甚牢固,稍微大一點的動作就會讓血重新綻開流淌。

“怎麽破的?”

馬超一把抓住細細的腕骨,看傷痕還是新的。心想剛才摔下來護的那樣緊不至于蹭這麽一塊皮下來。

被他握住的人搭眼看了看二人糾纏的手,囫囵道:“不小心。”

說罷,又蹙起眉不耐地晃動手腕,示意自己要喝水。

馬超悻悻松開手,看他仰頭小口小口喝水,喉頭跟着緊了緊。

蝴蝶的口條那樣長的睫毛順從地遮住沒什麽感情的眼睛,鼻尖精致的不像男人應該擁有的 ,筆直的梁骨也好看。只是嘴唇的顏色淡淡,秋日枯敗的荷花似的,被流出的水珠浸潤,水的終點不是嘴唇,繼而流到下巴,勾勒完美的一道形狀。

就是這樣的人,三地裏再找不出比他更好看更順眼的長相,偏偏性格像一只孤高的鳥,寧死不願收起翅膀依靠別人。

可所幸現在好多了,馬超心中突然升起一絲自豪來。能夠暖熱千年寒冰的人只有他一個,得虧他執着死不要臉被人紮了個透心涼還要縱馬百裏追着求和。

水囊又被塞回懷裏,馬超趕緊捂住防止它滑落,眼睛卻是舍不得挪開。夕陽欲頹,照的人臉暖洋洋,眼裏的人仿佛鍍了層金邊似的發着柔和的光,他癡癡地看着,想說話,卻不知道該怎麽樣形容此刻美景。

失而複得的心情原來是這樣。

把一切都打碎了再撿起來粘上,還是會有成功的可能吧?不求恢複如初,只求一個重新擁有,至于其他的,慢慢來。

他後知後覺地想起司馬懿手面上的傷口由來,折回水潭,将手腕上綁的纏帶解開,內裏向外疊好沾了水,走去司馬懿身前給他擦幹淨了臉上并不明顯的灰塵。

一開始并不明白他去做什麽的司馬懿只是在原處默默看着他,見他舉着一疊布趕過來給自己擦臉,難得地在此刻心煩意亂起來。

但他還是忍住了,沒有擡手駁了馬超的親近,只是一雙眼睛越來越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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