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後湖

後湖

修仙者，以得道為追求，除妖為己任。

人妖對立的矛盾由來已久，生存地盤，修煉靈氣，天地精元，無一不是争奪搶占之物。

近幾年，各大修仙門派陸續崛起，人族在勢力和地位上，一直占據上風，反觀妖族，在幾次大戰中元氣大傷，遂偃旗息鼓，藏匿于四處休養生息，少有來犯。

星雲島，仙門之一，地勢奇特，四面環水，結界籠罩，少與外界往來，島中弟子非令不出，可謂是與世隔絕。

蒼木是島主兒子，也是他島上大弟子，未來繼承人，天賦優越，但有些恃才傲物，從小便不受約束和管教，幾位教習長老看在老大面子上，對他一向縱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他不受條條框框限制，反而修煉得更好，每次比武都能奪得頭籌，讓長老們心服口服。

島內弟子不敢做之事，他做得從善如流。

平語宮是父親和長老們議政之處，背後有片湖泊，一片死水，風吹不動，看似風平浪靜，卻溺死過好多人，被列為禁地，派人嚴守。

長老們總是三令五申，不許靠近那裏，有擅闖者，一律島規處置。

可蒼木不信邪，偏同他們作對，經常趁看守輪值之際，使用障眼法偷偷溜進去，在湖邊的淺水裏修習。

那地方靈力充沛，是修煉的絕佳之處，尤其是水裏，蘊含着濃郁的天地精華，在裏面修煉速度比得上外面兩三倍。

他不明白，為何父親和長老們放着這樣好的地方不讓他們用？

他對這地方了如指掌，從小到大來過很多次，也知道哪裏是看守們不會發現的死角。

據說這裏面很危險，可他這麽多年沒見過一個怪物，甚至連個會出氣的活物都沒有。

這日，他同往常一樣，鑽進自己的風水寶地，閉眼打坐，調動體內的氣息，吞吐着充盈的靈氣，感受到身體和靈魂變得越來越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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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更進一步時，忽然聽見一聲巨響打破一片死寂。

那聲音像是野獸瀕死的嘶吼，凄厲恐怖。

他被吓得心頭狠狠一跳，猛地睜開眼，卻見水面紋絲未動，沒有任何變化。

扭頭看向守衛，他們依舊站得筆直，目不斜視，似乎什麽也沒聽見。

他過激的反應反而顯得有些滑稽。

這讓他不禁自我懷疑，方才的聲音難道是幻覺嗎？

可是好真實，那樣痛苦哀怨的聲音，令他渾身不舒服，他不由自主對聲音的主人産生同情，好半天仍然心有餘悸，久久不能平複。

“一定是這段時間太用功，急于求成，沒休息好，太累所致。”他從水裏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臉如是說道。

擡手摸上胸口，感受到心跳聲震耳欲聾，連忙捧把水澆在臉上，讓自己冷靜。

不過，似乎适得其反，不僅沒有冷靜反而覺得越發熱，身體裏像是有把火在燒，令他口幹舌燥，心頭盤旋着無法描述的煩悶和躁動。

這種奇怪的感覺讓他迫切地想要逃離。

他轉身欲走，卻忽然發現自己不能動，腳下如有千斤重，深深陷入水底。

靜止的湖水開始流動，越來越快，在他周遭繞成圓圈把他包裹在其中，慢慢縮小範圍，透明的水環一點點捆住他的身體，讓他感受到窒息的痛苦和絕望。

“救命！”他朝守衛大聲呼救，卻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很明顯他們也聽不見，沒有人往這邊看過一眼。

他心頭恐懼，驚慌地瞪大雙眼，感官卻在這個時候越發清晰，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身體被無形的力量拖進水中，瞬間沉沒。

咕嘟咕嘟……

冰冷的湖水灌進口鼻，令他無法呼吸，身體僵硬如木頭，四肢沉重得擡不起來，像是壓着巨大的石塊。

沒多久他便感到頭暈眼花，視線變得模糊，腹部脹痛難忍，隐隐約約，似乎還嘗到了喉頭湧起的血腥味，頓時心頭大駭。

他阖上眼，在水裏越沉越低。

“蒼木，過來……”

冥冥之中有個低沉的聲音在呼喚他，而他已經不受控制的身體，在那個聲音的指引之下，緩緩朝一個方向漂過去。

“你是誰？”他的意識并未完全消散。

“到我這裏來，你會知道一切。”

那個低沉沙啞的聲音，不僅能聽見他心底的疑問，還能回答他，循循善誘着，蠱惑他一步步往湖水更深處去。

那兒寂靜得讓人毛骨悚然，散發出一種由內而外的寒意。

然而，越往深處去，那種窒息與絕望交織在一起，難受的感覺，便越發強烈。

湖水像冰塊一樣冷，他身體裏的燥熱卻不減反增，像是火在燒。

全身的血液都沸騰，覺醒，興奮地在七經八脈裏流淌，無聲地響應着深處的號召。

忽然，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那人用盡全力将他往反方向拉。

他在水和手的雙重作用下，撞進一個溫熱的懷抱。

在冰冷的水裏，那點溫暖顯得微不足道，甚至有些突兀，卻異常可貴，讓他本能地想要抓緊和擁有。

那個胸膛很瘦，硬邦邦的，卻相當結實，充滿安全感，帶着他游向水面上方。

由于寒冷和缺氧，他的臉色變得青紫，嘴唇麻木，肢體僵硬，見狀，那人抱着他，低頭毫不猶豫地貼上他的唇，渡過去一大口空氣。

這是他第一次和人親吻，感覺很奇妙，軟軟的，很涼。

緊接着他便失去了意識。

那人帶着他破出水面，大口大口地急促呼吸。

耳邊響起粗重的喘息，他卻沒有力氣睜開眼皮，看一眼自己的救命恩人。

一人托着另一個昏迷過去的，沉重的身體，費力地往岸邊劃。

這麽大的動靜，終于驚動岸上的守衛，他們連忙跑過去幫忙。

其中一人将島主和長老們帶了過來。

這時，湖中心忽然狂風大作，掀起巨大水浪，朝岸邊打過去，來勢洶洶，如同張牙舞爪的兇獸，張着血盆大口，意圖吞噬衆人。

一個修為較弱的弟子被水浪卷走，在半空中高高揚起，非常危險。

幾位長老合力将人救下來，衆人連忙退出禁地。

島主留下，加固了此處的封印。

蒼木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後。

期間，他身上既沒有外傷，也沒有內傷，完好無損，卻一直昏睡不醒，身體冷冰冰，硬邦邦的，像塊木頭，若不是心髒還有力地跳動着，大抵會讓人以為，他已經是一具屍體。

島主力排衆議，拿出鎮島之寶，護心鏡，用在他身上。

好在，他終于醒了過來。

“父親……”蒼木艱難地睜開眼，看見床邊熟悉的背影，呼喚道，一開口，嗓子如同吞了刀片似的，幹澀疼痛，火辣辣的，像是能冒煙，說話的聲音嘶啞難聽，含含糊糊的。

他叫了兩聲，背對着他的人才轉過身，正是他的父親，島主蒼南。

蒼南臉色鐵青，看着他，雙手背在身後，緊抿着唇，一言不發。

蒼木自知理虧，給島上帶來了麻煩，捂着胸口，不管不顧地起身，連滾帶爬地跪到地上，低眉垂首，态度誠懇地認錯，“父親，孩兒知錯，甘願受罰。”

蒼南看見他這虛弱的樣子，到底心軟，無聲地嘆了口氣，将他扶到床上，蓋好被子，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可知為何那裏是禁地嗎？”

“孩兒不知。”蒼木搖頭。

他忍不住咳了兩聲，五髒六腑都傳來劇烈的疼痛。

他頓了頓，趁機問出藏在心底許久的疑惑，“後湖靈氣豐盈，若是可以對弟子們開放，必然可以大大提高修煉速度，星雲島也會實力大增，有機會成為仙門之首，不再被人瞧不起。”

他說話仍有些喘，斷斷續續的，一會兒停，一會兒說，慢吞吞地問道。

蒼南目光深深地看着他，又嘆了口氣，神情無奈，“我們又何嘗不想這樣做呢？壯大星雲島，是世世代代弟子們努力的目标，可是，這件事遠非你想得那麽簡單，你還記得，自己是怎麽受傷的嗎？”

“說來也奇怪……”蒼木回想起那天的經過，仔仔細細，一五一十告訴了父親，眉頭緊鎖，低聲道，“這麽想來，那湖水的确有些古怪，竟能讓人動彈不得，在水底的時候，甚至靈力全無。”

他百思不得其解，追着問道，“父親，您能不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蒼南沉默良久，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躺下，蒼老穩重的聲音，娓娓道來，“那湖裏，鎮壓着一只千年大妖。”

“什麽？！”蒼木驚訝地瞪大雙眼，“我們島上竟然會有大妖。”

蒼南點頭，“這事要追溯到很久遠之前，那時，星雲島還沒成立，羽靈祖師以身獻祭，将大妖封印于湖底，命後人們世代看守，不能讓他逃出來，為禍人間。”

“大妖太厲害了，擁有上千年的修為，即使是祖師，也只能将他封印，無法徹底消滅他。”蒼南一臉憂愁道，“可想而知，若他逃出來，會給人間帶來多大的災難，遠非仙門之力可以阻擋，甚至于，傾盡全島之力都無法和那只大妖抗衡。”

蒼木仍在震驚中，回不過神，半天沒說話。

蒼南接着說道，“那裏有祖師設下的結界，原本可以高枕無憂，可是，沒想到，大妖的修為在逐漸提高，不停地沖擊封印，以至于，近十年來，結界越來越薄弱，只要踏進後湖的範圍，便會被水底的大妖影響心智。”

“這麽多年，我們想過很多辦法加固封印，收效甚微，需要更高修為者，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你們身上，你是最有天賦的一個，星雲島的命運，将來必然會交到你的手上。”他滿眼期待地看着優秀的兒子，第一次表露出自己的無能為力。

“若你能修成仙道，便能徹底消滅那只大妖，以絕後患。”

蒼木承諾道，“父親請放心，孩兒一定會竭盡全力，守住島上的基業。”

“不過，孩兒還有一事不解，”他又問道，“既如此，為何不告訴島中弟子們，後湖的危險究竟是何物，讓大家可以加強防範，提高警惕，也就不會有那麽多人，意外踏進禁地，白白枉送性命。”

“萬萬不可。”蒼南沉聲拒絕道，“如今的修仙界，實力為尊，仙門之争，遠比人妖對立更加嚴峻，而星雲島實力不算強，不過是仗着地勢優越，與世無争，足以自保，即便如此，尚有不少仙門觊觎島上的天材地寶。”

“那只大妖身上的力量，足以撼動整個修仙界，這一點，你應該是有切身體會的，只是在水裏泡着，便會修煉速度飛漲，一旦他被封印于我島下的消息傳出去，若是有不軌之心，打上那只大妖的主意，我們星雲島将再無安寧之日。”

為了對抗妖族，人族創造出一門馭妖術，不僅可以讓妖為人所用，還能吸收他們的靈力，增強自身修為，所以妖族才會一次次在大戰中，節節敗退，損失慘重。

但是，這種法術太過殘忍，且付出的代價太大，被幾大仙門聯合抵制，列為禁術，不許後代弟子們修煉。

話雖如此，可人總是貪心不足的。

父親說完，蒼木再次陷入沉默。

“孩兒知道了，我一定會保護好星雲島和師弟們。這次的事，是我不守規矩，闖下大禍，連累父親和長老們費心，請父親責罰。”

“錯了就該罰，身為父親，我理解你急切的心情，但是這件事，必須要給大家一個交代，即日起，你就去寒洞面壁思過一個月。”蒼南伸手從他身上取出護心鏡，拿在手裏時，畫面一閃，鏡子裏出現一棵巨大無比的喬木。

護心鏡可以照出妖的真身。

當它出現畫面時，蒼南愣了一下，看向蒼木，後者一臉茫然，再低頭看鏡子時，那棵樹又已經消失不見。

“怎麽了，父親？”

“無事，你養好傷便自己去寒洞吧。”

“是。”

蒼南給的懲罰并不重。

這事也不能完全怪蒼木，是自己對他太過縱容，以至于，險些釀成大禍。

這麽多年，他當然知道蒼木經常溜進去，在他眼皮子底下，怎麽可能不被發現。

不過，從來沒出過事，出于私心，他希望蒼木可以突破更高的境界，便一直沒有戳穿。

私以為大妖被鎮壓幾百年，安安分分的，沒鬧出過大的動靜，也不再攻擊結界和封印，已經泯滅了兇性，沒想到，還是發生了意外。

“父親！”蒼南要走時，蒼木忽然叫住他，說道，“還有件事，我覺得很奇怪，在水底的時候，我好像聽見，有人在叫我。”

蒼南腳步一頓，回過頭，厲聲警告道，“無非是大妖迷惑了你的心智，一定要記住，不可将此事告訴任何人，否則你會有性命之憂。”

“是……”